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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雪

第八十一章 番外篇

秣陵雪 花小容 5170 2020-10-09 07:00:00

  沈江辰第一次见到乔溪的时候,与君山上秋意正浓。

  他循着他家妹子说的那条路找了许久,这才在那条河的尽头找到了那个山谷的入口。

  彼时正是正午最热的时候,秋老虎的威力也依旧不减,沈江辰走到山谷入口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但一走进那个山谷,便感受周身的温度生生降下去了不少。

  山谷内灌木丛生,沿着山壁流下来的泉水叮咚作响,和着一阵冷冽的琴音,同别处相比,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他循着琴音往山谷内走去,便瞧见一座简陋的木屋前,一名女子正在低头抚琴。

  她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一头长发并无任何珠翠装点,只闲散地垂在腰间,长相是属于极清丽的那一种,纵然不施粉黛,也依旧有着一种不落凡尘的美。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手上的琴也不停,只淡淡地瞥他一眼,便继续专心拨弄着手中的琴弦。

  不知为何,沈江辰在被她瞥了一眼之后,便生生打了个寒战,原本想要上前的脚步也生生定在了那里,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弹完了那首曲子,这才转过头看向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心情,可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强大而冷冽的气场。

  “那……那个,我是沈江蓠的兄长,她让我资助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沈江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小蛟龙的木雕,却又不敢走近拿给她看,只得习惯性得拿在手中敬服地把玩着。

  “不需要,你回去吧。”那女子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木雕,语气冷淡。

  “这……”沈江辰一时间有些反映不外来。

  他因着生的悦目,在女子中间素来是极受接待的,除了经常被他妹子嫌弃,便再也没有哪个女子对他这般冷淡过。

  “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可否先在你这里歇歇脚再回去?”沈江辰终于反映过来之后,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劲儿就上来了,你想赶爷走,爷偏不走,哼。

  “随你。”那女子说着,收好琴,转身走进了小木屋内。

  沈江辰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了上去,在小木屋门口偷偷张望着她的举动。

  她见他跟了上来,也没什么此外举动,只是拿起桌上一个雕了一半的木头,放在手上继续镌刻着。

  沈江辰见她并没有要赶人的意思,愈发开始得寸进尺:“外头太晒,我可以进去歇歇脚吗?”

  那女子继续镌刻着手中的木头,没再理会他。

  沈江辰当她是默认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站在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默默看着她雕木头。

  他看着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头,在她的手中慢慢蜕变,徐徐酿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刺猬,就连刺猬身上的那些刺,都一根一根雕得极为传神。

  沈江辰简直要对眼前的女子佩服到五体投地了,他从小便喜欢这种精巧的小玩意儿,类似的木雕也收藏过许多件,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木雕,竟是不由得看痴了,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的时间便快要已往了。

  一直到那女子雕累了,放下手中的木雕站起身看了他一眼道:“歇够了吗?”

  “歇……歇够了。”沈江辰这才反映过来,朝她行了一礼,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那天晚上,一向睡眠极好的沈江辰破天荒地又一次失眠了。

  黑黑暗,他把玩着手中那个小蛟龙的木雕,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着白昼在那座小木屋里,那名女子拿着刀雕木头的场景。

  怎么能有那么灵巧的一双手,连刺猬身上那么细的刺都能雕得如此传神。他想着那个刺猬的木雕,想着雕出刺猬的那双手。

  那双手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洁白修长,而是充满了老茧,右手的手背上,另有着一道让人很难忽略的刀疤。

  沈江辰觉得这是一双很特此外手,又顺带着觉得这双手的主人也是一个很特此外人。

  明明长得那么悦目,笑起来定是极感人的,可她偏偏整日都板着一张脸。明明凭着她的琴技和雕工,在外面可以赚到许多钱,可却偏偏宁愿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裳,住最简陋的木屋。

  他开始忍不住去想,这么特此外一小我私家,身上一定有一些很特此外故事,这些故事若是写进话本子里,定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本着写出一个好的话本子的想法,第二日沈江辰又去了那个山谷。

  那女子虽然依旧是不怎么搭理他,却也没有赶他走,只将他视为空气,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于是,第三日,第四日……

  于是,寂静的山谷中,今后多了一个聒噪的绝美令郎。

  沈江辰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那个女子的时候,已是初冬的季节。

  那时山谷的气温已经很低了,那女子却仍穿着初见时的那一身粗布衣裳,似乎也没有一点要加衣服的意思。

  沈江辰自以为美意地从山下集市上买回来一套冬天女子穿的衣给她送了已往,不意她却是坚决不收。

  在那女子面前一直都唯唯诺诺的沈江辰第一次发了脾气:“你如此这般不敬服自己的身体,还非要一小我私家住在这山谷里,这让担忧你的人该如何?”

  那女子闻言,手上的活计停了,许久未曾言语,久到沈江辰怀疑她也生气了正准备低头给她认错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用不带任何波涛的声音道:“多谢。”

  说罢,便转身朝木屋内走去。

  沈江辰一愣,这才反映过来她终于又对自己说话了,一瞬间喜不自禁,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将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了椅子上。

  那女子也不看他,只默默从床头许多个精致的木雕里挑出他们初见时她雕的那个小刺猬木雕,随手扔给他道:“送你了。”

  沈江辰给她买这套衣服的时候只是想着她若是没有衣裳过冬会生病。他想过她可能不会收这套衣服,完全没有想过她还会回赠他工具,照旧那个他喜欢得不行的木雕。

  只是,接到那个小刺猬木雕的时候,他能很清晰的听见自己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喜欢一小我私家的感受,是这样的啊。

  那天夜里沈江辰捧着小刺猬木雕睡不着的时候这样想着,心里有点酸涩,又有点甜蜜。

  那之后沈江辰依旧每天往山谷里跑,那女子依旧每天都不怎么搭理他,他却仍是每天都喋喋不休地同他讲一些山洞外的琐事。

  他说起他的妹妹,说她原是南坞王君尹松的女儿,说她天资聪颖,是先祖尹恒选中的上古血脉的传承者,只可惜跟了自己这么一个窝囊的哥哥,没能在她被人谋害的时候实时赶去掩护她。不外她自己倒也争气,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炼成蛊蝶了,大部门修炼者终其一生都走不到这一步的……

  一个多月后,沈江辰从师父那里听说了四国之间的局势以及他妹子即将继任储君的事情,觉得不管怎样他照旧该会云谷一趟。

  临走前他再一次去了那个山谷,同那个女子说了当下的局势,又说了他会回云谷一趟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数年未走出那个山谷的女子竟破天荒提出要与他同行。

  他虽然不会傻到真的以为那女子是因为离不开他了才提出同行,却仍是喜出望外地允许了,他有预感,此番前往云谷,那女子身上扑朔迷离的事情将会有一丝头绪。

  可绕是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却照旧没有想到,她竟然就是前些年汜叶国的名将乔溪。

  那个总是带着面具,让长乐军闻风丧胆将军乔溪。

  那个运筹帷幄,立下了无数战功,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心腹箭下,最终尸骨无存的乔溪。

  不知为何,他知道她就是乔溪之后,非但没有觉得畏惧,反而越发心疼起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了。

  他说要陪乔溪去前线,其实并不是头脑发烧。他知道战场上有多凶险,也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可他就是做不到看着乔溪一小我私家去面对那些事情。

  他很清楚那种担忧和对他妹妹的体贴纷歧样,那个叫乔溪的女子,是第一个闯进他心间的女子。他甚至突然有些理解当初霜月的偏执了。原来喜欢一小我私家,是真的可以为了她放弃所有的。

  真正战争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长许多。

  他陪着那个叫乔溪的女将军,经历了许多的生离死别,见过许多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片他们世代守护的土地上,最后酿成重重青冢之中的一具白骨。

  他明白了世事无常,也越发想要去珍惜眼前人。

  沈江蓠在云谷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汜叶国正打了一场胜仗,他望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将士们,不忍心扰了他们的兴致,只默默踱步到一处荒山处,掏出袖中的笛子,吹了一曲她生前最爱听的曲子。

  那曲子的意境明明很是恢弘豁达,现在他吹出来却莫名带着一股萧瑟之意。

  曲子吹到一半的时候,一阵冷冽的琴音响起,与那萧瑟的笛音相和,却将整个曲子的意境重新变得恢弘豁达起来。

  沈江辰没有转头,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也知道那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天他就在昏暗的月光下坐了很久,他也知道,身后的那小我私家,一直都在。

  那件事之后,乔溪对沈江辰的态度就变得微妙了些。

  她照旧不怎么爱搭理他,却开始穿他为她准备的战袍,默许他为她包扎伤口,每次同下属商讨作战计划也不会再避开他。

  他心照不宣,继续为她默默打理好战事后方的一切,直到那一次,一直在战事中处在上风的汜叶国军队突然陷入被动,乔溪带着三千精兵深入敌军要地,准备以自己和三千将士的性命换取后方数万将士的性命,沈江辰不放心,便偷了士兵的衣服跟了上去。

  危急关头,他挺身而出,为她盖住了一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又用尽全身力气驱动蛊虫,将她从那般危险的境地带走了。

  那之后他昏厥了许多天,再次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她破天荒留在他身边照顾了他很久。

  “你要是活腻了,就回你南坞去死,别死在汜叶国的土地上。”乔溪见他醒来,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你在体贴我?”

  她别过头去,没再搭理他,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开。

  “乔溪。”他舔了一下干枯开裂的嘴唇,努力组织着语言:“你知道昏厥之前的最后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我想的是,我沈江辰这辈子活的似乎也挺值的,唯一不能放心的就是,我喜欢的女子,她照旧孤零零的一小我私家。”

  面前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转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乔溪,我总觉得,你身上又一股子很孤苦的气息,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能感受出来,你其实照旧渴望有小我私家陪你的。我……我不想你一直这样一小我私家,以后可以让我陪着你,掩护你吗?”沈江辰一口气说完这段无比煽情的话后,便紧张地望着床边那个女子清冷的背影。

  良久,乔溪才徐徐转过身,眼眶却像是有些红了。

  “不想让我一小我私家?”她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昏暗:“沈江辰,其实我之前很怕一小我私家的,我从小被我娘亲扔在大街上,靠乞讨过了快要一年才被师父收留,我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厥后我喜欢上我的师兄,可我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师兄,却亲自带兵杀死了我师父,屠了我整个师门。”

  沈江辰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不行置信地望着她。

  乔溪无视他的心情,继续说道:“厥后我辗转入了军营,侥幸当上了将军,可到最后,却被我最信任的属下叛逆。你知道吗,当初那支箭若是再射偏一点,我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先是我娘亲,厥后是我师兄,再厥后是我的下属,我一次次不想被人丢下,却照旧一次次被人丢掉。现在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一小我私家,你却出来告诉我,不想要让我一小我私家?”

  沈江辰徐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苍白的脸因为情绪激动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是……乔溪,你的师父,他是不是汜叶国一代琴师乔梓老先生?”

  乔溪挑了挑眉,回过头来看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巧合!”沈江辰的心情愈发激动:“你知道吗?你没有被任何人抛弃。你的师父乔梓老先生,他其实是你的外祖父,你娘亲的生父!当年你父亲在长乐朝中当卧底被人揭发,满门抄斩,你娘亲拼了命才将你偷偷送出来,又嘱咐你外公务须要找到你。

  厥后你师门被屠,其实是长乐王朝发现了你的踪迹,穷追不舍,你的师兄没有措施,才瞒着你同长乐国的士兵演了一出戏,可谁曾想,你竟就此不见了踪影。乔梓老先生找了你很久,却照旧不见你的踪影。

  你外公是寿终正寝的,他临走前将一把名叫凤栖的琴留给了楚亦渊,说是让他什么时候见到你了,就将那琴转交给你。

  我其时在长乐陪我妹子,同楚亦渊的关系亦不错,他在和我喝酒的时候曾隐隐提到过这些事情,我却不知原来他口中那个苦命的女子就是你。

  所以你看,你没有被谁抛弃过,所有人都死在掩护你,就连你口中的那个属下,他既是有能力成为你最信任的人,你觉得,他的箭法会那么差劲吗?换句话说,你一路被河水冲刷到了与君山,这么重要的人没见到尸体,你觉得祁勇的人会善罢甘休?可为什么你却能在那个山谷里海不扬波待那么多年?”

  乔溪似乎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有些不行思议地看向他,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落下。

  沈江辰从未见过这样的乔溪,脆弱地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竟坐了起来,轻轻将乔溪揽进怀中,轻声道:“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感受到身后不甚宽阔却足够温暖踏实的臂膀,乔溪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上大哭了起来。

  人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一小我私家受了委屈的时候并不在意,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咬咬牙就已往了,可一旦有人体贴自己一下,那些委屈就再也藏不住了。

  一转眼,香枫山的枫叶又红了几轮,时光飞逝,又是一年仲春。

  沈江辰在战事结束后,就一直陪在乔梓身边,走遍了许多个地方。乔溪虽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却再也没有提出要赶他走的意思。

  繁花开得最好的季节,他们终于等到了谷苗醒来的消息,二人快马加鞭,连夜去了秣陵的欢喜镇看望楚亦渊和刚刚醒来的谷苗。

  谷苗刚刚醒来不久,行动还不大方便,只躺在床上冲着二人笑:“三哥,乔姐姐,让你们担忧了。”

  乔溪走上前去,面无心情地将手中一个包裹丢给护在一旁的楚亦渊,语气却是情不自禁地染上了几分温柔:“你日后也可唤我三嫂。”

  恍若一刻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沈江辰的心里突然荡出了无数粉色的涟漪。

  他冒充不经意地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欢喜镇,却见阳光正好,春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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