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一辆马车便停在了来喜客栈的门口，一位老者并一名女子悄悄上了马车，没过多久，那马车便随着一名骑着骏马的白衣男子一道，绝尘而去。
马车行了快要一个时辰，天色才逐渐亮堂起来。一行人已经远离了蓟川的城区，越往南走，人烟越是稀少。
待路过一家看起来稍微洁净些的茶室时，领头的白衣男子纵身下马，招呼马车内的众人在茶室歇脚，顺带着用早饭。
“慢点，你身上另有伤，小心别再磕着了。”马车上，谷苗小心翼翼地搀着何杏儿下来了。
刚上马车的时候天太黑，加上赶路慌忙，直到这个时候慕然才来得及细细审察了一下换上女装的谷苗。
她长的算不上天姿国色，顶多算是清秀，可一双眼睛却是生得极美，眼珠漆黑如最纯净的黑曜石，眼底却恰似盛满了所有皎洁的月光，右眼上方的额角处有一块不算大的朱红色胎记，男装时瞧着不算起眼，可现在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女人家的娇俏柔媚。
此时她的满头青丝并未像之前一般用一块方巾尽数盘起，而是梳了一个俏皮灵动的双髻，周身除了那串银镯子，便再无任何珠翠装点，明明只是普通的荆钗布裙，甚至另有些寒酸，可眼前的女子却全然不在意，举手投足间泰然自若，反倒让人隐隐觉出一股子优雅矜贵的气质来。
慕然莫名想起他们的初遇，那时他即是被她那一双眸子吸引，从而傻乎乎地自掏腰包帮她打银器。
“老板，帮我们来五份小笼包，一大壶豆乳，再帮我们把水囊都装满水！”谷苗扶着何杏儿坐下来，绝不客气地冲店老板嚷嚷着。
“再来一壶清茶。”回过神来的慕然走到谷苗身边坐下，慢悠悠道。
因着骑了快要一个时辰的马，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额头上也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可行动却依旧不急不缓，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因此变得更急促一些。
谷苗坐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因长时间骑马而越发凛冽的药香味却开始有些不淡定了，酒肆又太小，想挪开一些都很难做到，便扭过头开始给身边的何杏儿讲笑话。
“有一天，一根洋火棒在路上走着，突然很兴奋，便开始唱歌：洋火棒，洋火棒，洋火棒呀洋火棒……还未唱完，便被小河滨的一汪水给浇熄了，只听那水气呼呼道：哼，水才棒！”
讲完之后，见何杏儿半点反映也没有，不仅何杏儿半点反映没有，慕然何易风同样半点反映没有，就连素来聒噪的单师父，现在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谷苗见了众人的反映也不气恼，正好店里的伙计把小笼包和豆乳端上来了，便拿了一份小笼包倒了一大杯豆乳放到何杏儿面前，语气越发轻柔：“你先吃点吧，待会儿还要赶路呢。”
何杏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
谷苗悄悄朝易风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到一旁的僻静处，小声对他嘱咐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何杏儿在得知他爹的判决结果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
杏儿女人的行为极反常，定是前几日受的刺激过大，现在习惯性地将自己关闭起来了，现在我们四人中，只有你与她最为亲近，你最许多几何同她说说话，尽快将她从悲痛中拉出来，否则再过一阵子，她极有可能就彻底自闭了。”
易风虽也注意到了何杏儿近来情绪差池，但因着这几日种种事情比力多，一忙起来便没太注意，现在听谷苗说的这般眼中，自是忙不迭颔首。
谷苗同易风讲话本是特意避开了，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奈何慕然天生耳力和目力都极佳，硬是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完谷苗对何杏儿的分析，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波涛不惊，只淡淡将桌上的清茶端起来抿了一口。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早饭之后，一行人便又开始接着赶路。
何杏儿和单师父因早上起得早了，现在都另有些困，没过多久便开始打瞌睡，谷苗见状直接找出两个软枕，让二人靠着休息，自己则出去找了为她准备的那匹马，嘱咐易风将马车赶得平稳些，便又策马追上了前边的慕然。
“承元国的城池都是零散漫衍在大漠中的绿洲，我们今天天黑之前预计赶不到最近的驿站，可能要委屈你们在官道边的沙漠上迁就一晚了。”慕然见谷苗靠近，朝她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歉然。
“没关系，我和师父这些年走南闯北，早就习惯了，至于杏儿女人，晚上可以让她歇在马车内，不碍事的。”可能是许久没骑马了有些生疏，谷苗一边奋力驾驭着马匹，一边艰辛应道。
慕然见状，轻轻吹了两声口哨，也不知为何，那匹很是急躁的马匹便很快变得温顺起来。
谷苗看了依旧云淡风轻的慕然一眼，有些讶然又有些谢谢，待行得稳了，便又带着些试探望向专心骑马的慕然：“那个……我那方帕子……你此番既是用了这个允许，是不是就该还我了……”
“帕子你不是送我了吗，为何又想要回去？”慕然依旧专心骑着马，一脸理所虽然。
“可你不还给我，万一下次你又拿着那方帕子来向我讨允许怎么办？”谷苗又瞅了瞅慕然，一脸的不宁愿宁可。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下次拿着那方帕子来向你讨允许，你还会允许？”
“怎么可能还会允许！”
“那不就是了。”
谷苗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了他一眼，策马准备凌驾他，想了想又转头，丢下一句自认为无比恶毒的诅咒：“我祝你此番前去沅京一无所获，既得不到凝魂草，也抱不得美人归！”
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原本被甩下的人顷刻之间便追了上来：“你是如何得知我此番去沅京是为了凝魂草？”
“我整日在茶室里头说书，此外不说，这点情报照旧能探询出来的。”刚刚还气呼呼的小女人现在突然有些自得。
“传言承元国丞相顾青山之女顾绾绾生了一种怪病，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顾丞相爱女心切，以天下稀有的圣物凝魂草为酬，广邀天下名医为其女治病，慕令郎既是医者，又如何不知这凝魂草的珍贵？你当初说要去沅京，我便联想到这则传言，现在看来，应该是没猜错了。”
“看来，你果真比小时候要智慧多了。”慕然真诚地夸赞了一句。
谷苗实在不愿再同慕然多说一句话了，调转马头，转而去同赶车的易风一道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慕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被夸了还不兴奋？
一整天的行程之后，一行人停在了蓟川城外的一条官道上休整。
夜幕降临，气温徐徐转凉，谷苗安置好单师父和何杏儿之后，便喊来易风一起去拾了些柴火生了个火堆。
易风从马车上拿出两只处置惩罚好的鸡，用签子串好之后撒上调料开始放到火上烤。
简陋是谷苗白昼的话起了作用，易风开始对何杏儿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体贴，谷苗被酸得听不下去了，默默跑回马车上翻出两个土豆，在不远处挖了个坑，埋好之后生了个小火堆，尔后便惬意地躺在火堆旁看星星。
没有了云层的遮挡，大漠里的星星似乎要比南坞的亮许多。整个天空如一块深蓝色的幕布，镶嵌着许多熠熠生辉的星星，那些星星那么亮，隔得那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
谷苗又想起三年前从秣陵回南坞的路上，她在马车里醒来，掀起帘子看见的，即是现在这般景色，只不外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很少，只有一轮苍白的月亮，散发着凄清严寒的光。
躺了不多时，烧鸡的香味便突入鼻腔，谷苗转头看了看已经熄了的小火堆，拿一根棍子拨开了外层的土，挑了颗卖相悦目些的拿给单师父道：“师父可还记得在与君山的时候我和三哥经常做的烤土豆？如今吃的少了，竟另有些纪念呢！”
看单师父剥开土豆吃得香甜，谷苗又心满意足地回到小火堆的残渣旁，拿起另一个土豆正准备一饱口福的时候，便瞧见旁边多了个脑袋。
谷苗一头雾水地看了不知道何时窜出来的慕然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土豆，想着他总不至于放着烧鸡不吃跑来吃土豆，便随意客套了一句：“吃吗？”
“吃。”慕然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谷苗手中的土豆，甚至还隐隐吞了一下口水……
谷苗彻底傻眼了，咬着牙将本就不大的土豆掰了一半给他。
慕然自自然然地接过那半只土豆，一口一口吃得心满意足。
那边烤好了烧鸡的易风扯下了一只鸡腿正准备给他家令郎送来，便瞧见他家令郎正津津有味地啃着半只土豆，一时间差点将整只烧鸡都掉到了地上。
从震惊中回过头的易风看了一眼一旁同样在默默啃土豆的谷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而拿着那只大鸡腿投喂何杏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