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连对方呼出的热气都能感知获得。
凉城的眼眸被火光映的微微闪动着光，也许是因为身体的虚弱，眼里的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或许凉城眼底的光，不是火光映的。
因为在这一刻，楚离眼里长年聚集的浓郁大雾，在这一刻全然消散。
凉城第一次看清楚离这双净透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就像他那天夜晚抬头看见的，藏在厚厚的云层后，云雾消散时露出的那轮皎洁而又明亮的月亮。
而楚离在凉城的眼中，似乎感受到了她这一辈子都未曾感知过的心情。
放心，静心，洁净，平静。
似乎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世界在发生着什么，都与她无关。
他的眼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世界。
对视了几秒，楚离慢慢的直起了身。
并没有像之前那么强烈的反映。
“许多几何了，不外另有点儿烧，一会儿汤药喝了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看看看看，何等帅气而又冷静的回覆，楚离悄悄为自己没有表露出的尴尬花痴样儿拍手。
“你脸。”凉城嘶哑的声音。
“嗯？”
“红了。”
一直装成一副得道高僧，强装淡定的楚离直勾勾的看着凉城。
凉城的一句话，让那些狗屁淡定在这一刻全都全然崩塌。
这位哥，另有拆台专业户的潜质。
凉城看着楚离的眼神有些模糊，像是从未认识她一样。
坐在火堆旁的楚离，睁着透亮的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眼中还微微闪着光，她的脸颊悄悄爬上一层她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的红晕。
鬓角另有几根湿湿的碎发贴在脸颊上。
凉城看着这个红着脸，还睁着一双大大的杏仁儿眼的强装淡定的女人。
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的看过她，还挺漂亮。
纷歧样，和初遇那天穿着夜行衣一脸酷寒的她纷歧样，和行动利落的挥着利刃，功夫了得的她纷歧样，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个缄默沉静不语，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的她也纷歧样。
小兔子。
凉城看着这样的楚离，心中冒出来一个词。
是啊，什么身份也好，杀人不见血也好，胆子大到住在死人堆儿里也好，但终究也只是一个会脸红会畏惧的女人不是么。
凉城越看，楚离脸就越红，但是现下如果别过脸，就会很尴尬。
就特别像一个完全不切合自己性格的娇羞的绿茶少女。
很平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雨水声和罐子里滚水咕嘟咕嘟的声音。
如果能一直这样待下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不去面对门外的那个酷寒的并不友好的世界，待下去。
这是楚离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奢望和念头。
凉城看了会儿，然后慢慢咬着牙，忍着剧痛，支起一只胳膊想起身。
“你别动，你的伤还......”楚离反映过来，立马想阻止。
“帮我一下吧，扶我坐起来。”凉城嘶哑的声音中仍然透着虚弱。
楚离犹豫了一下，赶忙扶着凉城，帮他往上窜了窜，将草往他的身后上堆了堆，让他的上半身靠在墙上，然后将他身上盖着的衣服向上拉了拉。
楚离的手指碰到了凉城的皮肤，她感受到自己的脸似乎又回到了刚刚的状态。
但当她看见凉城的心情的时候，所有的尴尬就都不见了。
似乎很疼，凉城脑袋靠着墙咬着牙，闭着眼睛喘息了能有好一会儿。
“把手给我。”
“？”
凉城靠着墙，慢慢睁眼看向她，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楚离先是微微一愣，这才记起自己的手上有伤。
照旧看到了吧。
楚离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伸了已往。
凉城刚抬手，楚离又把手缩了回去：“其实没什么事的，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
凉城摊开右手，手掌向上，依旧坚持举着。
楚离吸了吸鼻子，把手伸了去。
凉城把楚离的手拉到自己的眼下，然后稍微咬着牙侧了侧身，双手拆开了楚离手上胡乱包着的布条。
虽然看不清血迹，但是似乎布条已经被血浸湿了。
打开来看，泛起在凉城眼前的，是楚离手掌上遍布的并不浅的无数道被划开的口子。
凉城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楚离，眼神带着责怪和微微的不忍。
随即凉城又低下头，拿起一直放在身旁的那瓶药。
“诶！药不多了，你还要用......”楚离下意识想将手缩回去，但是被凉城紧紧拽住。
凉城没有理她，皱着眉咬开了瓶塞，在楚离的手上小心的撒着药。
已经麻木的手掌在这一刻传来了钻心的疼。
“嘶......”楚离下意识的皱紧了眉毛。
凉城的行动变得更轻了，从始至终，他的眉毛都没有舒展开过。
楚离看着眼前低着头给自己上药的凉城，心里的别扭感开始要突破泥土。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楚离看着他，轻声问道。
话出口之后，楚离就一阵的忏悔。
她其实是不想问的，这样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几多显得有点矫情
摆明了就是为了救自己，为了给她一个不被凉家追杀的后路。
但是楚离想知道的并不是答案，而是为了一个才萍水相逢几日的人，而且照旧一个挺糟糕的人，白白受那两剑，差点儿死在大雨里，究竟值得吗？
凉城没说话，拿了身旁楚离刚刚撕下的几条干爽的布子，一下一下轻轻的缠在她的手上。
“以我的功夫，逃出去完全没有问题，之后他们也不会为了我一个无名小卒追杀到底，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凉城淡淡的开口。
楚离愣了一下。
放在以前，她不会让自己停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气氛中，她可能会冷哼一声然后立马反驳说“我知道”，或者以更薄情的态度回手回去。
但是她看着面前面色苍白，低着头为自己认真包扎的凉城，怎么也凶不起来了。
“这一剑，积怨已久了。”凉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嘶哑，掺着他声音里原本的磁性，另有些莫名的性感，“他既能解恨，又不会再找你麻烦，算下来，这一剑不亏。”
“解恨？”楚离皱了皱眉毛。
“嗯。”凉城示意楚离把另一只手拿来。
“他解不了恨的。”楚离犹豫了一下，把手伸了已往，“就算你让他刺你十下，一百下，都是解不了的。”
凉城抬起头看她。
“人的恨就是这样，像泉水一样源源不停，有时候甚至都找不到源泉。”楚离的眼睛在火光中一直亮着，一直都没有起雾。
凉城没说话，依旧望着她。
楚离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挺淡然的，像是一个困难卓绝的老人在讲着别人的故事般。
究竟经历了什么呢，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沧桑而又绝望的领悟，有着与之年龄不相切合的淡然。
凉城低下了头。
另一只手也包扎好后，楚离把手缩了回去。
“无妨，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凉城眼睛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离一下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确实，如果真的是凉城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身为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定是恨极了他的。
在此之前，楚离并不体贴凉城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别说弑父，就算他把凉家人杀光，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她看着眼前的凉城，突然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些，未必是真相。
楚离冒出这样想法之后，她也觉得挺奇怪的。
明明不体贴不在乎，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为自己挨了一剑，想法就转变了？
她也说不清。
似乎也不是，就是单纯的直觉，他似乎，不是那样的人。
“之后随我回云夜吧。”
“......好。”凉城的声音打破了楚离的思绪，她轻轻点了颔首。
“唯安发现我没有回去，他自会来这里找我们。”
“这个屋子？”
“嗯，他知道这里，这是......我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