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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雪

第八十章 下雪了

秣陵雪 花小容 3000 2020-10-08 07:00:00

  昏暗的地牢里,瑾王楚灏正坐在一团草埔上面,对着墙上发霉的黑点发呆。

  他依旧神情自若,连身上的囚服都被他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丝毫看不出一丝的狼狈。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白衣男子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白衣男子将食盒和包裹放在地上,在他的劈面坐了下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叔父”。

  来者正是楚亦渊。

  “你若是过来讥笑我或是来同我讲原理的,倒是大可不必。成王败寇,我输了,但我也从来都没有忏悔悟。”楚灏抬起头看了楚亦渊一眼,又自嘲似的低下头,微微一笑道。

  “我只是受师父之托,来给叔父送些工具。”楚亦渊说着,伸手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当初叔父假称想要喝蓟川的酒,故意引我去蓟川与阿苗相遇,却定是未曾想到,那时我们还遇见了一个小女人,她十六岁,是师父的女儿,名字唤作杏儿。”

  楚灏猛地抬起头看向楚亦渊,眼中俱是惊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到底也照旧什么都没说。

  楚亦渊将食盒中的几样小菜一一摆好,又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递道楚灏面前。

  “这是师父在与君山上,拿杏花酿的酒。我之前在香枫山学医的时候,师父每年都市酿一些杏花酒,每年都市留下一小坛,埋在鸢尾居的院子里,我其时不解,如今刚刚明白,那每年的一坛酒,其实都是给叔父留的罢。

  师父她其实一直在等你,你若是真的如你口中所说,只是为了与师父名正言顺地在一起,那你大可以放弃你瑾王的身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与她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我知叔父定是真心喜欢师父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再不娶妻。只是在叔父的心中,师父终究是敌不外手中的权势。

  叔父曾说,你我叔侄二人极为相似,但你多此试探于我,我每次的选择却都让你失望。

  侄儿在想,也许叔父一开始就看错了,我不在乎权势和名利,为了阿苗,我愿意放下一切。如今哪怕阿苗可能再也醒不外来了,我也愿意等她一辈子。”

  楚亦渊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下之后,站起身道:“叔父若是无其他事,侄儿就先告退了。”

  “你们现在简陋都觉得我是个恶人罢?”就在楚亦渊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楚灏突然问了一句。

  楚亦渊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而答道:“孰善孰恶,孰好孰坏,有时候岂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

  楚灏看着楚亦渊远去的背影,良久,才慢慢打开了食盒旁边的那个肩负。

  一套崭新的天青色长衫静静地躺在肩负中。他望着那套衣衫,良久未曾挪开目光。

  十七年前,他在那个小镇游学之时,曾对她说,他最喜欢的颜色是“雨过天青云**”的那一缕天青色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被冲刷得一尘不染。

  那时的他,明明和楚亦渊一样,满心都只有那个身材娇小,眼睛圆圆的女子,又是在什么时候,他徐徐偏离了自己的初心呢?

  当初明明是为了她才想要统一这天下,到头来,却是失了天下,也失了她。

  楚灏入迷地盯着那套衣衫,良久,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滑落,滴在衣摆处那朵娇艳的鸢尾花上,慢慢氤氲出一片深紫色的泪渍。

  ……

  楚亦渊自地牢出来之后,便径直去了沅京城最富贵的一座酒楼。

  酒楼内最豪华的一个包间里,他微微俯身,向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行了一礼之后,便熟练地走向床边,掀开帘子去看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

  床上的女子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面色红润,似是睡着了一般。

  楚亦渊看了一会儿,便熟练地把手伸进锦被中,将床上女子的一只手腕拉了出来。

  雪白的玉腕上,一只经过细心修补的银镯子露了出来。

  楚亦渊掏出匕首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在那银镯子的铃铛上,片刻后,鲜血慢慢渗进了铃铛内。

  罗清清走了过来,望着镯子上尚未干枯的血渍,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她一辈子不醒来,你就计划一辈子这么耗下去吗?”

  “今生能遇此美人,即是等她一辈子又能如何呢?”楚亦渊拿一块帕子擦干手上的血迹,又仔细将谷苗的手放回锦被中,淡淡道。

  他当初看着谷苗在他面前六神无主,整小我私家完全失了神志,完全没有想过为何非南坞族人全部都晕倒了却只有他没事。

  直到单庆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她手上那个碎掉的手镯,告诉他,因为之前服用过凝魂草的缘故,在谷苗六神无主之时,尚有一缕微弱的残魄附在了已经奄奄一息的雪儿身上,若能以新鲜的上古血脉每日滋养,说不定时日长了,那灵魂养得完整了,就能再次让谷苗醒过来了。

  他仍是如同置身梦中,模糊间,他听见自己问:“那又如何能获得新鲜的上古血脉呢?”

  单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晌,才徐徐开口道:“你可知为何如今城内非南坞族人全都昏迷不醒了,而你却没事吗?”

  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看了一眼四周倒下的长乐国人,没有作声。

  单庆见他不说话,便又自顾自说道:“因为你身上有南坞的上古血脉,所以天蚕蛊才会默认你为南坞族人。”

  他身上有上古血脉?楚亦渊有些惊讶地看了单庆一眼。

  他实在想不出为何他的身上会带有上古血脉。

  “你若是想要救阿苗,便用你自己的血,每日喂养雪儿三次。只是这个要领仅仅在古书之中偶有提及,且从未有过先例,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也许过两年她就自己醒了,也许你这辈子都等不到她醒来的那一天。”

  “我凭什么信你?”楚亦渊终于抬起头,看向单庆的眼睛赤红。

  “信不信随你。我少时同楚灏交好,一见如故,所有的计划都是我和他一起制定的。只是我是真没想伤害你和阿苗。阿苗的死我有责任,但她也彻底坏了我和阿灏计划了泰半生的计划,如今我告诉你这个要领,也算是对我与她这么多年师徒情谊一个交接,今后我们便两清了。”单庆说着,慢慢走到已经倒地不起的楚灏面前扶起他,开始收拾残局。

  楚亦渊抱着谷苗在地上枯坐了很久,最终也照旧默默收拾好地上已经坏掉的银镯子和奄奄一息的灵蛊雪儿,抱起谷苗走远了。

  厥后,他凭据单庆所说的要领,每日三次以鲜血喂养雪儿,谷苗虽没能醒过来,可身体竟也没有再次腐烂。

  灵蛊自和主人告竣血契的那日起,便一直是与主人同生共死的,如今谷苗虽已六神无主,但只要雪儿一息尚存,谷苗的身体便一直不会腐烂。

  楚亦渊厥后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为何他身上会有上古血脉的影子了。

  他们在去沅京城的时候,经过沙漠,遭人陷害被困。

  他伤口发炎昏厥不醒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顾他。那天半夜他在马车革新成的窝棚里醒来,感受到嘴里有一股血腥味,还以为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咳血了,现在想来,那时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她定是在那个时候拿自己的鲜血喂给他,才让他活下来的。

  他那时看到的她掌心的伤口,原来并不是她不小心划伤的,而是为了救他。

  他并不知道四年多以前在长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失忆后的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真正爱上这个勇敢坚韧的女人的。

  ……

  三年后,秣陵城。

  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欢喜镇总是格外热闹。

  楚亦渊抱着谷苗坐在竹楼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他近来变得有些唠叨,开始絮絮叨叨同谷苗说一些琐碎的事情。

  阿苗,昨日香枫山那边来信,易风说,他当爹了,杏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说生的时候难产,把我师父吓得不清。

  乔溪将军回了汜叶国之后,历时半年有余,终于打败祁勇的军队,不仅夺回了汜叶国原本的失地,连承元国的那一部门也攻占了不少。

  长乐国局势已去,今后父王和祁将军再也不会考虑对外扩张了,黎民安身立命,反而过得很是太平。

  阿苗,等什么时候你若醒来,一定能看到,如今三国之间再也没有战争了。你用性命护住的山河,如今正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你护这山河无恙,我也愿意倾尽这余生,护你一世平安。

  阿苗,你还记得吗,你九岁那年我允许要带你来秣陵看雪的。

  楚亦渊抬起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有细小的雪花,正慢悠悠从空中飘落下来,他站起身,小心地将谷苗身上的大氅紧了紧。

  阿苗,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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