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葬礼

　　火星一号城太空港的私人泊位上，永远都停靠着几艘戴家的飞船。她们享受着最好的、也是最昂贵的维护与调养，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太阳系内的任何地方。

　　第一代戴氏移民来到火星，历经磨难、艰难打拼之后终于站稳了脚跟，今后立下规则：有备方能无患，必须“始终做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几多年来，这条规则代代相传、辈辈坚守，直到戴桐这一任族长。

　　邓钰在电话里平静地听他讲完事情的经过，重新到尾都没有插话。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请带上你的人，立刻就出发。邓氏家族的一切资源你都可以自由使用，不要有任何记挂。我会离开通知邓志刚，让他全力提供支持。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我的重外孙女儿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戴桐收拾好小我私家物品，来到镜子前，望着里面的自己。

　　那是一个典型的中年男人，眼神专注，心情凝重，浅灰色的头发，两鬓已经花白，虽然略微有些发福，不外身板还算挺拔。

　　他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振作起精神转身向门口走去。

　　大门自动离开，老夫人在卡洛斯陪同下走进来。

　　“孩子，我来并不是要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拉纳女士身体微微哆嗦，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妈妈只想让你知道，这一趟冥王星之行，路途遥远，休咎难测，你一定要加倍地小心在意。那些绑架者身份不明，至今也没有开出赎金要求，其心十分歹毒，说不定……说不定另有更可怕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放心吧，母亲！我一定把孙女给您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两百多年来，戴家遇到这样的凶险和危机也不是头一回了，只要有我们在，歹徒们的阴谋就绝不会得逞！”

　　边上的卡洛斯也道：“夫人，您自己也要多保重！这次我们专门带上了星际通信电台，通过它可以和家里随时保持联系，请您安坐家中，等我们的好消息！”

　　他们躺进飞船减压舱，卡洛斯打开了呼吸液注入阀，让富含氧气的呼吸液逐渐充满每小我私家的肺部。

　　他调治好思维连接器，通过脑电波询问了卡洛斯和五名搜救队员的状况，获得一切正常的回复后，向宇航机械人下达了起飞指令：

　　目的地：冥王星。加速度10，出发！

　　“加速度10”是飞船的最高推力档。

　　两天，只需要两天时间，爸爸就能够赶到冥王星。

　　戴兮，你们在哪里？一定要坚持住！

　　他慢慢阖上双眼，期待着进入睡眠。呼吸液中所含的助眠药物过一会儿才气起效，他思绪万千、庞杂如麻，不禁又一次想起了“太空七号”的遇袭，想起了张选和于倩。

　　这绝对是个耸人听闻的坏消息。希望它能够以一种震撼人心的方式，扭转当今人类世界里不停滋长、日益泛滥的守旧主义思潮。

　　也许是因为天生就缺乏冒险基因，又或者是太阳系提供的生存情况实在太好，横竖最近这些年来，人类似乎越发舍不得离开眼前的家园，进入深邃辽阔的宇宙空间。

　　我们是一个何等善于遗忘和自我慰藉的种族啊！他有些悲痛地想。

　　收到“外星入侵警报”之后的第一个十年，人类如临大敌，引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与旺盛的斗志。虽然照旧一如既往地不团结，但是所有人好歹都在努力应对异星文明的侵略——就连那些叛乱分子也不例外。

　　可惜好景不长。就像那个“狼来了”的古老故事一样，“入侵警报”中提到的外族进攻始终没有泛起——努阿克人倒是来了，不外一直老老实实地地呆在柯伊伯地带，所有的举动看上去都很“宁静”……徐徐地，四大联盟中都泛起了种种请愿行动：有递交联名信的，有组织游行和静坐的，另有征集网络签名的，说到底就是一句话：无边的太空充满凶险，强大而邪恶的敌人环伺四周，人类应该把所有的资源用于防卫太阳系自身，而不是千方百计地离开这里。

　　系外殖民、星际探索不再是最热门的话题，自由自在、无所畏惧的思想和行动越来越难以寻觅，替代它们的是谨小慎微和安于现状。人人都把追求清闲、闲适当成生活的目标，宁可无所事事地虚度时光，也不愿意向未知的领域踏出半步。

　　倒是“太空七号”上的那些海员，在遭到努阿克人的突然袭击之后，体现出惊人的勇气和毅力。

　　从陈诉中披露的细节来看，飞船很可能是遭到了一枚核弹或者类似武器的攻击。凭据张选的分析，袭击中努阿克人自始至终没有勇气与“太空七号”正面反抗，这说明他们的实力“并不比见得人类横跨几多”。

　　“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超级文明，‘太空七号’便绝无生还之理。”他在陈诉中写道，“有一个细节十分重要，那就是对方只提倡了一次攻击，随后就急遽忙忙地逃之夭夭——甚至都未曾留下来察看‘太空七号’的伤势。这是典型的、孤注一掷式的偷袭。袭击严重破坏了飞船第一道壳体，万幸的是，整个焦点舱平安无事——那里蛰伏着大部门海员，三十名醒来的海员伤亡惨重，十二人就地阵亡，余下的十八人也全部受伤，其中重伤三人......”

　　接下来的两年里，张选领导他的海员，克服无数艰难困苦，终于乐成修复了“太空七号”。

　　工程竣工的当天他就宣布：立即向敌人提倡一场袭击，为死去的海员报仇。

　　这需要绝大的勇气，因为直到那时他们还从未见过敌人的样子，更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虽然“努阿克人”这个名字对“太空七号”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张选在陈诉中认可，一开始他压根就没把他们和这场袭击联系起来——凭据过往地球发来的信息，二十多年来努阿克人一直彷徨在太阳系边缘，与人类之间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宁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另有另外一支卡玛人潜藏在卡玛星球上，一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那场报仇雪恨的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一艘小型努阿克飞船刚刚入轨，躲在暗处的“太空七号”就突然脱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它发动了攻击。

　　船上一共有十名努阿克人，全部命丧就地。张选很细心地附上了一份《努阿克人尸体解剖和生物分析陈诉》。这是人类首次研究分析一名努阿克人实体样本，陈诉中提到：

　　“努阿克爬行者形体巨大，身长凌驾15米，背高到达3米以上，四肢力量发达。他们虽然行动迟缓，但是骨骼强壮，险些找不到防护弱点，因此很是难以杀死。单兵徒手作战时人类与之无法匹敌。另外，通例的小口径弹药纵然在近距离也无法穿透它们的护甲。我们制作出了一种“等离子体手杖”（附图），在战斗中，我本人用它击杀了两名努阿克爬行者……”

　　同一时间，“致远号”飞船。

　　出发前，电子助理告诉宋歌，中心公园的今日天气设定为“阴间多云”。

　　“需要修改一下吗？”助理温柔地问道。

　　他摇摇头：“不用了。”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下葬。

　　中心公园是个尺度的矩形，长2千米，宽1千米，位置在“致远号”的中上部，紧挨着海员公寓。

　　时节已是深秋，再加上阴天，空气很湿润，带着一丝凉意。

　　他站在公园西北角上，七八小我私家在身后围成一个小半圆。

　　眼前是一片正圆形的土地，中间生长着一颗松树，高峻挺拔，树下铺满茵茵绿草，颜色青翠欲滴。草丛里，整齐排列着许多一模一样的、手掌巨细的金属铭牌，每一个上面都刻着“致远号”的星徽和一行小字：

　　逝者安息在这里，他的亲人和朋友们将继续无畏地前行。

　　所谓下葬，其实就是将逝者的基本信息刻在某个铭牌上，至于遗体和遗物，已在葬礼前全部接纳再利用。

　　出席今天葬礼的，共有九人。现在，其余八小我私家眼望宋歌，一言不发地保持缄默沉静。

　　现在，将由他选定一块铭牌，再由机械人在上面刻下逝者的生平——法式简朴而又庄重，既体现出船长的权力和职责，也饱含了全舰人口对逝者的缅怀和敬重。

　　其实真没有什么好选的，这些铭牌样子一模一样，位置也都差不多。

　　“照旧不要离树太近了，要否则松针很快就把他的墓地给埋住了。”他嘴里念叨着，指了指脚边的一块铭牌，“就这里吧。”

　　机械人将一束激光发射到那块牌子上，一分钟不到就完成了镌刻。他轻轻地念道：

　　“王江南，2277年10月15日出生于地球，2315年成为‘致远号’飞船动力工程师，2375年担任‘致远号’轨道设计师，高级指挥员，2403年3月2日去世，安葬于此。”

　　鞠躬已毕，众人抬起头来，好几双眼睛里泪光闪动。

　　他拭一拭眼角，入迷地望着头顶上的“人造天空”。

　　每当夜幕降临，飞船外的宇宙景观就会自动投射其上，栩栩如生；躺在中心公园的青草丛中，感受就似乎躺在家乡地球那广袤的原野上，璀璨的银河横过头顶的夜空……

　　中心公园是各人最喜欢来的地方，险些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决定组建家庭，生育子女。

　　这些年里，飞船上陆陆续续新出生了61名婴儿，个个儿都很康健，年龄最大的生于2392年，也就是“致远号”与“太空七号”分此外那一年，到年底他们就满11岁了，他想，再过个十来年，当“致远号”顺利抵达巴纳德星系的时候，飞船上还会有更多的新生人口。

　　他们是真正的“太空人”，日后都市生长为及格的工程师、技术员、宇航员。

　　他唯一的担忧是，孩子们从小生长在单一情况里，从未经历过战争和饥荒，对飞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当危机突然降临之时，他们能否挺身而出，冷静应对并战而胜之？

　　他暗下决心，凡在太空中出生的致远人，无论男女，都必须从小接受严格的军事化训练，以培养其坚强、勇敢、坚决和冷静的意志品格。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对孩子们来说，知识和技术的学习比力容易，尊长们、怙恃们、科学家们，甚至各式各样的机械人都可以充当他们的老师，每时每刻、随时随地……这艘集人类文明之大成的宇宙飞船自己就是一本教科书。它是如此庞大、如此精密，如此庞大......经常让他感应不行思议——那个生活在地球上的，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人类种群，那个经常情感用事、动不动就争抢、打架，甚至发动战争的人类种群，居然能够制造出这么美妙的物体来！

　　有时候他真想一下子穿越到未来，亲眼看看在“致远号”上出生和长大的新人类，看看他们在变得越来越智慧的同时，是不是也继续了祖先基因里的那些弱点：犹豫、畏惧、贪婪、恐惧、奸诈、残忍……

　　他最近一次收到来自“太空七号”的消息，照旧五年前，张选告诉他，飞船正在前往半人马星座最大的那颗行星四周，很快就要入轨了。

　　“请放心，我们这里一切都很正常。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于倩有身了！八个月后，‘太空七号’上将降生出第一名婴儿！我们已经为他取好了名字，就叫张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