二十二 绿萼与白飞羽

　　天上群星闪耀，山间凉风徐来。

　　这群人也想不到，这一追一打，就到了晚上。

　　据玫瑰术数中所示，随心教的神庙还在山中三里外的地方。

　　众人打架了这小半天，都是又饿又累。丹晴子提议各人就在山上稍作休息。

　　小吴从鹿皮囊里取出崆峒宝物无火沸腾石。这种石头只要在上面撒上水就能像被火烧一样烫，可以用来煮饭，烤肉，烤土豆等等。

　　小吴猎了三只野鸡，丹晴子打死了一头山羊。

　　烤肉的香味很快就袅袅升绕，随着清爽的夜风四散飘荡。

　　玫瑰、百合特意为龙相等僧道摘了些野果子。

　　白飞羽选了个洁净的地方，打开随身包裹，开始仔细擦拭他的武器：三十六枚短小的飞剑。

　　这些飞剑是他自己炼制的法宝，虽然比不上百合的白虹剑，却也能随心而动，任意飞翔。

　　绿萼随手摘了枚树叶，吹出百灵叫声般的欢快乐曲。

　　一曲既毕，小吴拍手笑道：“师妹吹得真好！”边说边递上一块野鸡肉。

　　绿萼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拿起两块野鸡肉，就走到白飞羽身边去了。

　　玫瑰偷偷指了指绿萼的背影。百合会意的笑了。

　　整个崆峒派都知道小吴喜欢绿萼，但是绿萼喜欢白飞羽。至于白飞羽喜欢不喜欢绿萼，倒是没人能说清楚了。

　　崆峒有条门规，不许门下门生谈情说爱。曾有一个和百条约时入门的女孩因此被逐出师门。

　　崆峒门生都把对相互的好感，当成是修门路上的一种试炼。独霸不住逾越了界限的人将会被淘汰出修仙体系。

　　百合倒是不担忧这三人会因此犯戒。她觉得，绿萼只是心理不太成熟，还没长大而已。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绿萼的心里男女界限很模糊。这个小师妹就是一个心里长草的野丫头。而且，小吴和白飞羽都知道绿萼的真实年龄。这俩小伙子也不太可能真的把绿萼当成爱恋的工具。

　　欧阳大望着山下，半晌沉声道：“从前我往来西北各山，风餐露宿，从来不觉疲惫。当年，我血战前来西北的辽东群盗，和牝牡大盗里的革戈哥大战了三百回合。那一战下来，我伤了一百零八处。小费，三儿他们也伤了多处。当晚我们就在这样的野山里过了一宿。这才几年，都没有啦，唉。”

　　说到此处，这位西北大豪的眼圈竟有些红了。

　　齐二的眼圈也红了。此际，身为欧阳的门生和下属，他难免要说一两句慰藉欧阳的话。

　　“总镖头，您别惆怅。三儿他们不会白死的。咱们一定能扫除随心魔教。”

　　朱部看欧阳伤心，知道他平素最爱夸耀打败革戈哥的事，于是笑问道：“总镖头和革戈哥的那一战可是名动天下的一战呢。江湖中都说那一战是天下快剑的经典之战。”

　　欧阳高声音一片苍凉：“那一战么……那时候三儿他们倒是亲眼看到了。这个革戈哥的武功很是渊博。他虽然以恶名闻名天下，但武功不容小窥。那一战，我没有赢他，要不是有镇中州石信、镇沧州于乐、镇山东马三他们三个在。我当年就死在革戈哥剑下了。当年和我齐名的刀镇西北主蓝镇天，剑寒敦煌伍老中另有银川大侠周赫，都在那一战里战死了……现在于乐被剑魔杀了，石信投靠了随心魔教……”

　　朱部不意这么一问，撩起欧阳大的伤心事，更没料到他一直以为神勇无敌的总镖头基础没打赢革戈哥。欧阳大号称西北一，这称谓就是因为原本与他齐名的蓝镇天等人都败死在了革戈哥剑下，只有他打败了革戈哥。现在听起来，是他与手下三镇一起打败的对方。

　　今日几番厮杀，已经让朱部心惊胆怯，再知道了这个真相，突然觉得，自己仅存的一点儿信心也不在了。

　　绿萼轻轻走近白飞羽的身侧问：“你要不要吃一些？否则一会儿可没力气跟妖人打。”

　　正在擦拭武器的白飞羽似乎被猛地惊醒，看着整日像快乐的小鸟一样的绿萼，不禁心头一震，道：“我……我在想事……”

　　绿萼笑道：“你呀。总在想事情。我是问你要不要多吃一些。要不要啊？”

　　白飞羽脸颊一红，嗫嚅道：“我没听……听清楚。”

　　绿萼用手指头以戳他脑门，笑道：“还听什么啊。快趁热快吃吧。”

　　月色下，山风轻摇，松动虫鸣使这里更显幽静。

　　绿萼和白飞羽并肩坐在石头上。白飞羽明明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可他总觉得，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像是她的年老哥。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这位师姐的尊长。他一直很羡慕这位师姐，羡慕她的无忧无虑，羡慕她一出生就被收入了崆峒派，羡慕她一直保持着孩童般单纯的心态。

　　说实话，他很喜欢绿萼。可是他从不敢体现出来。他并不怕自己因初犯门规被逐出崆峒，也裁β因此失去得来不易的法力。他甚至想过，在手刃仇敌之后，就向掌门讲明心迹，带着绿萼离开崆峒，去做一对凡间间的普通人。

　　白飞羽听师兄们说，崆峒门生一旦失去法力，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不怕看到绿萼衰老的样子，却担忧绿萼会因此而丧命。

　　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曾经有一个修习了两百年的崆峒门生破了情戒被破除法力，瞬间这小我私家就酿成了一具衰老的，满身充满褶皱的尸体。

　　出于这些记挂，他一直没有对绿萼做出过任何回应，而是把炙热的情感深深隐藏在了心里。

　　他俩就那样并排坐着，静静地听着风声。听风如何从小草的尖芽发端，又如何在山巅转化为大地的吐息。不只是风，他们还在仔细听着相互的心跳声。

　　他们在一起时总是绿萼先说话。这次也不例外。她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总在想事情？你都在想什么啊？”

　　白飞羽的脸色徐徐黯淡下去。

　　绿萼看见白飞羽神色凝重的望着众多的星海，神情有点儿像是适才连番哀叹的欧阳老爷子。

　　绿萼垂首道：“我知道你有伤心的已往。”

　　两人又是一阵缄默沉静。

　　过了好一会，白飞羽徐徐说道：“我很想跟你倾诉。可是不知如何开始。”

　　绿萼“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用降低的声音说道：“你是知道的。我是被师父从山下救回来的孤儿。

　　十七年前我照旧八岁的孩童。你知道，江南金陵城里的南宫世家吗?南宫世家是一个有上百年历史的庞大武林家族。这个家族在九州各地有许多分支。我的怙恃就是南宫世家巴蜀分居的人。我的父亲姓白，人称‘雨打飞针白’。他是可以比肩唐门妙手的暗器名家，手中的一口飞针，能瞬间刺中人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百发百中从未失手。我的母亲是南宫世家的人……”

　　“小的时候，我很快活，无忧无虑。你应该听说过的，南宫世家几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最富有的家族。纵然只是巴蜀南宫世家偏房出生的小姐，我母亲的妆奁依旧是很大一笔财富。……然后，有一天晚上，骷髅魔教的人闯了进来……”

　　白飞羽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骷髅魔教为什么会找上我们……纵然武功再高，不懂术数的人在法力高强的人面前也不堪一击……巴蜀南宫世家全家四百五十一口……这些魔教中人真的做到了鸡犬不留。”

　　白飞羽别过脸去，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绿萼看不到他的心情，只是看到他的肩头在微微哆嗦。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逐渐较为平复隧道：“原来，我也在劫难逃的。或许是上天恻隐我，他们杀人的时候，我失足掉进了河里。两年后，我上山采药遇到一个清矍的老人。他收下了我当徒弟……”

　　说到这里，白飞羽冷笑了几声，然后道：“我永远都忘不了和骷髅魔教的血海深仇……“

　　说完，他在夜色中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可是我天资有限。以我现在的法力基础就报不了仇”。

　　之后，两人又是一阵缄默沉静。

　　风似乎也静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绿萼突然问道：“对了。你身上怎么会有秦淮楚词楼的香囊的？”

　　白飞羽一脸郑重地徐徐说道：“她是我的大恩人，也是我的姐姐。我掉到了河里，是她把我从河里捞上来的。从那天起，我就把她当成了我的亲姐姐。其时，她也还很小。今年她也才刚刚三十出头。”

　　绿萼“嗯”了一声。

　　白飞羽又简陋讲述了楚词楼的凄惨遭遇。她的父亲是一个乡间儒生，虽然学富五车，但却气质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人就在城郊一个名叫秦家庄的小村，靠给田主写字来讨生活。他妻子早死，膝下只有楚词楼这一个女儿，生活很是清苦。

　　有一年闹瘟疫，这儒生得病死了。家中本就贫寒如洗，楚词楼又只有九岁，每天饭都吃不上一顿，饿成了皮包骨头。厥后，她被一个老鸨发现了，落入烟花巷，做了秦淮河畔的歌妓。

　　楚词楼天生丽质，又智慧伶俐，在老板精心调教下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她长到十五、六岁，即声名大噪，成了秦淮两岸的花魁。她沦落烟花本非自愿，故对那些王孙令郎往往不假颜色。

　　天性贱的贵令郎实在太多。她越是冷面迎人，这些人就越觉得她别有风姿。以至于连京城的花花令郎们都是趋之若骛，不远千里来秦淮一睹其芳容。

　　也正是因此，老板把她当成一颗摇钱树，事事听她的、顺着她。所以，在她把白飞羽救起之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才同意收留这个吃白饭的。

　　她是真心把这个落水的小可怜当成了亲弟弟，虽然一天到晚忙东忙西地，总会抽出时间照料着小白飞羽。

　　白飞羽说到这里，突然望着绿萼的眼睛道：“她真的是个好人。你千万别像别人一样，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她。她不是他们想像的那种人。”

　　他顿了一顿道：“我一直拿她当我的亲人。这件事结束了，我带你去见见她，可好？你们一定会相互喜欢的。”

　　绿萼连忙颔首。

　　两人又是一阵缄默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