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寿宴,终于来了。
去之前,随念去了趟徐医生处。
“你要找什么?”
“一味解药,一味毒药。”
“作甚?”
“今夜皇上赐宴,多危险呀,我不得防着点儿。”
徐元道颔首,“你说得有原理,最毒妇人心,天底下最毒的妇人简陋都收在宫里头了。也不知那天子老儿怎生睡得着。”
他在药柜子前倒腾了好一阵子,不时发表意见,“这个,如痴如醉,吃了症状如醉酒一般,必耍酒疯。另有这个,抓脸儿,一粒下肚,面如蚁爬。这个,我才研制出来,名字都还未取好,吃了能让人体臭难驱,放十个香囊都不中用……”
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随念挑了能让人发臭的。
徐医生颔首赞道,“越是在意体面的人,越是在意体味。这个白的,解一切令人身体发烧的下三滥药;这个吃了有体臭的,我给你装玄色瓶子里。另有这个红的,止血化瘀必备圣品。你都带上。”
这是软的硬的都备齐了?随念禁不住拍手,她都有些同情今日将要撞到刀口上的贵女了。
苏寻在榻上看书,旁边放了一套新做的衣裙。恰似自上回给他买了次衣裳,他便有些在意起穿着来。每回遇着两人一同赴宴的场所,总要替随念找套衣裳出来。
比方说这回他穿月白,她定然也是白的;他若是穿天青,她定是和青色脱不了关连。
幸亏她对穿着不在意,也就随了他去。
见她一脸坏笑得从外头进来,书也不看了,只看着她,“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随念捏他脸,“换个词。”
苏寻将人揽在怀中,从善如流,“上仙今日计划收了谁?”
只见那人柳眉微扬,语气铿锵,“人若犯我,我必让她臭足一月!”
随念挽着苏寻进了宫,一路上自然又收获了诸多或艳羡或怨恨的目光。
她心中偷笑,掂着脚在苏寻耳边嘀咕,“你说这京中的贵女,是不是都有眼疾?从前是眼神欠好,不识明珠蒙尘,现在是病入膏肓,眼红病又犯了。”
苏寻抓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只有她才将他看成明珠。
席间竟看到了那位胡家女人,有些受惊。但一想到她是丽朱紫的侄女,便也觉得无可厚非。随念嘴角上扬,不知这姑侄二人,到底是谁,有幸尝一尝这臭足月的滋味?
长公主坐了左首,一双细长的凤眼颇含威仪得看了眼随念。
随念浅笑以迎,极有规则地上前行了礼,“长公主比起前些日子,容光愈甚。”听说那场宴席事后,长公主被皇上召进宫,训斥了一番。
叶瑧不动声色,“相相互互。”
“我这王妃,初临雁城,于这宫中规则还不十明白白,长公主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向来宅心仁厚。念儿有什么没规则的地方,还请长公主莫要见责。”苏寻语带歉然。
叶瑧险些想将杯子扔在这两人脸上。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笑她受训斥,一个嘲她年龄大!真是欺人太甚!
两人见完礼也不等长公主开口,旁若无人得走了。
“你若再笑下去,她或许会怒极攻心。”苏寻俯首低语。
“那不是更好,我们都不用动手。哎,心理素质这般欠好,还学人家斗什么斗?”声音不大也不小,横竖足以传进某人的耳朵里。
叶瑧险些没有忍住,抓着杯子的手太过用力,生生将调养多年的豆蔻也弄折了。她深吸一口气。她忍。今夜事后,她倒要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右首首位是荣亲王。他今日心情不错,主动招呼,“上回回去没同宁安王拌嘴吧?说起来全是本王的不是,挑错了地儿。”
随念装着灵巧,“荣亲王说笑了,我家一向是以王爷为天。王爷怎么说,妾身便怎么做,何来拌嘴一说。”
一旁的苏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怀疑。
随念没理。
别了荣亲王,迎来靖亲王。苏寻口中的阿璟。
她同靖亲王其实打过好几回照面。不外都是急遽一面。两人一个守着西边,一个守着北边,实在是没甚交集。
靖亲王称得上魁梧二字,是从前随念最看得上眼的那类男子。如果没有陈家那疙瘩,随念心中对他,也是诚服的。靖亲王在军中口碑甚佳。一向身先士卒,克己律人。一个皇子,能做到这般,实属不易。
与荣亲王常年浸泡在京中政界中的体态全然差异,没了见人先带三分笑意的虚情冒充,面上多了些沉稳坚贞。
“头一回见弟妹,没准备什么贺礼,聊敬一杯薄酒。”一杯花酿一径入了喉。
随念也不客气,端了酒杯,也一饮而尽。压低声说了句,“可不是头一回了。”
苏寻夺过她手中的空酒杯,搁在桌上,“好了,她不能再喝了。”眼含警告。
叶璟微哂,“你也太护短。”人家用得着这么护着么,都是军中混着的,谁还没有二两酒的本事?
苏寻不理。他家媳妇,就是不能在别人面前喝酒。
席将开时,正主方落了座。众人山呼万岁,齐祝寿与天齐,施恩万民。
皇上照旧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冷静声,让开了席。
此处为承德殿,殿中齐齐坐了三四十余人,皇亲国戚,后宫妃嫔,国之栋梁。从前随念是没有资格加入这样的宴席的,他爹倒加入过几回。
她问过一回,“皇上的寿宴是什么样的?”
他爹揪着胡子直笑,“还能什么样,收礼,吃肉,喝酒,看舞。”
“那同我的生辰也没什么差异。”只是她不看舞,只看武。
他爹的面色却有些阴沉了些,“纷歧样的。那位子太高,看什么都纷歧样了。”
如今她得幸得亲临,也觉得不外如此。
如此盛大的家宴,冷眼瞧着却觉得有些荒唐。皇亲国戚,为心中的新帝几多筹谋;后宫妃嫔,为今日又能拉踩几人悉心计划。
列座之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祝寿而来?天下之主,也不外如此。
随念凑近苏寻耳语,“幸亏你不是真龙之子。”
虽知她何意,但彷佛刺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秘密,他竟有些心慌。只能攥紧了握着的手,不敢放松分毫。
随念不解,只是为他斟了一杯茶,“虽然我单手斟茶也未尝不行,不外,我们这般难舍难分可有些打眼了。”
可不。她话音刚落,主位之下便有人打趣,“宁安王同宁安王妃结婚也有些日子了,怎地还这般恩爱很是。”说完,还似欠美意思一般,掩嘴笑了笑。
又是这位丽朱紫。看来近日颇为受宠,竟敢越过陈贵妃开了言。
幸亏随念自来是个脸皮厚的,心中毫无波涛。而她家王爷,除了在被某人调笑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沉得住气的。
于是,一个沉静,一个磊落。倒显得挖苦之人有些像故意找茬的刻薄尊长。
“宁安王是个有福的。”陈贵妃作声打圆场。
“可不是么,宁安王妃十五岁入军营,十八岁便独领一营,真真是女中好汉,不让须眉。”长公主也赞道。
“我爹常说,男子和女子,一刚一柔,方能琴瑟和鸣。如今见了宁安王府匹俦,刚刚领悟,作甚天造地设。”胡以绯一派天真的言语,逗得满席皆笑,彷佛这只是无心之言。她没有注意到谁该刚,谁该柔。谁成了笑话,谁成了被各色眼光审察的工具。
求爱不成反生恨么。随念冷笑。
她自小被称作野孩子,对这类风言风语早已无动于衷。可她不应提到苏寻。那是她心尖上的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容她那张贱嘴玷污!
胡以绯感受到一道摄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她不敢与之对视。这目光让她如坐针毡,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忏悔。可一想到今日的计划,又强打起精神。他们是会输,而她,会赢。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收到长公主的眼神,她微微点了颔首,用手抚了抚精心梳好的云鬓。好戏已开场。
“父皇,前些日子儿臣机缘巧合,得了一块玉石。这玉石并不是什么稀罕玉质,但却有些妙处。这块玉,天然呈一个‘泰’字。儿臣请了一位鉴玉的师傅瞧了瞧,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石。儿臣想着,我大陈国国运亨通,风调雨顺,才得以国泰民安,万民归顺。此玉石,实乃上天对我陈国主君的恩赐,特献给父皇。祝父皇洪福齐天,国运延绵。”
啧啧,这般能扯,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难怪都说荣亲王甚得陛下恩宠。看来除了有先皇后在天之灵庇佑,他这张嘴,也功不行没呀。
自古唯有马匹得人心。饶是皇上一张冷脸,听了这么一通,也觉得周身舒畅。
“玿儿有心了。”老怀慰藉的模样。
相较之下,靖亲王送的礼物就有些寻常,一串“赤珠”。不外近年来皇上潜心礼佛,倒一ㄇ合了圣心。
“你常年在边关苦寒之地,此次便在雁城多呆些时日。”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面色纷呈。不外感念最深的,照旧陈贵妃。自从靖亲王戍边,她便常年见不着儿子。此时,竟有些眼热。
“儿臣叩谢父皇膏泽。”
荣亲王仰头喝了一杯酒。
长公主眼中恨色渐深。
一轮送礼的节目下来,倒是比歌舞还多些看头。
苏寻的席位居中,送的礼,不抢眼也不落人后。一切遵循中庸之道,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