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故陵。
从远处尘封多年时日的深山野林中传来降低压抑的银铃声,一乘墨红的花轿逆着垂哀的夜色徐徐而来。
待到花轿过了乌木枝头,几只寒鸦便落在了花轿上,抬轿共有八人,身着素白麻衣带着圆边黑帽垂着头,笑的阴凄面色苍白腮涂血红胭脂,谧着声一言不发的抬着花轿入了城门。
一片红白相配,极为耀眼。
一股僻静夜风吹过,花轿的烫金垂帘随风而扬,四方花轿内的女子身着嫁衣,玉手搭膝,指尖枯瘦苍白充满乌色的血痕,那血红的喜帕扬起露出了这位新娘的面容,娘子红唇白面,一双漆黑的瞳孔下皆是不甘的眼泪,嘴角却绷着绝决的笑意。
“等我。”
一句用苍凉声线说出的东瀛话。
故陵城内则是一片风火热闹之色,满头的璀璨明灯,等到烟火炸开在天际的时候,划破浓郁的苍穹,夜鸟啼叫惊起月色之时,这故陵的夜便算是姗姗来迟了。
城门狼烟台上立着一名腰侧佩剑的黑衣男子,男子双手背身,即是从那站定如松的身姿之中便可知晓此人绝非轻易之辈,城门下的巡查的官兵见这位男子从未时起便待在这里,起初另有意劝着拦着,男子不为所动不听言语,几个时辰已往,倒也懒得搭理。
官兵喝了一壶梨花白,叹息道:许是哪家的痴情令郎而已。
“来,再喝一个!”
官兵巡查之余偷的闲时喝酒,却不见一乘血红的花轿入了城门。
那道细碎的银铃声从城外的荒林之中入了喧嚣的城内,四周前赴后继之人似乎都未听到那突兀的声响,狼烟台上平静许久的男子徐徐睁眼,一双锐利的眼眸望向那枚挂在红轿上的银色铃铛,险些是稍瞬之时,喝的酩酊烂醉陶醉的官兵抬头之际瞧见那狼烟台上的痴情男子飞身跃下,不由得惊叹作声拍手叫好道:“好身手啊!好!”
男子转手夺下花轿上的银铃便消失在浓郁如墨的玄色之中,抬轿人欲追上前去,轿内却传来女子满不在乎的笑声。
“走。”
......
“走了走了,再晚些云桥便要关了,到时候可祈不了福了!”
“是啊,一年就这一回时节,我还期许寻一个好郎君了,小莫,你快些!”
各家阁中女人挨家挨户的前去叩响闺中密友的房门,嘴上虽是不停的敦促之声可脸颊上的喜色却是骗不了人,在灯火浸润的眸光之中,雀跃的望向这故陵每处大街小巷交汇的尽头。
今日正是春至,春日时节冰雪消融,大片的积雪顺着青黑的乌木桩流入明媚醒目的落徽河中,故陵有传,在春至之夜好人家的女人手执荩花灯,里头摆着莲花样的灯盏,那灯盏血红,盏中还燃着油,倒是漂亮。
“红莲?”
“那可是招鬼的工具。”
一座立于落徽河中心的极富盛名的庞大青楼,环灯绕水曲声悠扬,难听逆耳嘈杂的筝鸣声夹杂着尖细的女人歌喉,其实并不动听,但过往商客瞧见其辉煌模样由衷赞叹之余便也一股脑的扎了进去。
青楼低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顶楼却僻静典雅的格格不入,廊台朝月面向凛凛河水,通天的红幔血纱炙热的突兀,蝶扇四开灯火葳蕤泛着青烟,红幔飘扬之下掠过几个模糊浓艳的娇弱身影,身影的主人最终在一方长榻前止住了细碎的步子,端着酒盏谦卑的跪下,看着长榻上的人。
墨黑青丝散落一袭猩红长袍之上,妖冶,却格外矜贵。
避开身侧女子递到唇侧的葡萄,李择喜抬眸看着漫溢于河水中的红色莲花。
“一群蠢货。”
“认同。”
“下楼看看。”
司鬼推开怀中衣襟大开的美人,起身笑道:“今日择魁,你看中谁了?”
“我还没看。”
司鬼干笑两声。
找话题没找到点上。
今朝即是故陵城逢时年一次的花会,此为传承多年的习俗从无片刻怠慢,比上元中秋春节要越发盛大热闹,皇室贵族宴请全城黎民赴宴,客者无论尊卑需提一盏烬花灯步过落徽河上的云桥,酉时通桥,戌时闭桥。便可在各家青楼所设的花船上头寻乐饮酒,听曲奏乐,待到子时夜盛,另择一位美艳无双的娇娘夺得烬花冠,即是故陵的新花魁。
今年的花会有所差异,而是各家的花船停靠在月鹤楼前,由月鹤楼当东家操办花魁宴。
金鹤灯盏上烛火交映,众家华服加身,烬花灯点亮了整条故陵落徽河。商贾朱紫前往落徽河上雕着双影牡丹朝凤的沉香花船,绣有戏水鸳鸯的金丝绢裹着御房茶食,桥旁牡丹娇艳花开,天香国色,月影入了满江碧水,如沉了一块剔透的玉璧。
花船上聚了群才色双绝的小娘子,琵琶声声,嬉笑声回荡在花船之上,风姿映月,小娘子们含着期待的笑意看向临近的月鹤楼。
“听说李大人也来了。”
娘子们秀丽的面容上满是憧憬和期待,唯有一位娘子,胸前挂牌名为花音,神色虽也是得体端庄的笑,却照旧难掩眼底的落寞。
“听说今日从铜雀城来了一个美人,别有一番风味,应该对你的胃口。”
司鬼随着李择喜下楼,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说。
李择喜淡声道:“让你来人府做事,还真当选妃了?”
司鬼道:“鬼门关多无聊啊,难得来一趟人府还禁绝我看看万千美人了,不外听说你这次来人府还拂了星野的意思,平日你不是最把她放心上了,这次是怎么了?”
“做事而已。”李择喜嗓音有些疲惫,道:“花会结束,你回去。”
司鬼道:“自己留在人府游山玩水,居然让我替你陪着星野,太太过了。”
“红月要来了。”
“嗯。”司鬼收了笑色,舒了口气道:“我会看好她的,你放心。”
两人轻步下楼,人声喧闹的鼎沸,一名八尺高的壮汉被两名艺妓搀扶着上楼,在转角之处遇见了两人,艺妓见状娇羞一笑,轻声道:“李大人,司鬼令郎,很久不见了。”
李择喜轻笑带过没有多说一句话,那八尺壮汉却突然睁眼看着李择喜,眼睛恰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工具一样,猥琐且兴奋,壮汉喝了不少酒,面色黑红满眼酒色,抬着手就落在了李择喜的衣襟之上。
“我的天勒,我咋不知道月鹤楼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啊,美上天了,告诉哥哥几多钱一晚,哥哥有的是钱。”
壮汉嗓门很大,许是过于激动音色又高了几分。
此话一出,艺妓的脸色变了,一楼忙的不行开交的小厮脸色变了,为首的艺妓姑姑脸色变了,就连平日惠顾月鹤楼知晓李择喜脾气的官家令郎老爷脸色也都变了,都停下了手中的行动看向楼梯的转角上。
有些不知晓的人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一位长相周正锦衣华服的贵族令郎放下了酒杯,同样低声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有人叹道:“好好的花会,又要死人了。”
司鬼看着壮汉口出狂言的模样给他疯狂的递着眼色劝壮汉不要再说了,怎知壮汉压根没看他一眼又拽了拽李择喜的衣襟,一边留着口水一边手往上头摸索。
扶着壮汉的艺妓冒了几颗冷汗。
司鬼只得侧过身掩面叹息。
给你时机你不中用啊。
等到叶凌来到月鹤楼的时候,便看见李择喜一脚踩在一个壮汉的脑袋上,那壮汉掉了几颗牙齿满嘴鲜血口中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李择喜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壮汉喋喋不休的嘴,自始自终脸上都是一片疲惫的淡漠。
连狠戾的神情都不愿带上。
李择喜抬眸睨了一眼叶凌,叶凌立即会意,将腰间的短刀递给了李择喜。
壮汉见状才发现差池,从破口痛骂酿成了低声求饶,众人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戏,既不敢起哄也不敢多看,只得有一眼没一眼的审察着,随着一声惨叫,众人只看见一道血迹从壮汉脖颈出涌出溅在了月鹤楼上好的地毯之上,其余的小厮见责不怪的捂住想要叫作声的新客。
不外大多数的人识趣的闭上了嘴。
城门失火也就而已,他们可不想殃及池鱼,也不想那池鱼是自己。
一名艺妓小心的越过血迹朝那壮汉的脖颈上丢了一块麻布,又从胸前取出一枚精致手帕递给李择喜。
李择喜垂眸接过手帕,道:“怎么样了。”
叶凌道:“来了。”
“走。”
叶凌颔首,侧身给小厮丢了句话。
“把这里清理了。”
小厮俯首齐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