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无妄之灾

　　其时张良已经病体沉疴，葬礼是他儿子加入的，回来之后将葬礼上的事详详细细地对父亲说。张良听完之后便将这件事和自己看法写在批注中。

　　宗泐徐徐所在颔首道：“皇上虽然未明说，但是之前裁撤锦衣卫是因为太子进谏。而现在太子薨逝，恐怕风暴将至。”

　　宗泐口中所说其实正是岳夫人心中所想：“既然皇上之前为了太子裁撤锦衣卫，那么现在同样可以因为太子而重设锦衣卫。而且一定会有下一个胡惟庸。”念及此处又是冷汗直冒，当年胡惟庸案的时候京师城中险些天天都在杀人，而且每次斩首的时候都是一批批。

　　虽说朱元璋那时候主要是处置惩罚元勋贵族，但是究竟照旧有平民黎民牵涉其中。其时岳夫人正怀着岳麟禹很少出门，只是每天听丈夫回来说起外面的情形。现在想来仍觉心惊。

　　这时宗泐又道：“我见皇上的眼神，此事当是必行，只是不知又是哪几家会被牵连。”听闻此言岳夫人又神思飘荡起来：依照皇上当年黜置胡惟庸看来，越是有能力和野心的人皇上就越不放心。

　　只不外几十年下来这些宿将不是病死就是被皇上所屠戮，现在在朝廷中另有威望和能力的，据自己所知就只有蓝玉等寥寥几位了。如若皇上要再掀起大案来清除隐患，蓝玉就算不是被惩治的首犯也肯定是其中的重犯。

　　良人和蓝玉有过诸多生意上的往来，说不定有人以此为题……岳夫人念及此处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道：“当年随皇上建基立国的宿将差不多都已凋零，但现在元朝虽已死灰，但是北方鞑靼，瓦剌却已复燃。皇上此举不是自毁长城么？难道皇上是想依靠北边诸镇的皇子么？”

　　“皇上起自微末，最终得有天下。南朝之故事皇上未必不清楚，但是仍然坚持如此想必有所倚持，但无论如何从现在朝局来看倚重诸王镇守诸镇已是必行之事了。当年孝慈皇后崩后，皇上召诸王进京为皇后祈福，贫僧有幸就在其中。诸王虽然对太子执礼甚恭，但是神色之中却隐隐带有不愤之色。”

　　说到这里宗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就皇上所制定祖训录而言，皇后无子，只要是宗子就有资格继续皇位。原先太子以宗子之身才得为太子。现今太子薨逝，太子之位空缺，则秦王当以宗子之位递为太子。”

　　宗泐摇摇头道：“这正是贫僧所担忧的，若秦王为太子，皇上确实不需要大开杀戒。但是太子薨逝之前就是去西安检察秦王非法之事。虽然太子回朝之后秦王就被放还就藩，但此次贫僧见到皇上之后，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在葬礼上已经下定决心了，秦王已无太子之望。皇储肯定为皇长孙朱允炆。”

　　说到此处，宗泐一脸忧虑隧道：“则如此一来，萧墙之祸似可跷足而待了。待到那时，宿将已尽；嗣君恐无汉景之幸，似有晋惠之忧。到得那时天下恐成阿鼻地狱。”

　　岳夫人心知宗泐所言：如果朱元璋立皇长孙朱允炆为储君，则朱元璋自己年事已高，朱允炆可能等不到自己成年就要登位称帝，到时候诸王一旦作乱，元勋宿将又已经被朱元璋剪除已尽，新君不是诸王之敌。

　　届时朱允炆就没有汉景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幸运，反而会成为晋惠帝一样是八王之乱中胜利者的奖品。那时候就会泛起宋齐梁陈时期新皇登位就屠杀宗室以及异己分子那样的惨剧。

　　两人缄默沉静良久，各自有心事，宗泐则担忧刚刚经历改朝换代，胡惟庸案的大明朝又要陷入之后的无妄之灾。

　　而岳夫人担忧丈夫和蓝玉走得太近，现在再想和蓝玉隔离来往已绝无可能，首先重情义的丈夫是否同意先岂论，单就过往种种，凭据皇上的一贯做法就可断定已无生机。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岳家保留一些骨血而已。于是向宗泐敛衽拜倒在地。宗泐一看这情形慌忙搀起岳夫人道：“夫人行此大礼，却是为何？”

　　“大师适才所言，良人恐在劫难逃，我已无法可解，只盼大师能在危难之中援救两个孩子，我就谢谢不尽，来世做牛做马我和良人也在所不辞。”岳夫人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宗泐忙道：“夫人请起，援救苍生本就是我佛要旨，只是贫僧无法劝解皇上，无法阻止这等罪孽之事。夫人既有此请，贫僧敢不遵命。只是现在只是贫僧臆想，恐未必如适才所言，夫人不必多心。就算万一不幸言中，我肯定设法援救。”

　　岳夫人见宗泐这么说知道他作为一代高僧必当是言出必行的，于是就盈盈拜了三拜，带着其他四人向宗泐离别。那哑仆走在最后，等岳夫人等四人转身走开之后，那哑仆又转过头来向宗泐拜了三拜这才离开。

　　宗泐望着远去的岳夫人一行人心中不禁感伤。当年胡惟庸案的一幕幕仍然在他心中重演，那几年不停地有人被锦衣卫拘捕，审讯，然后要么被折磨致死要么被拖到刑场处决。那几年的京师城天天都是愁云昏暗，血流成河。而自己也差点成为其中的一员。厥后虽得朱元璋开恩被放到灵谷寺中住持，心中想想仍然后怕。

　　释教提倡的是割肉饲鹰，他作为浸润多年的高僧也并不是想偷生一世。只是还想用行迁就木之身再救得一二世人而已。他从宫中回来之后，宗泐就已明白朱元璋将要做的事，因此时常到宝公塔前一边纪念这位千年前的前辈大师，一边思索对策。却没想到今日会遇到岳夫人一行人。

　　这位女子在他眼中冰雪智慧，一点就透。而她所带的那对子女也伶俐可爱，尤其是林菁霜虽然年幼，但是其学识造诣已十分之高。

　　宗泐已生起敬服之情。而且和岳夫人的谈话之中已经了然朱元璋所需要的只是一把屠刀把在皇位上面最后一点棘刺去掉，虽然这些棘刺在他眼中只不外是灰尘，在朱标眼中只是门路上的鹅卵石，但是在皇长孙的眼中就是致人死命的利剑。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失去爱妻和爱子的老人而言已经经历过世间最痛的事，没有什么是下不去手的。宗泐没法阻止一个顽强的天子去做在他眼中势在必行的事，但是正因为是必行之事，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无功。虽然自己力弱，无法拯救苍生，但是救这一家自己照旧有此余力的。于是心中盘算主意，一定要护这家人之万全。

　　突然他想到一人，那人如果近期来造访的话，一定要向他讨教一下。只不外那人如今已经九十三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了。想到这里宗泐又朝着岳夫人一行人远去的偏向叹了一口气……

　　自岳夫人那天回抵家后，就每日愁眉紧锁，岳崇韬也奇怪，以前夫人去灵谷寺上香之后从来没有如此光景。于是问了那天追随的人，可是丫鬟虽然追随在旁但是并没有听懂两人攀谈的内容。只是告诉他那天的大致的情形。倒是林菁霜能大致剖析明白，可这下又轮到岳崇韬不明白了，只好又去问夫人。

　　岳夫人听得丈夫问起，只能将自己的担忧一一和他说明。岳崇韬听完也呆坐半晌，夫人的见识一向比他高明许多，既然有此担忧就必有其原理。

　　他默不作声良久之后无奈道：“夫人此言我也不敢不信，但是蓝上将军待我不薄，我不能临危之际就背弃他，这绝非江湖道义所容，未来必被江湖同道所弃。更况且纵然现在与他隔离来往也已不及，当年胡惟庸案的时候我听说不少那些希望密告胡惟庸同党逃得性命的人，最后也被皇上以同谋者同罪论处。其中另有不少是原来核办此案的那些人。不外我虽然难以幸免，你却一定要抚育麟儿和霜儿成人。”

　　丈夫所说的这些事岳夫人自然十分清楚，朱元璋为的就是牵连宽大，将他希望除掉的人全部除掉，既然所密告的是谋反之事，那即便从宽那也是不赦之罪，又岂能是相互攀诬所能抵消的。

　　正当二人商量的时候，只听得有敲门声。岳崇韬赶忙起身开门一看原来是哑仆。将哑仆让进门之后，哑仆就比比划划一通。岳氏匹俦和哑仆相处良久，哑仆的手势他二人已经明白个或许，所以他两很快就明白：“哑仆想回家探亲。”他说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家里怎样了。想和匹俦二人请假回家看看。他一来是向主人离别；二来外面关防较严，需凭路引才气通行，想问主人借蓝玉的铜牌一用。

　　匹俦二人对望一眼，二人相濡以沫十几年心意已经相通，就一眼已知对方心意。岳崇韬对哑仆道：“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我和夫人商议一下。”说着就把哑仆给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