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一宁静的是郑燕然。
敬重行了一个礼，带着各人闺秀惯有的温柔笑意，温声请道，“王爷，王妃，前厅已备好了晚宴，爹爹让燕儿来请二位入席。”
早前那一身葱绿，现下这一身绯红。倒是担得上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寻点了颔首。
按常理说，这时候陈家小姐就应该乖乖退下了，但显然她不是个寻凡人。
郑燕然审察了眼坐在一旁的随念，仍是简朴的妆扮，一身利落到朴素的淡蓝色衣裳，头发上也没有什么装饰，一支发簪挽了个髻，全然没有王妃的气派。如此之人，居然有资格坐在宁安王身边。
心中泛酸，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上回在黎老将军的寿宴上有幸见过一次王妃，燕儿便甚是仰慕王妃的风姿，现下王妃住在贵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王妃一定记得同燕儿讲。”说完还向随念福了一福，“那燕儿便先去前厅候着了。”
苏寻看了这一出，舒展了下身子，眼中有笑，转头对随念说道，“你说得没错，倒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说完便下了塌，入了里间易服。
要不是想到这套茶具铁订价值千金，随念怕是已经将手中的杯子扔向了某人的背影。
既是晚宴，随念也免不了被果儿折腾了一番。一日换了两套衣服，她有些无奈。
果儿临行呛张嬷嬷嘱托，让她无论何时，只要有心怀叵测的人泛起在王爷身侧，就得把随念摁住好生妆扮一番。这郑家小姐，自然是没安美意。
所以当苏寻看到身着淡金色衣裙的随念泛起在自己眼前时，也不禁眼前一亮。她肤色不白，这种明亮的颜色倒是和她的明丽相得益彰。
随念看着苏寻的穿着，白衣配金边；再看看自己的，金衣镶银边，倒是同富同贵。遂笑嘻嘻得走上去，停在他身前，“我们这一身，倒是能瞧得出，王爷您家境殷实。”
苏寻伸脱手，替她将头上的步摇扶了扶，“待会儿可别摇头晃脑的，这些首饰要掉了，你可得心痛一阵子。”
随念深以为然，乖乖站好。
两人入了正厅，倒也让众人心中叹息：新晋王妃，也没有听说中那么犷悍跋扈、入不得厅堂嘛。至少这么往宁安王旁边一站，也可以道一句，好一双璧人。
黎南早已跑得没影，但对黎府的独苗，郑太守只能在心里叹一句，这个浪荡子太不给自己面子。面上却体现，年轻人性子活泛，他也能够理解。
晚宴终究是为了给宁安王接风洗尘，但宁安王素来欠好酒色，郑太守只能在丝竹歌舞上投其所好，特意请来了锦州城颇负盛名的艺伎班子。
看着郑太守随着曲调摇头晃脑、拍手相和的模样，随念只能为他默哀。
从入府到现在，已近一日，可这位大人却对锦州闹匪一事只字不提。也不知是不敢提，照旧认准了苏寻不敢轻易加入此事。
南部是先皇后秦氏的娘家，荣亲王的势力颇深。
苏寻领着南部三州，又身为异姓王，身份有些尴尬。若他彻查锦州伏莽，真查到与秦家有什么瓜葛，那无异于果真与秦家为敌。
由此来看，郑太守一直装傻充愣，浑然不将这伏莽当回事，也是能够理解了。
若说北部各路军系争斗从来如火如荼的话，那南部各各人族间的斗争则一直都是潜伏玄机。况且当今圣上年纪越来越大，立储一事也日夜浮现在各家心头。
大皇子靖亲王叶璟并非嫡子，长年在外领兵，但其母陈氏贵为皇贵妃；嫡子荣亲王叶玿乃先皇后之子，奈何先皇后驾崩得有些早，并未给这位嫡子挣下太子之位。后位一直空悬，后宫中以陈贵妃为尊。
自来富贵险中求。不少人心里都盘算着，要是能在眼下便站对了边，今后的滔天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这些都是随念能想到的，既然她能想到，苏寻自然也能想到。可他从一开始便开口借兵，想必已是做了决定。如果外间都还在推测这位异姓王是否会下手剿匪，那么随念倒是早有定论。只是，此事若真牵扯上秦家，却是有些难办。
脑中突然回响起那天与苏寻的对话：
“有人恨你如斯？”
“对，恨我如斯。”
或者，这句话，并不只是顺着她的话说说而已？
随念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却只看见一脸淡漠。
一曲又毕，郑之焕看了眼不动声色的苏寻，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苏寻因何而来，他自然清楚。避而不谈的原因也是因为秦家牵扯其中，自己着实招惹不起。
苏寻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异姓王，而秦家可是南部世家。
何谓世家？秦家一门三代出了一位相爷、三位大学士、一位皇后。老相爷随着太祖打山河，门下客卿无数。两相权衡，挑谁来冒犯，岂不是很好分辨？
况且他也没计划完全冒犯这位年少得志的王爷，他家小女对苏寻颇为惦念，他也乐得将女儿嫁已往做个侧妃。此事若能成，锦州城闹匪这点子小事，想必王爷也不会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定了放心神，给女儿使了一个眼色。
郑燕然了然得点了颔首。
郑之焕起身上前，陪笑道，“王爷，卑职这女儿燕然，您今日早些时候也见过。幼时随着国手陆之为学过一段时间琴，听闻王爷也是此中翘楚，便想向王爷请教一二。还望王爷不要见责。”
郑燕然迤迤然起身，轻移莲步，脸上恰到利益得飞上两朵红云，娇羞说道：“是燕儿鲁莽了，只是同为好乐之人，心中自有伯牙子期之期。想必王爷定能谅解。”
苏寻彷若现在才睡醒了般，面上带了三分兴味，“来锦州之前，王妃便同本王提到，你养了个懂事的女儿。陆国手本王无缘得见，今日能听大师高徒弹奏一曲，也算是了却平生憾事。”
随念心中不齿，这冷冷冰冰的男人，也不是不会说好听话嘛。站在跟前的小女人，听了这几句，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郑燕然纤纤玉手轻抬，十指蔻丹，搭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上。
两手拨弄琴弦，双目微微含情。一曲调子，低吟轻柔，慵懒十足。饶是随念这等不通音律的，也听出了其中哀怨恋慕之意。这位郑小姐，在琴艺上倒确有过人之处。
待琴住声止，郑燕然抬起她如娇似怯的目光，在苏寻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羞怯得低下头去。一番欲拒还迎，演绎得情真意切。
“燕然女人琴艺确实高明，难怪能得陆国手青眼。”
看来苏寻对她的弹奏颇为欣赏。追念起自己弹完琴之后获得的评价，随念有些愤慨。
“嗯，这曲《春闺怨》弹得如泣如诉，就像真有这么个可等可怨的人一般。”徐元道作为王爷挚友，自然也是座上宾。没人问他意见，他却主动献上赞美。
待字闺中的各人闺秀，却当着这么多人面弹这么一首闺怨曲，无论弹得如何，也是件有伤风雅之事。但郑之焕想着今日大多皆为自家人，便没有阻止。却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给面子。
郑燕然面上红云骤退，郑之焕脸上也不自在，只能出来打圆场，“《玉楼春晓》也是名家之曲，小女在列位面前献丑了。”
“献丑倒不至于，比我弹得许多几何了。不外，”随念看着郑燕然，转了个调，“燕然女人倒是比我见过的南部女子都要斗胆些。想来，武艺高绝，刚刚斗胆。”
感受到随念目光中透露出的警告，郑燕然有些冒冷汗。她的目光也没有何等凶猛，但就是让人觉得，被盯上了，就躲不掉。
这位新晋王妃的事迹她也有所耳闻，但究竟养在深闺，耳闻不如一见。浸淫过沙场生死的目光，她确实有些禁受不住。
“嗯，倒是让人线人一新。”想来今日宁安王对此女的体现很是满意，言语间均是溢美之词。郑之焕有些自得，也就不再将王妃的态度放在心上。
而随念险些是立刻黑了脸，也不再说什么。但周身散发出的不满情绪，却让郑燕然觉得自己胜了：战场上再凶狠威武又怎么样？男人自来不喜欢那样的，女人的战场从来不在沙场上。
一场晚宴，几人欢喜，几人忧愁。
宁安王妃黑着脸提前离场，郑燕然与宁安王又谈了好一阵子乐理，相谈甚欢。
苏寻回到朗院时，随念正借着月光在院子里练剑。
弓没法练了，剑术照旧要瞅着空挡练练的。
她已换了一身利落的贴身衣裳，一把长剑在方寸之间快速舞动，身姿利落，剑光如虹。看得出来招式很凌厉，没有寻常女子剑法的灵动，多了一丝狠劲。
随念练完最后一式，刚刚收了剑，向在一旁张望的苏寻问道，“刚刚我的戏如何？”
虽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一眼就知道，他不喜欢郑燕然那样的。宴席上一番言语，均是为了让陈家对苏寻降低预防。
随念意会到了之后，自然就赞同着演了一番争风嫉妒的戏码。
苏寻走已往，拿过她手中的剑，手指轻轻点了点剑身，浸着早春的寒霜，剑身气寒意森森。
“嗯，如果再配合一出宁安王妃使气剑指陈家小姐，宁安王脱手英雄救美的戏码，就很完美了。”
随念立马领命，“明白，不日就部署。”
看着她爽快应下的样子，觉得此女智慧伶俐到有些可爱。忍不住将她刚刚舞剑时散落下的碎发，向耳后抚了抚。
随念睁着一双黑白明白的眸子，认真问道，“你这样，会不会被陈家的眼线瞧了去？”那刚刚的一出戏可都白费了。
苏寻顿了顿，手从随念的发间垂落，垂眸说道，“若是他们连这个院门都守不住，那也该回去种田了。”
屋顶上的常缺，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