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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银烛

一百一十七 沉入泥潭

点银烛 樊钰生 3927 2020-09-03 01:46:47

  小人阿秋现在变为惨人阿秋,咿咿呀呀在地上蠕动,口中喊着:“我的腿!我的右腿!”

  一时间唤女医的,唤担架的,询问状况的,声不停口。

  姑姑扬起头狠狠看我一眼后,先和一群宫女们蜂拥到阿秋身边,照管着她。

  然后我落入了困绕圈。

  阉人们从石山的四面八方往上爬,我逃无可逃,就差爬到合欢树上了。

  我被登顶的“丧尸”揪住,然后提溜着我递了下去,下面留着的几小我私家张着双臂来接。

  我落了地蹦跳着,如自己的本命神兽,给自己打着掩护:“姑姑,姑姑,姐姐怎么样了?我适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了姐姐,她就自己摔下去了。”

  姑姑为阿秋抹着眼泪和满头的汗,俄然起身向我走来,只见她面红筋涨,双眼已然紫红。

  我心里咚咚咚直跳,因畏惧而睁大眼睛。

  她的微行动告诉我,她现在就想对我对手。但是她控制住了,只切齿说道:“狼崽子,还在满口假话!我今日便正法你。”

  我倒吸一口气。

  然后她对阉人们喝道:“把她带走!先关到我的书房!”

  马上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人扛着就走。自尊心上了线,我反抗道:“我自己走,自己走!”

  可他们浑若没听见,直接把我拎回月池院。一进门院里的五个丫头全出来了,哄闹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我喊着冬休:“冬休,冬休,去找周贵妃!姑姑要杀我!”

  还未喊几句,我便被塞进了书房里,咣当一声,门锁上了。

  嗐!我叹口气。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翻窗逃吧,有人守着。口渴了,有人递茶。想尿尿,给你端唾壶……

  装自杀?下不去手。

  横竖姑姑是一定不会真的正法我的,等下我好好认错,再来个伤心太过晕倒~

  嗯,完美。

  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了不少,感受有些瞌睡。原来午觉就没睡,时下哈欠已经袭来,我把书房的帘子拉好,躺倒在坐塌上。

  这个时候发现,在外面闹了一场,我这身儿蓝天白云衣裙,已经飘来乌云了。真费衣服啊,没关系,洗洗就好。

  凉席挺舒服,骨碌骨碌,一翻身侧趴着,很快睡着了。

  

  

  我梦见书房的门开了,洒进来的阳灼烁媚清凉,姑姑清水一笑,说现在就出宫去玩……

  我兴奋极了,咯咯笑着。

  然后梦境碎了,我突然被人揪着后颈皮,拽坐起来。

  蓦然的惊坐起,感受脖子后的那块皮要掉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天还大亮着,姑姑站在坐塌前,手里拿着一沓纸一封信。书房门口有两个宫女,一个是桦萝,一个虽见过但不熟识。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向姑姑,软软说道:“姑姑回来了,姐姐怎么样了?”

  她已经从暴怒中平静了许多,我看到她的心情里跳出来一丝不忍。便一气呵成,爬到塌边抱着姑姑说:“姑姑你累吗?菟儿给你捏捏肩。”

  然而,我却被推开了。

  被推开那一刹,我的心中一凉,眼泪就盈了眶。

  姑姑坐下来,把手中那封信撂在我的面前,寂然说道:“这是你伙同念奕安烧云家果园的事,三日前我已收到了此信。因着京兆府捉到了那两个攻其不备的小贼。便也是那二贼供出来的,一少男一少女,样貌如何,纵火历程,悉数清楚。我也查了当日的出宫纪录,问过了当值守卫,你也确实持令牌有一个往返,时间对得上。”

  我翻了翻信,我现在撕碎它还来得及吗?

  姑姑又把那摞纸放到我的面前,继续说道:“这是三个舞姬的供录。关于你的部门,今天上午,我做主拦下了。”

  ……

  这是天要亡我吗?

  姑姑牵着嘴角,音声冷清:“耶伽法师何总管之事,我给过你时机,叫你自己认可,你充耳不闻,狡辩到底。另有私养狞猫,谋害长姐。你说,你这样的孩子,还能留吗?”

  我哭泣着往姑姑怀里钻,“姑姑,都是有原因的,您听我说。果园着火是因为突然刮了大风,原来只是烧一棵树。那棵树下埋着白宪昭的尸骨,她缠上了我。”

  姑姑的身子一震,随即嗤笑道:“又闹鬼了是吧?为什么偏偏就你见过鬼神,我等都无缘得见?!”

  我一吸鼻子:“都是真的!另有舞姬之事,菟儿的初衷是为了不让圣人打扰姑姑!”

  姑姑一挑眉:“喔?我竟不知我的事情轮到你来做主了。”

  我继续解释:“另有,散播遥言是因为哥哥的案子。刚刚头脑一热,推阿秋姐姐一把是因为她过河拆桥,不遵允许!也是她动手打我在先!可我没想到她会掉下去!”

  姑姑冷笑一声点颔首:“好,真好。为了几只猫,你就敢侵犯长姐。再过几日,岂不是要杀父弑母了。”

  我泣诉道:“不——!不会!”

  姑姑轻叹:“这五六件事下来,单独摘出来一件就能正法你。我原本计划,在今日午后,好好教训你一顿。但现在又多添了两样大罪,姑姑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也再容不得你。今日一并打死了,省得以后这世上长成一个祸殃来,我也免了这抚育孽种之罪。”

  我紧紧抱着姑姑吭哧着哭:“姑姑不要,姑姑也不舍得菟儿,求求您饶了我……”

  姑姑态度寻常,轻拍了我道:“姑姑自然舍不得,可也无奈。等你去了,就把你埋在你哥哥旁边,姑姑会每年在你生辰时候去看你。”

  听了这句话,我瑟瑟发抖的不成样子。

  姑姑使眼色给两个宫女。她们两个得了授意,从坐塌旁边,把那条捋着塌沿儿搁着的春凳抬了出来。

  家具搬挪的声音,四条凳腿落地的声音,响彻在我的背后,使我毛骨悚然。

  我记得那条凳子十分悦目,像条琴凳,长方很板正,四条腿另有繁复华美的雕花,上面另有柔软的鹅羽垫。

  它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打死人的酷寒之物啊……

  我还蜷在姑姑怀里,抓着她的衣裳不丢手。但姑姑并没有任何揽住我的行动,也没有中止的意思,两个宫女一阵冷风走过来,掬着我的咯吱窝就往下拖。

  那桦萝身形结实,现在像一头牛拉扯着我……我满脸惊恐,还揣着一丝希望看着姑姑,伸手去够她……我如身在泥潭,希望她可以抓着我逐渐陷落的手……

  姑姑不为所动。

  我绝望的唤着,“姑姑,母亲……”

  

  

  很轻巧的,我被按趴在春凳上。

  一只手有力的按着我的后心。可身下的感受是柔软的,这种触觉和心情的冲撞使我快要发生错觉来……

  世界真实吗?

  但现实告诉我世界很真实,我被掀了裙子,褪了亵裤,那原来就薄如蝉翼的白色亵裤光秃秃的堆在膝盖处。

  最让人羞耻的皮肤袒露在空气中猛然一凉,而双颊却热的滚烫……

  姑姑去拿戒尺了,她选了那把两指厚,一臂长的过来了。

  压倒性的强硬之下,我势单力薄的技巧不值一提。

  时间从这一刻变慢,在我完全没做好准备之时,那要将我打成两半的一击已经重重甩了下来。

  这一声噼啪有多响,已经无从计议。

  皮肉如热油滚过,然后力量穿透进去,似乎直扪在了骨头上。

  我的全身猛然收缩,头颈往上抬去。在这一刹那,透过书房门穿透进来的阳光打在我的眉心上。

  我模糊了……

  第二下打在另一块地方。我的身体现在是泥捏的,遭受捶楚的那一道痕迹恰似扁塌了下去,变形了。

  第三下抽在大腿上,双腿经络猛的一麻,血流不均匀了。

  第四下的时候我才反映过来哭。可照旧尽量忍着,咬着牙吭哧吭哧带着哭腔:“姑姑好疼,好疼。”

  我说疼,打的反而似乎更来劲。

  “啊——”我痛苦叫着,手脚并用,开始扭着腰躲避。

  可是身后只有无尽的笞打捶楚,躲无可躲。皮肉上一层又一层叠加的疼痛使我再也不能忍受。

  我四处抓挠,拼命把手往回抽去挡屁股。两只脚丫也是疯狂乱踢,踢飞了鞋袜,踢的小腿上的那双手快要按将不住。

  就连极重的凳子,也咯噔噔晃着。

  责打暂停了。她们用两条手帕绑住了我的手腕脚腕,再捋顺了我的身子,重新按住。随着那无比坚硬的戒尺,生铁一般的戒尺,继续挥落下来。

  被绑的时候我已用尽全力去阻止,奈何无济于事。

  现在完全受制,心防彻底崩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拼命的召唤。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姑姑饶命!”

  “以后我听话,什么都听姑姑的,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我跟姐姐认错,一定尊敬姐姐……把我当只小猫小狗放了吧……”

  再卑微的求饶,也没有换来饶恕。得来的依旧是下半截身体快要支离破碎的痛楚。从尾骨以下到膝窝上方,这么大一片地方全部火烧火燎,犹如刀剜,就像要把所有的肉打烂,剥出白骨,再把骨头打碎一般!

  我的哭喊声由痛苦转为凄厉,撕扯着嗓子,像只哀鸣的鸟儿。

  喉咙已要喊破……泪水鼻水口水汗水齐下,衣袖上,凳垫上,全然被打湿。无尽的液体呛着我的口鼻,使呼吸也困难起来。但姑姑不会让我呛死,在看到我无法换气之后,会略停停,叫我喘口气再接着打。

  初始时整个身体在剧烈的燃烧,而现在体温已经骤降,满身也湿透了。

  我是个在滩涂停顿的鱼儿啊,张大着嘴拼命的求生,不,是求不疼!死亡的恐惧在极端疼痛面前算不得什么。

  我疼的无可奈何,本能的想用牙齿去咬手臂。这时我看见我洁白的衫子,想起奕安哥。我保留了一丝坚持,不能咬不能咬,会咬破衣服的,这是我们珍贵的回忆啊!

  那能怎么办?

  我试着尽量抬头,将额头往凳子上撞。撞吧,撞晕了撞死了都好。

  可撞在柔软的凳垫上毫无作用,桦萝见势,知悉了我的意图,坚决用一只手按住我的头。

  我心中暗嘲,你们做的好绝。

  我的侧脸紧贴在凳子上,像是个行迁就木的人,意识一闪,似乎晕已往了一刹,又被强烈的刺痛叫醒了。

  适才是钝痛,而现在,是刺痛。

  我已经哭不作声音,也喊不出来了。只默默轻唤着姑姑,姑姑……

  外面拍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适才是因为我的喧华所以才没听到吧。

  院里的几个丫头在替我求情,似乎又听见了覃凤仪的声音:“苏大人,不能再打了……”

  而这个时候,我已经觉得没有那么痛了。突然心中觉悟,我还满身紧绷,较着劲儿做什么?

  然后我便骤然一放松,吁出一口气,半合上眼睛,一切就随他去吧……

  我自己的世界平静了,她们如何,也再跟我没有关系了。

  隐约的意识告诉我,桦萝按我的双手震颤了一下,然后还探了探我的鼻息,紧张的问道:“大人,大人,她不动了……真的要打死吗?”

  姑姑并没有回覆,仍是打,排着打。

  浅安的状态来了,我看见了念奕安,他笑着,我喜欢的样子笑着。

  一笑青山蓦,再把江湖描摹。

  心头的幸福涌上一丝酸楚,念奕安,我等不上你了。

  我动了动唇,无声嗫嚅了一句:“等我死了,就别给我易服服了。”

  又突然想起姑姑,临了了,我在这里走一遭,这个世界的亲生阿娘是谁,似乎到底没答案了。随着又联想到我许久未见,来处世界的妈妈。这两个世界的母亲,都在我幼时,离开过。

  于是,我便又阴差阳错的说了一句:“自从你走后,我再也没有长大过啊……”

  我知道,这两句话,他们都没有听见。但是不说,我有遗憾。

  然后,更大的安宁感来了。

  虽然全身冰凉。但觉得下半身还流着热乎乎的汗,每一次的挥打之后,一滴汗珠就被震成了无数滴,有如东风化雨……

  我沐浴着零零星星,连绵不停的温暖,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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