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尽力掩盖伉俪反面,还造了如此假象,阳丞相明知苏扶柳之意也要护着她的名声清洁,也许真是用情至深。
情之一结,还需情来解。云玗下定决心,提了几壶酒,往城外走去。
大音寺之外,有几处乡村,乡村营茶生。春茶翻绿了,采茶人你来我往地和着歌。
云玗驻足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头戴草帽,身着麻衣,蹲身的行动有些迟缓。云玗提酒已往,立在人前。那农夫抬头望了望,停下手中的活计。
“你来做甚?”农夫拄着自己的膝盖,徐徐起身。“来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阳淮,你的人生不应只在战场。”云玗摇了摇手中酒,“这么久了,心里怨气还这么大?”
“护国护民乃我天职,你知道什么!”阳淮低身怒吼,“让我如今这般在世,你真当自己是大善人?你替别人选择之前,有没有问过对方是不是愿意?”
“淮郎,怎么了?”从另一处田埂之上过来一女子,看见云玗的一瞬红了眼眶,“是你啊,你来啦。”女子挽着自家良人,提起茶娄,“回屋说吧。”云玗跟在后面。
一处院落,几间竹屋,鸡鸣桑树,周遭竹树簌簌。
云玗将手中的酒打开,放在桌上,女子找出几只碗,替他们满酒。
“记得从前你总是对着农舍发呆,说羡慕这般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成真了,可是觉得苦了?”云玗看着有些消瘦的月华,脸色发黄,皮肤也不再白皙胜雪,只有那双眸子,清透明亮,像一轮满月。
“不觉得苦,我很喜欢。”月华说着靠在阳淮的肩头。阳淮重重叹气。
“你既将我引进死路,又何须救我。生而为将,若不敌,那便战死。”阳淮眼中闪出火光,想起当日战事,不禁愤愤,手指微抖。
“让你中毒,就是要让你力竭,若当日你未中毒,那一枪,月华怕是无救了。修罗血阵,能教唆神仙,却教唆不了一个力竭之人,如此,方可保你一命。你可知道,为了让你活,我将柏州都让给了你,要不是我命大,那时死的就是我了。你下手真够很的。”云玗饮净一碗酒。“为将护国无错,可是阳淮,那战是要你我争抢而已。为王之欲,叫我们以命相拼。没有人是为战争而生的,人为自己而生。你明白吗?”
阳淮虽然明白,云玗不是救他于生死,而且想要救他的心。没有人生来就是别人的刀,该替谁斩尽魍魉。只是男儿志在四方,输于战场还被敌人救了,意难平。
“那你又是为何而战?”
“从前为了守住至亲,如今,为了自己一念。这世道太过腐朽,我想变上一变。”
“真敢说啊。”阳淮饮下一碗酒,“怎么?如今又需要资助了?来索要救命之恩?”
“想让你见告我一处别苑之事。”
阳淮的手穆地不动了,“什么别苑?”
“若你不说,我自当用我的法子知道。只是,若我早点知道,或可设计救那人一命。你意下如何?”
“我既然已经不在世间,那别苑理应当不存在了才是。”阳淮瞳孔放大,“糟了!娘亲该不会是!”阳淮起身往外冲,“我得去阻止她!”情急之下,云玗伸出右手去拉他,一把将人拉回,嘎嘣!右手不争气地脱臼了。从云玗手臂传来的声响听得阳淮一怔。
“拜你所赐。”云玗左手扶住肩头,“会接骨吗?”多年战场,阳淮点颔首。接过她的手臂,转了转,运力一扶,咯嘣,枢纽归位。云玗转了转手臂,面无心情,示意他坐。这人果真是怪物!阳淮悄悄诽怨。
“那处别苑,我娘说是为我设的,她怕有一日父亲起了杀心,我无反抗之力。如今看来,无论父亲有无杀心,她早已动了杀意。”
“阳丞相他,怎会对自己的儿子有杀意?”
“娘她,是被迫嫁与阳家的。当年阳家势大,淮王为了稳住局面,将娘许给了父亲,可娘不愿意。这么多年,她不外是阳家养在府里的金丝雀。娘告诉我,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我问过她,她却不愿说那人是谁。有一次,父亲急了,狠狠责骂于她,还将母亲关了起来。这两人打起架来毁了半处庭院。再厥后,母亲便计划了那处别苑。那处别苑,原来不是什么为我而设的,如今看来,父亲有危险。”
云玗起身,作了一揖,“你莫要乱来,此事我来处置惩罚。等我消息!”说完便拔腿往大音寺跑,取了马匹便往城里赶。
云邈说明日在丞相府,再办一场同白琅的亲事。云玗越想越慌,宴席人源庞大,守备松懈,是为起事良机。不行,不行啊!马鞭不停地落下,天色开始晚了。
城门口围了一圈士兵,城门已闭。
还不等云玗靠近,就有士兵冲了过来,“明日城内有重要宴会,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回去吧,后日再来。”
“酉时未到,怎么就闭门了?”
“上头下的令,我等只是奉旨行事。快走快走!”士兵不耐烦地敦促。
云玗只得离开,围绕城池策马穿行。城头皆有守卫。云玗将马匹栓在城外林中,自己来到一处哨亭之下的灌木丛中,期待守卫换班。
亥时,城头开始响动。两班置换,哨亭之上暂空了。云玗登墙而上,响动停下了。云玗还未登上墙头,只得抓在哨亭外檐,贴身伏着。城下整齐响动,糟糕!是巡城军。云玗决定赌一赌,想要翻身入亭,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亭哨。忽觉身子一轻,整小我私家被拽出了亭檐,按到了一处墙角,口被捂住。云玗手摸在匕首之上,握住。
“将军是我。”熟悉的声音从耳旁轻轻飘来。
墨乘?云玗舒了口气,听着墙外一队人马行过,口被松开了。
“穿一身青衣爬在墙头,您不要命了?真当巡城军是瞎的不成!”墨乘边说边将被他敲晕在地的哨兵扶到一边。“轻功如此鸠拙还敢攀墙头!”
“我这不是错过入城时间了吗!”云玗寻不着头脑,“谁知今日突然提前闭城。”
“别苑里的人行动了。”墨乘脱下玄色外套,披在云玗身上,自己穿着一件玄色里衣。“有巡城军,有丞相府家仆,甚至禁军。墨述与我一样,是巡城军。丞相府和守云府今日你是都进不去了,守得极严。在城中暂避吧,跟我来。”墨乘说完领着云玗飞下城墙,一路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城军,躲进一处粮店堆栈。
“你就在此等天明,该换班了,我得走了。”云玗脱下他的玄色外套递出。
“多加小心。”云玗嘱咐了一句,墨乘翻窗而出。
前些天去造访阳朔时,阳朔提议再办一次婚礼。丞相对云邈有教养之恩,云邈自是没有拒绝,这样一来,白琅就是丞相府亲认的将军夫人,职位,名分再无动摇。原来是好事,如今朝堂暗潮汹涌,明日必有大事。
云玗想了一夜,天蒙蒙亮,她便往守云府赶。从守云府到丞相府的路上,红毯已经铺好,车马轿辇已至府外。云玗翻墙而入,一路朝白琅的房间跑。白琅已在梳妆,红衣锦袍就挂在一旁,静待美人。
“琅儿!”云玗看到神色如常的白琅舒了一口气。今日若动手,扶柳的目标只是阳朔,只要发生动乱时护她离开即可。
“愿姐姐,这套珠钗比先前的还要悦目!”白琅开心地挑着一盒一盒的首饰,“可我照旧最喜欢这个!”白琅抚摸着卷云钗,那是云邈送给她的。
“卷云钗?”云玗看着金色的祥云图案。“卷云钗是我云国订亲之礼,是每个云国母亲亲制,留给自家儿媳的。”难为云邈一个大男人每日随身携带了这么久,如今有人替他保管这份情义了。
白琅看着卷云钗,甜甜地笑了。
如鲠在喉,看着一脸甜蜜的白琅,云玗一句话也说不出。岂论如何,今日之事不行发。云玗出门,将所有家仆叫来,拿来名册一一核对了,提醒众人不行让生人入府。锣鼓齐鸣,迎亲队来了。云玗同王真立在门口,看着远处高马之上的云邈。院中轿辇中,白琅端坐,红绸遮了面庞。抬轿人进府,新娘上路。云玗跟在轿辇旁,视察着四周。一路欢声笑语,有黎民将五谷撒在红毯上,孩童门围着新娘轿辇,努力探头往里看。整座城池淹没在热闹中,英雄美人的韵事,淮国又多了一桩。
新娘进门,轿辇止步。云邈下马,牵过自己的夫人,一齐跨门而入,一路进了正厅。阳朔与扶柳夫人正位入座。
新人礼成,宴席已开。云玗在人群中找到云邈,闪身已往见告情况。云邈神情落寞,有话欲说。王真从门口进来,“将军,客人到齐了。”
“王真!不是让你守着丞相吗?”云玗突觉差池。
“夫人遣我门口迎客。”话音未落,云玗已经冲向正厅。正厅里寻不到阳朔与扶柳的身影。问人只说是丞相同夫人有些累了,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