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寒烬神君
这是一个深夜。
小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探头看了看,觉得在地上打地铺的夏至应该已经睡熟,便念了个诀从这具身体里出来了。
妋衣溜出房门,运动运动了筋骨。待在小满神君的身体里太久,她都快觉得自己要真的酿成一个男子了。
去哪儿呢?
妋衣戴上面具,漫无目的走了一阵,照旧走到风雨司。
最近沉魇平缓,小满日日到风雨司上值,倒成习惯了。
突然风雨司内传来一声声响,这么迟了会是谁呢?
小满没有推门,而是直接翻墙进去的。
风雨司内不是别人,正是楚荷在练习驭风之术。
呼风唤雨不难,但自风雨台上精准向人间布施便须多加练习了。
楚荷自世乐灭族之后的体现一直给妋衣一种一蹶不振,破罐破摔的感受,没有想到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只想依附于韩夏。
为何不开口问呢?自己练习明白要慢得多。
妋衣看了一阵,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又翻墙往别处去了。
照旧去桃林吧。
到了桃林,与万年后别无二致,头上流淌的星河万年也未曾改变。
“妋衣上神生而为神,未曾低头看过脚下风物吧?”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这是初入沉魇,找到楚荷时她对自己说的。
“脚下的风物……”妋衣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我看过的。”
她右手食指轻挑,河面上便卷起一条数丈高的水龙。食指再往下一划,那条水龙便潜入水中,河面看似归于平静,河面下那水龙急速向远处冲去,激起暗流汹涌。
没意思,回去吧。夜凉爽,他这么偷偷随着,会着凉的。
回到屋内,夏至睡相牢固,挂在木施上的外裳还带着寒意。
这一觉十分好睡,小满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打了个哈欠道:“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啊。”
到风雨司时他才知道,这一觉睡得,那可真是太久了,四千年的时间直接睡没了。
系观十万六千两百年,人皇上诉魔君昧每纵容魔族子民擅闯人间,流传魔气,蹂躏糟踏生灵,请求天界兴兵镇压。天界前往人间的使者回报确有数千凡人遭魔气浸染而死。
大殿上,天帝指了病弱的寒烬神君出使魔界。
这个寒烬神君不知是那边冒出来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头,总之佑胜大帝退隐后,天界莫名就多了个病怏怏的神君。
这个神君如炮灰一般,去了魔界再没回来,连骨灰都不剩。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魔界这是撕破脸了。
现在天魔之战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田地,韩夏将风雨司职责分配之后,便要带兵前往迭渊。
迭渊离魔界不远,且雾狭间内瘴毒外溢,导致迭渊内没有任何生灵,作为战场照旧颇为合适的。
看着纠集在北天门的雄师,虽然知道这不外是梦一场,但小满照旧莫名手心冒汗。
韩夏和曜央会死。
这两个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要一起折损在迭渊里。
战前韩夏带着楚荷来到武冶山巅,向下望去,有一种天地浩荡,众生皆渺的感受。
“楚楚,此役之后,我们归隐自然,云游四海可好?”韩夏问到。
“掌风控雨,职责所在,岂能抛掷脑后呢?”楚荷俯瞰武冶山,有种要泽被苍生的责任感。
韩夏略有失落,但照旧笑着说:“楚楚想要做什么,我都作陪。”
梦境又是一阵摇晃,大战已经开始,现世的楚荷竟已取代了原来的楚荷。妋衣觉得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没有白费自己贴补这么多神力维持这个易碎的梦境。
韩夏率部布下阵法,却被轻易破除。
“为何魔族轻易便破除了阵法?”曜央心下生疑,但敌军攻势猛烈,也不及多思。
楚荷小队被逼到雾狭间入口外,雾狭间中溢出的瘴毒让楚荷头痛欲裂,魔族趁此提倡攻击。楚荷有心闪避,无力行动,下意识闭上双眼。
“韩夏。”韩夏挡在自己身前。
“楚楚,封住雾狭间。”
楚荷实验封印雾狭间,突然一滴温暖的液体溅到楚荷脸上,韩夏受伤了。
“别再看了吧。”妋衣小心翼翼地看了曜央一眼,再看下去挚友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了。
“我没事。”曜央照旧一脸淡淡的心情,妋衣不知道这一幕他已经在韩夏的传记中数次重现。
战争已经连续七七四十九天,存华身受重伤。
魔族的魔气,雾狭间的瘴气混淆在一起,一焚烧星子便会燃起熊熊大火。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烧焦的味道已经令人麻木。
曜央看着不停倒下的天兵,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魔族这样灵智发育不全的家伙,每次都能找到阵眼再以蛮力破之?
天界雄师中出了特工。
曜央命韩夏率部退出迭渊,只留下了八千精兵,不向他们透露任何计划,只是简朴见告各自的行动内容,纵然是这样,依然照旧每次都轻易被魔族破阵。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撤。”
军帐内的士兵得了指令,纸人般毫无反映地带着余下的数千精兵撤出迭渊。
韩夏看着撤出迭渊的士兵急道:“曜央呢?”
魔族人耿直,有多耿呢?
你上几多人,他便上几多人,一个不比你多,绝不占人自制。而且不知疼一般,缺胳膊断腿一样莽。
曜央只留了自己,是要同昧每单挑吗?
有何意义?第一日他们便打过了,打了三天三夜难分伯仲,再打不外是虚耗体力,浪费时间。
难道曜央是要用烬元之术吗?
见那士兵木头一样,韩夏便欲跳下迭渊。
小满和夏至不拦,是因为知道他们必亡的结局。
可是楚荷怎么不拦着?小满看了楚荷一眼,虽然小满身上没有连心丝,但也觉得现在这个楚荷应当是现世的楚荷了。
曜央走出军帐,阵前只有昧每一人。
如果不是立场相悖,这小我私家或许值得来往。
曜央环视四周,泥土被血染得黑红,尸体聚集如山,迭渊内一片死寂。
唯有崖壁上一朵悄然绽放的小白花,曜央嘴角一挑,许久未见这样的生机。他食指微动,为小白花送上个罩子。
“磨磨唧唧。”昧每踹开脚边一个石子,等曜央脱手。
他的亲友亦有死伤,但是对魔族而言,死并非最可怕的事情,输和胜之不武才是。
只要战,就似乎心暂时被什么工具包住了一样,感受不到疼了。
曜央踏出一步,下一瞬便泛起在昧每身边。
曜央说:“歉仄。”
然后他的周身迸发耀眼光线,昧每被这光线包裹,转动不得,却并不觉疼痛。不只是疼痛,昧每觉得似乎所有感受都离自己而去,那是一种,消失的感受。
烬元之术,即是用自己的元神消磨对方的元神,直至元神消散。
韩夏赶到时,已经无法中断,他叹了口气,走进那团光线中。
曜央讶道:“你疯了?”
“我说,这几千年你总是瞒着我什么,送死,也要瞒着我吗?”
“你知道了?”
“不知道。我不像你跟存华那样心思玲珑。你不说,我不懂。”
“韩夏……”
韩夏用自己的元神作为缓冲,换曜央一个重生的时机,但是上神韩夏,今后不行能再泛起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六千年后曜央复生时,韩夏投生成为一个凡人。
三道光线划破迭渊上空的浓雾,小满下意识握住夏至的手,觉得踏实了些。
再接下来,栖身许久的这副身体也会折损在后面的战役中。
不外还好,身为凡人的韩夏总该过得轻松些吧。
可是史书上纪录是存华终结了战争,她现在伤着,如何领兵?
存华在军帐里已经躺了七天,每日望着白色的帐顶,听上报的焦灼战况。脑子里隐隐有些头绪,但她不敢信,不敢深挖。
七千多年以前,她略带兴奋地告诉曜央,那个自己从小视为模范的表兄,自己的志向。可是曜央只一掌便将她击倒,那时在穹武殿前,曜央说,“弱小的人,自顾都不暇,追逐理想,只能是个笑话。”
自那之后,本就勤奋的存华愈加刻苦,明明可以飞升,却总觉得自己还够不到上神的高度。
那三道光线耀眼,连军帐内都乍的亮了片刻。
刺痛的不是眼睛,是心脏。
“兄长……”
存华攥紧拳头,指甲都嵌入肉里。
“来人。”
“在。”
存华哑声道:“列阵。”
那么士兵略一迟疑,道:“是。”
失了昧每的魔族如同一盘散沙,但困兽犹斗,更况且是生来好斗的魔族。纵然他们找不到阵眼,在其中横冲直撞竟也偶有突破的时候。
小满爽性趁势接下直冲存华的那一击,然后隐身离开那具躯壳。曜央也在下一刻脱身。
妋衣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华。
双目猩红,似乎无尽的恼怒,明明情况较之前顺利,可是顺利她却越恼怒。
“撤。”
“这……”士兵面面相觑,迟疑着。
存华没有转头,道:“我说,撤。”
于是数万天兵又撤出迭渊。
存华一小我私家留下,她踏过的地方有火莲绽放,背上撕裂的伤口流下淋漓血迹。
魔族依旧只出一人,灭族也没有关系,战便战得公正,这是魔族顽强得有些愚蠢的信仰。
那一天的存华就像没有灵魂的纸人一般,浑浑噩噩,只晓得战斗。那副躯壳似乎也不属于自己一般,是伤是残也没关系。
她不下杀手,脚边倒下一个又一个重伤魔族。
又是七七四十九天,魔族战至只有妇孺老幼。
一场大雨倾泻而下,洗脱存华满面血污,她面带讥笑,抬头看天,然后脱力般昏厥在雨幕中。
妋衣忍了四十九天,眼泪终于混着雨幕落下。
这样的存华,她心疼啊。
曜央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妋衣见他一脸愁苦,又忍不住有些可笑。
“你这么忍着作什么,明明很惆怅,横竖别人也看不见我们。”
“这都是从前的事情,存华、韩夏和我现在都很好,不是吗?”
妋衣点了颔首道:“你觉不觉得这战打得怪怪的。”
“嗯。”
战力失衡。昧每身亡前后,魔族的战力相差得过于大了。不只是缺少领将,没有组织的缘故。
纵然存华神力强大,单挑四十九日连胜也有些夸张了。
来不及多想,时空飞速变迁,晴空日和下两人湿漉漉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妋衣道:“没有连心丝了,你还找获得韩夏吗?”
存华组织剩下的天兵天将,将魔族众人逼入雾狭间。
天界清理战场后,迭渊只留下魔族聚集的尸山。天光破云,丝缕执念纠集缠绕,凝成妋衣的身体。
“非礼勿视!”妋衣忙遮住曜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