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临渊履薄

　　还要从当今陛下本人开始说起。

　　当今陛下因幼年登位，朝政被辅政宰相胡庭芳一人独揽。

　　此人受命之初，尚能谨慎事上，秉政治国。然掌权日久，天性渐露，随处越位专权，代天子下诏、逼杀同僚，当朝胁言废立。

　　甚至连宫中许多阉人、侍卫都是他的眼线，承宏帝形同傀儡，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

　　承宏帝日后无子，也是此时落下的隐疾。

　　直到天子成年，借口南下出游，联络南境文武，返京之际黑暗有数千兵甲妆扮成流民黎民，秘密进京勤王。于胡庭芳进宫之时，用计围杀了他，承宏帝这才挣脱惶遽不行终日的困局。

　　亲政之后，承宏帝对权臣深恶痛绝，一举破除相位，亲自掌管六部，并设立内阁，协助天子决策。厥后又有一些争斗情事，朝内大案迭起，甚至最后连内阁首辅都破除了，只留阁员拟票，由天子总览军政大权。

　　或许是乾纲独断、俯视苍生日久，几年前承宏帝一场大病，身子日益单薄，处置惩罚朝政徐徐力不从心，开始痴迷黄老之道，但又不舍手中权力，生怕重蹈当年覆辙，便施以制衡之道。

　　忠顺王主管吏部、户部、刑部，北静王主管工部、礼部、兵部，相互牵制、掣肘。

　　虽然导致许多文武站队，以至朝内文不思谏、武不思战，酿成国内党争、内耗，但总体政局还算平稳，没有出大的乱子，至少没有威胁到天子。

　　反而，两方都要尽力获得天子的好感，便使得天子的位子越发稳固。

　　纵使下面有些厮闹，特别是忠顺王这边，天子也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几年前，忠顺王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现在的国师广云子，并举荐广云子入朝，梁国一下泛起了第六名先天妙手，而且是第一个外来武道先天。

　　听说他在御前演示了极为玄妙的仙法，并献上丹药也极有效用，今后深得天子信任。

　　两年前，一场军仓贪腐案，其案情自己并不大，所涉官员也仅至地方武官。忠顺王顺水推舟，国师广云子旁侧进谗，竟让天子下令根除了兵部尚书，换上了忠顺王的门人。

　　北静王所辖三部，礼部乃是闲散衙门，工部也只能算是个清水衙门，唯有兵部最有实权，一时间二者均衡之势被打破，而且差距愈加拉大。

　　京畿巡防营、五军都督府，徐徐都成了忠顺王的人。

　　北静王麾下可用之牌，渐短。

　　“工部。”

　　听到兄长讲到工部由北静王主管，安辰突然自言自语，似乎心中想到了什么。

　　朝堂情势大致了解得差不多了，安辰又慰藉了兄长一番这才离别，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房中。

　　关好门户，安辰盘坐于榻上，将老黿赠予的鼍龙真鳞和国师府密室中的那条玄金条拿了出来。

　　二者，一是蕴含精纯水灵之气的灵材，一是由大量纯金提炼的金属性玄材，都是炼制法器的宝物。

　　只可惜玄金的数量有些少，还不足以炼制出一件真正的法器，国师府密室中再多一些就好了。

　　也不知道国师是只炼出了这么点玄金，照旧离开存放、疏散风险，没有让安辰寻到更多。

　　可怜国师要是知道有人把他的密室当成了提款机，拿了一次还嫌不够，预计得气的吐血。

　　这可是他历尽艰辛、日夜赶工数年才炼制出的一点点玄金，是准备待他日后将《六识凝神法》炼器篇完全译出之后使用的。

　　这些年搜刮的银钱，全投到这上面去了，数十万两黄金啊！他辛辛苦苦，窃一国之富才攒下的，一朝被窃不说，窃贼居然还嫌少。

　　不外这些玄金用来炼制法器，确实还少了许多，安辰只得自己亲自动手试试了。

　　随手从自己身上摸出三件物什来，划分是一串铜钱、一锭官银和一块碎金，安辰又从房中找来一件铁质摆件，又温习了一遍《六识凝神法》中的炼器篇后，正式开始实验炼制玄材。

　　从易到难，安辰准备先试一下炼制玄铁。

　　将全部流程在心中模拟了几遍，觉得完全没有疏漏之后，安辰这才动手。

　　双手一催，一道磅礴真气马上将铁块牢牢束缚住，并形成真气结界，不停对铁块施加压力。

　　随着力道的加大，铁块开始徐徐变形，凹凸不平之处被强大的压力挤压下去，最后形成一个浑圆的大铁球。

　　先天妙手的真气不停施压，铁球开始徐徐变得火红起来，房中马上泛起了一颗小太阳，亮如白昼。

　　真气中的铁呈熔融态，现在安辰将六识也散发了出来，轻易穿透铜墙铁壁一般的真气结界，开始操控铁水中的变化。

　　六识控制中的铁水十分听话，如同有磁场干预一般，由外而内旋转着。

　　每旋转一圈，内部的微粒都在相互撞击、融合，同时会发生一些极其微小的玄色颗粒，在安辰的有意操控下飞溅出来，而真气结界中的铁水球则自然越滚越小。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已往，不停输出真气和六识之力的安辰也徐徐觉得有些吃力，额头冒出许多汗珠，呼吸更是急促起来。

　　这玩意真不是人干的，既泯灭体力，又泯灭心神。

　　数个时辰之后，当安辰终于可以收工之时，真气散去，手中已经只剩下了一颗米粒巨细的银灰色金属，光泽异常。

　　经过精炼之后，百分之九十九的质量化为了残渣，剩下的玄铁已经到达了炼制法器的水平，但是产量实在太少了。

　　而且凭据《六识凝神法》的纪录，玄铜、玄银的适法性还在最低级的玄铁之上，同时也更难炼制，更遑论玄金了。

　　已经虚脱的安辰不由得有些庆幸，看来自己在密室中将那玄金取出，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看这好几斤的样子，恐怕是国师许久的辛劳所得了，先不提黄金的获取，光炼制就不是一件小工程，结果全自制了自己。

　　安辰不禁为国师唏嘘。

　　休息了数个时辰之后，安辰又实验了一下炼制玄铜、玄银、玄金等质料，不外这次没有走完全部流程，只是试一下手，感受一下难度，果真比炼制玄铁还要艰难许多。

　　以自己目前的六识强度实在太过勉强，想要纯靠自己炼制，恐怕没有上十年，是不行能积攒出足够炼制出一件真法器的玄材的。

　　除非尽快突破到真正的炼神境界，神念大成、点燃神火，以神火煅炼，才气比现在的速度快上许多。

　　但是要凝聚神念，突破至炼神境界，恰好也要真正的法器来作为凭借，如此即是一个死循环。

　　除非有外力依靠。

　　北静王主管工部，这对安辰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工部掌全国之营造、建设、土木、水利等，其种种五金质料是不缺的，不外不能由自己炼制，其泯灭时间太长了，安辰等不起。

　　所以去找北静王之前，安辰还得先去另一个地方。

　　一方面是赴约，也正好可以解自己目前的困境，另一方面是为了安家的安危。

　　国师府乃是旧安府，密室为安府遗留，但现今安氏早已不复当年的实力，与北静王明面上也少有来往。

　　按理说，国师在寻不到案犯的情况下，其怀疑应该放在北静王身上，但他究竟会不会想到安家这一层，或者说想到安家这一层事后，会不会抱着寻找线索的想法，找安家的麻烦，安辰不能肯定。

　　所以他得留好后手。

　　出了安府，安辰略微视察了一下周遭的的官差部署，发现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之后，便不再停留，施展轻功往江边去了。

　　不多时已来到江心，安辰双足踏在平静的水面之上，瞧了瞧四周无人。

　　“老黿！”

　　安辰唤了几声，纷歧会儿远处波涛中果真泛起一团隐隐约约的黑影，上浮至水面之后，徐徐朝安辰游来。

　　安辰特地没有放出六识预防，老黿一直游到了安辰近身一丈处才刹车停下，开口道：“小畜参见上仙，上仙果真是信守诺言之人。”

　　一边说着，老黿明显还将其另一半心神细细关注着安辰脚下如镜的水面，迫不及待感知着其中的玄妙。

　　安辰莞尔一笑，道：“老黿未免太过心急，安某既来赴约，还怕我跑了不成？上仙安某继续不起，莫要如此召唤了。”

　　老黿听了老脸一红，讪笑道：“那我就尊您一声大人吧！让大人见笑了，小畜稀里糊涂修炼两百余载，这照旧第一次有这等时机，如此近距离感受上仙的御水之道，其中玄妙，实在让小畜羡煞啊！”

　　“两百年岁月悠悠，老黿难道未曾遇见过其他仙家高人么？”

　　安辰略有些惊奇，两百年是何等看法？

　　王朝兴替、山河更易，这老黿运气未免也太背了吧！

　　老黿摇了摇硕大的头颅，道：“那倒不是，小畜在江中也曾见过几道惊鸿掠过江面，但从不敢惊扰。非是小畜胆小如鼠，大人有所不知。小畜乃是寻常野兽，并无传承。生于山野水泽之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来不知有几多天敌环伺！这一路行来，身边不知有几多同类血亲葬身于茫茫山水之中，小畜运气尚好，才气走到今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