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会和

　　公元2379年9月。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

　　旅途已接近尾声，努阿克人终于来到了这里——乘坐部落里着硕果仅存的那艘旗舰。

　　大统领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幸运”号——以前她叫“无畏”号。

　　这是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从乐成逃离卡玛星球固体潮汐灾变开始，“幸运”号满载大统领、部落长老、步行者、爬行者，以及少量卡玛奴隶，泯灭二十多年时间，跨越快要四光年的距离，一路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奇迹般熬过艰难旅途，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里里外外，她早已破败不堪，只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运转。

　　“和我本人一样，‘幸运’号旗舰始终处于努阿克大神的庇佑之下，我们配合缔造了这一奇迹，将你们，我忠诚的子民，带到了这里。”

　　大统领扬起右臂，笔直地指向前方——宇宙在那里漆黑一团，唯有太阳悬挂于正中，格外明亮。

　　百亿公里外的阳光照在脸上，他眯起眼睛。“继续减速，叫醒爬行者。”

　　“幸运”号底层船舱里，无数僵卧在地的爬行者张开了眼睛，他们先要花上几十个小时来缓慢升高体温，然后才气开始运动庞大的身躯。

　　接下来，大统领下令开启“幸运”号隐身系统。

　　第一次启动没有乐成。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十几名步行者轮番上阵，用尽种种要领，实验了无数遍，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用不了多久，失去隐身能力的“幸运”号就会袒露在太阳系文明的眼皮子底下。

　　喜悦乐观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恐惧和绝望开始在每一名努阿克人心中发芽、长大——除了那些低智的爬行者。

　　大统领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如果对方主动提倡进攻，“幸运”号能支撑多久？

　　难道说，这一次努阿克大神真的要收走他的祝福？我的部落真的已走到穷途末路，注定葬身于此？

　　他把自己关进船舱，焦躁不安地在里面走来走去。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大统领，我是霍恩，有重要的事情陈诉。”

　　“进来。”

　　一名身材高峻的年轻努阿克步行者推门而入。

　　他的心情稍好了一些。整个部落里，他最欣赏两名步行者，一位是苏鲁，另一位就是眼前的霍恩，如果一定要给他们排个顺序，只怕霍恩还要更靠前一些。

　　从离开母星的那天起，霍恩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卖力战略制定和行动监视，有时替他治理些内廷事务。

　　“就智力水平和思维能力而言，霍恩完全可以匹敌航行者——或者说，他就是一名没长翅膀的航行者。”

　　多年来，无论部落事务照旧日常起居，霍恩总是能凭据自己的意思，条理清晰地把每件事情办妥。

　　要不是因为那场活该的固体潮汐，他早已将霍恩提拔为长老。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不管是“延寿”次数，照旧家族财富，又或者子女数量……霍恩都遥遥领先于苏鲁。

　　然而，为了收买人心，让苏鲁心甘情愿地留在卡玛，他不得不违心将“部落长老”的头衔授予他......

　　起飞后不久，他收到苏鲁发来的消息，说卡玛星球简直“如大统领所言，并没有完全解体”，动荡事后，她酿成了一个体积稍小的主行星，周围围绕着一圈碎片云。

　　“尽管损失惨重，但小部门努阿克人最终照旧活下来了......这里的生存条件依然十分恶劣，固体潮汐带来的全球灾难虽已削弱，但还将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至少需要二十到三十年才气完成开端的重建。有鉴于此，强烈建议旗舰不要试图返回，而是继续前往新目的地。”

　　其时他们刚刚加速到三分之一光速，剩余的燃料已经不多；整艘飞船的状态差强人意，勉强算得上“堪用”；如果贸然掉头返航，除了燃料和给养这两大问题外，飞船自己极可能在太空中直接报废！

　　他隐隐有些怀疑，苏鲁将信息发送时间控制得如此精确，目的就是不想让他重返卡玛！否则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固体潮汐刚一结束，这趟艰辛的远征刚刚开始的时候，立即向他陈诉情况……

　　“大统领，约十五分之一的爬行者最终并没有从蛰伏中醒来，他们的尸体将被加工成食物。此外，由于担忧‘幸运’已彻底失去隐身功效，一些部落长老建议飞船立即后撤，以降低被太阳系文明发现的风险。”

　　霍恩恭顺重敬地说道。

　　“这也是你的建议吗？”

　　他有一种预感，霍恩已构想出其它解决方案。

　　“不是，我只是凭据他们的要求，向您转达这一想法。而我的建议却是这样的。第一，从现在开始，飞船进入全波段静默，特别是那些主动扫描探测设备，要全部关闭；第二，下令‘幸运’号飞船尽快完成模块剖析——不管怎么说，她的体积照旧太大了、外形也太显眼了，必须化整为零；第三，尽快组建两艘‘太空冶炼船’，我们目前位于太阳系的边缘，这一带恰好有大量的小行星，能给我们提供急需的种种矿物资源，只要有资源，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制造出新的飞船……”

　　他面露喜色。这才是真正的建议！可叹那些贪婪愚蠢、老迈昏庸的长老们，他们永远都想不到这些！

　　“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想个措施稳住太阳系文明。一方面，要尽量消除他们的疑虑和戒心，另一方面，还要适当展现努阿克人的强大实力，取消他们主动提倡进攻的念头！”

　　“具体怎么办？”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属下建议，向太阳系内发射一艘‘信使’飞船，实验与那里的文明进行宁静接触。尊敬的大统领，依我之见，在伟大的努阿克舰队重新恢复元气之前，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干：一面冒充与他们‘友好’交往，一面积贮力量，耐心期待努阿克大神赐予的进攻时机……”

　　“对！况且我们另有卡玛星球，苏鲁正在努力把她酿成努阿克人的后方基地。”

　　“虽然。苏鲁长老不仅是勇敢的努阿克战士，同时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殖民地领导者。”霍恩不动声色地说道。

　　情绪高昂的大统领没有注意到，提道“长老”一词，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异常。

　　************

　　努阿克人的信使飞船是一个尺度的圆柱体，长十来米，直径三米左右。

　　如果有人进行精确丈量，就会发现它的长度与直径的之比无限接近圆周率。

　　飞船外貌加工得十分平滑，这样既区别于自然天体，又能展示出高明的制造技术。

　　船体中部完全透明，内镶一块金属板，上面刻着可见光频段内的银河系俯视图——任何发达文明都能绝不艰辛地辨认出来。

　　“信使”一边前进，一边围绕中轴线自转；速度凭据2、3、5、7、11、13的比例关系改变，循环往复；智慧生命一定会发现，它们恰好对应前几位素数。

　　一切准备就绪。

　　大统领一声令下，“信使”飞船就像一片羽毛，轻巧地从“幸运”号上飘然离开，无声无息地滑入黑暗的宇宙之中。

　　她翻腾了几下，调整好姿态，将前进的偏向瞄准太阳，开始全力加速。

　　一千千米……一万千米……十万千米……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线，像一只银白色的小船，轻快地航行在波涛不惊、漫无边际的黑水之上，无所忌惮、大摇大摆地直奔人类世界而去。

　　六个月后“信使”飞船将进入地球与火星之间，沿途她会不停地调整航向和航速，一颗不拉地掠过所有大行星，扫描它们的外貌，遥测它们的基本参数：体积、质量、磁场、大气、轨道、速度……

　　所有数据都被立刻发送到“幸运”号旗舰。

　　“太阳系里的文明会不会因此发现我们？”一名手下问道。

　　“不会的，这是单向通信，对方最多只能测出来‘信使’发送信息的大致方位，只要我们不回覆，他们就永远也不行能知道旗舰与‘信使’之间的距离。”

　　霍恩耐心地解释道。

　　......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

　　清晨，火星一号城的居民们从梦中醒来，惊喜地发现空气又湿润、又湿润，许多人立刻推开窗户，打开大门，走上街头，让缱绻的雨丝飘洒在脸上、身上，感受那沁人心脾的清凉。

　　戴桐坐在托德酒吧临窗的位子上，刚刚吃完了他的早餐：一片抹了果酱和浓缩卵白冻的面包，一小根火腿，再加上一杯甜茶。

　　他的祖先来自地球上一个叫中国浙江的地方。听说那里盛产茶叶，味道比这种火星甜茶要好喝得多——至少爷爷是这么评价的。

　　虽然经常去地球出差，但是戴桐还从来没有回过祖籍。

　　“除了一片汪洋，老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年里海水上涨得太快了。”母亲拉纳告诉他。

　　是啊，全球变暖已经在地球上连续了好几个世纪，南北两极和高山上的冰川全都融化成了海水，许多内陆地域陷入严重干旱，曾经的沃野良田酿成了沙漠沙漠......戴家祖辈生于斯、长于斯的那座滨海小城，很早以前就被淹没在汹涌的海面之下......

　　人们为了生存，纷纷背井离乡，要么迁往北极地域，要么登上“海上浮城”。

　　越来越多的地球人申请移民火星，移民局一向都是政府中最忙的部门之一，尤其是最近，时常有熟人和朋友请戴桐资助给打个招呼，看护一下某位申请人。

　　“戴局长，我有一位亲戚，在地球上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方便的话，可否资助通融一下，尽快完成他们家的移民审核，万分谢谢！”

　　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能帮就帮，究竟这年头谁也不容易。

　　其实行星防御局和移民局既非隶属关系，也没有太多业务往来；各人有事都喜欢跑来求他，主要照旧因为戴桐这小我私家古貌古心，颇有侠义精神。

　　说到行星防御局，其主要职能是对种种未知天体——无论天然照旧人造的——进行探测、预警和防御，重点瞄着柯伊伯以外的宇宙空间......不外最近这段时间太阳系周边一片太平，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的主要精力全都花在了筹备亲事上。

　　联姻的双方——火星上的戴家和地球上的邓家，都是声名显赫的名门望族，两边的尊长们都把这场婚礼看的很重，一致认为要办得声势浩荡、万人瞩目，隆重而又风物！

　　这些天里，只要输入“红蓝婚礼”几个字，一下子就能在超级网络上检索到成千上万条消息和评论。

　　其中“红”代表火星，而“蓝”则代表地球。

　　“看看，咱们的婚礼还没有开始呢，媒体就已经抢先一步袍笏登场了。”

　　昨天晚上签完请柬之后，林翰躺在戴桐的臂弯里，一边用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一边撅着嘴诉苦说。

　　“这种事拦也拦不住，管它呢！不信你就等着看吧，那些政界、商界、企业界的很快也该露面了！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是一场婚礼；对邓家和戴家来说，这是一场社交；对地球和火星来说——这就是一场外事运动！

　　对了，前些天你不是说已经计划好了去土卫二旅游吗？怎么样，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戴桐轻声慰藉道。

　　“美得你！绝对不行！那是我和朋友们计划了很久的婚前只身之旅，男人禁绝加入。你呀！就呆在家里好好准备婚礼吧。辛苦你啦，宝物儿！”

　　林翰放开戴桐头发，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深深一吻，紧接着纤腰一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咯咯一笑跑进了卧室......

　　......

　　“致远号”飞船上，中央控制室的大门左右离开，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峻的中年男人。

　　机械人立刻停止行动，半圆形的脑袋转向他。

　　“早上好！船长。”

　　“早上好，你继续忙吧。”

　　一声“早上好！”让宋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从蛰伏舱爬出来到现在一共才已往十来个小时，这期间吐了几多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现在虽然不再头昏脑涨脑涨，可胃里面还在一抽一抽地特别难受。

　　墙上那架仿古挂钟上，显示着现在的地球时间：

　　公元2380年12月15日17时31分53秒。

　　他在主控台前那张宽大的船长椅上坐定，伸手在空气屏幕上点了几下，嘴里念叨着：

　　“第一步是先把他们几个叫醒......主控盘算机，我是船长宋歌。现在我命令：立刻联络‘太空七号’，确定其位置，然后盘算出本舰与之交会的战略。”

　　一个柔和的女声随即响起：“这是主控盘算机，船长身份已经确认。请问与‘太空七号’通信内容是什么？”

　　“通知‘太空七号’：凭据上级指令，‘致远’号将在最短时间内与她会和。”

　　昨晚，一道来自地球的无线电波抵达了“致远号”，那是一条紧急指令。中控盘算机随即将他“快速叫醒”——从启动到醒来只用了短短十个小时。

　　这种非同寻常的“快速叫醒”方式对人体很是有害。从极其缓慢的新陈代谢中突然进入正常生理状态，各脏器负荷在短时间内急速增大，再加上体内积累的蛰伏药物一时之间无法完全排除，蛰伏者的身体一定遭受严重损伤。

　　不外眼下他基础顾不上这些，做为飞船上第一个醒来的人，他必须立刻执行命令，有许多事情要做......

　　两周后，其他海员开始逐个醒来，第一个出舱的是王江南。

　　见到宋歌时，他刚刚呕吐完毕，脸色蜡黄、眼泪汪汪，结结巴巴地说：

　　“船长好！现在是那一年？”

　　“BJ时间2381年1月2日，地球上的人们刚过完元旦，我的领航员先生。”

　　“这……我们被提前叫醒了！为什么？”

　　“地球发来了消息。”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平静，“还记得‘太空七号’吗？十年前，她飞到了距离半人马星系只有十分之一光年的地方，对它进行了远程扫描，还发射了一艘小型无人探测器，进入该星系内部抵近视察......结果，她在半人马星系里，发现了显著的智慧生命运动迹象。”

　　王江南神情专注地望着他。

　　“除此之外，‘太空七号’还视察到，不久前那里的一颗行星发生撕裂，新生成了一大片碎片云。”

　　他递给王江南一杯玄色的液体，后者接已往大口喝了起来。

　　“将这些发现从太空七号发送到地球，电波在路上走了三年，又过了三年多，地球给‘致远’号的发来的指令终于抵达了。于是，两周前我被第一个被叫醒。”

　　王江南停下来，双手捧着杯子，皱起眉头问道：“指令上怎么说？”

　　“要求我们尽快前去与‘太空七号’会和，然后部署一部门海员改乘‘太空七号’向半人马座进发，抵达之后，对那里进行实地勘测，须要时可以实施着陆。”

　　王江南一脸不解：“这我就有点搞不懂了，为什么要我们这么做？就因为那个星系里有一些新的发现？要害是，这一趟要花费几多时间？另有，需要叫醒几多人？另外，为了将‘太空七号’革新成有人飞船，又需要消耗几多资源？做为领航员我必须要提醒你，船长大人，‘致远’号的最终目标是巴纳德星系！把全体海员宁静送达那里，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在‘致远号’飞船法典里专门有一条划定，一旦与母星之间的距离超出一光年，她就自动获得了‘自主决策权’。因此，对于这条来自地球的指令，您有权不予理睬！究竟，从发出指令到现在，地球上已经已往了三年多。三年啊！这中间什么都可能发生，说不定他们早就改主意了！”

　　宋歌耐心地听他说完，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江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朴。地球向我们和‘太空七号’都发送了指令，现在，‘太空七号’已置于‘致远’号的指挥之下，她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正在向我们靠拢。你不是问两艘飞船之间的距离吗？我告诉你，是两点一光年。由于没有人类乘员，‘太空七号’可以毫无忌惮地全力加速，半年之内就能到达二分之一光速......我们很快就能与她会和。”

　　王江南点颔首，不再说什么。听宋歌话里的意思，他决心已定。

　　作为下属，船长的命令他必须听从，这点素质他王江南照旧有的。

　　转念又一想，会和也能带来不少利益——如果能够乐成地给“太空七号”来一次全面升级，我们就一下子拥有了两艘“星系级”飞船！

　　他猛一抬头，发现宋歌正注视着自己，满面浅笑，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船长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一时之间还跟不上他的思路。

　　他拍了一下脑门，高声说道：“那几个家伙也该醒了吧？我去看看他们。”

　　......

　　戴桐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正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耳边突然响起了电子助理的声音：

　　“局长，您有一条来自地球的消息，发送者是马东方先生。”

　　他戴上全息眼镜，“开始播放吧”。

　　马东方那张胡子拉碴的四方脸泛起在视场中，看上去颇有些憔悴。

　　他照旧老样子，熟人面前连招呼都懒得打，开口直奔主题：“戴桐，我们最近一直在回溯和重建从前的卫星影像，结果很是意外地发现了这个，你一定要看一下。影像拍摄所在是南极洲，时间是2361年6月1日。”

　　视频中泛起了一片巨大的冰原，中央有一座小湖。湖面泛起完美的圆形，旁边的数字显示其直径接近一百米。湖水呈幽蓝，清澈平静，波涛不惊。

　　突然，一个银白色的物体从湖心喷薄而出，光洁的躯体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艘正在起飞的宇宙飞船！

　　只见她徐徐地上升，船身上滴水不沾下；最不行思议的是，飞船最前面居然是敞开的，完全袒露在空气之中。

　　镜头进一步拉近，戴桐受惊地看到那里站着四小我私家，他们迎风而立、指指点点，似乎是在热切地谈论着什么，旁边还漂浮着的一只五色圆球，流光溢彩，运转不息。

　　片刻之后，从飞船尾部喷射出猛烈的火焰，颜色由红转紫，由紫转白，终于完全透明。

　　下一秒钟，她就像南极冰原上射出的一支银箭，划破天际，在茫茫太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