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第二章

　　因有意让青榖多见见外面的世界，多经历些人情世故，廉子衿特意带着她走路途长些的集市乡村，而放弃了路程较短但人烟稀少的山林。

　　现在二人正身处一片热闹的集市，来往商贩络绎不停，沿街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青榖像第一次在宋家醒来时一样，看什么都好奇，但又因为初次见到这么多人而感应不安，一直紧紧地跟在廉子衿身边。

　　廉子衿感受到了青榖的紧张，他一手握着剑一手牵着她，看见她对什么工具感兴趣便带着她走上前去。

　　徐徐地，青榖感受到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在廉子衿的领导下，她变的斗胆起来。

　　突然，她被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吸引了注意，拉着廉子衿从一个卖钗环饰品的小摊儿旁离开，走向那个扛着红果子的小贩。

　　廉子衿扭头看了看，见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对着青榖笑了笑，随着她向那边走去。他也是一年前出来游历才知道那些裹着糖的红果子叫糖葫芦，长白门可是没有这些小吃。

　　此时正有一个小孩子央求着自己的母亲为自己买一串糖葫芦，求了几句之后，那位母亲向小贩付钱，给他买了一串。

　　小孩子瞬间眉开眼笑，拿着糖葫芦立马舔了一下，脸上露出满足的心情。随后恰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举高，把糖葫芦递向了自己的母亲。那位母亲见状也瞬间眉开眼笑。

　　青榖好奇的看向廉子衿，似乎在说：“那些红果子这么好吃吗？那个小孩子和他母亲怎么都那么开心？”

　　廉子衿微笑着对她说：“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他牵着青榖走到商贩跟前。

　　机敏圆滑的小贩见到二人，立马热情的招呼：“这位小令郎要为妹妹买串儿糖葫芦吗？我家的糖葫芦可是玉棠镇出了名的好吃，酥脆不粘牙，酸甜又爽口。保证您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青榖听小贩说完，就算原本没有想吃的意思，现在也忍不住想尝一尝。

　　她转头看向廉子衿，在获得对方的同意后对着小贩开心所在了颔首。

　　小贩立马向肩膀处伸手，拔出一串糖葫芦交给青榖。

　　廉子衿拿出钱袋，挑出几个铜板递给小贩。并对青榖说：“这是钱，你想要什么工具的话，要拿这个去换。”青榖盯着他手中的钱袋看了一会儿，对着他点了颔首体现记着了。

　　二人转身离开，小贩忙说：“二位慢走”。青榖转头笑着对小贩挥手，苡荆教过她，别人对她笑的时候她也要回以微笑。

　　廉子衿带着青榖在一处茶室坐下。小二见有客人，立马跑到二人的座位旁，微微弯腰，满面笑容的问道：“请问令郎和小姐有什么需要？”

　　青榖见小二对自己笑，也回以微笑，接着转过脸看向廉子衿。

　　廉子衿对小二说道：“要一壶清茶，再上几样点心，不要过甜。”

　　“好嘞！二位稍等。”店小二答的迅速而不失热情。退却了两步转身小跑离开。

　　纠正了半年，青榖总算把用手抓工具吃的习惯改掉了，现在正端规则正地坐在廉子衿劈面吃点心。廉子衿拖着茶碟徐徐地品茗。

　　茶室从来不缺蜚语，此时，旁边一些人的议论声便传了过来。

　　只听一个略显粗狂的男声说：“大李家村也真是惨呀，不知为何就招了瘟神。如今全村儿上下老老少少都染了瘟疫，别人不敢进去他们不能出来，这不就是在等死吗？”

　　另一个听上去年纪稍长的女声接话道：“可不就是犯了瘟神吗。你说好好的怎么会都染了瘟疫，要害是还只有他们村儿的人得病，跟他们挨着的小李家村就没啥事儿。”

　　接着即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我看别是他们祖上有损阴德，才给子弟招了这么个邪祟。”

　　“呸呸呸，瘟神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妇人无知，祖宗保佑。”

　　……

　　青榖听到他们的议论，问廉子衿：“瘟神，是什么？”

　　廉子衿听到议论声的时候便皱起了眉头，此时看着青榖回覆道：“传言中会散播疾病的妖兽，是上古灵力高强的兽类所化。”

　　顿了顿，他接着道：“万年前的大战之后，灵力强大的兽类基本都被封印在狱法之山中，少少会在人间见到它们。最近百年来，未曾听说何地有灵兽现身。”

　　但是加入议论的人却越来越多，对于瘟神降临之事的好奇和恐惧充斥在众人的攀谈中，因为事不关己，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者。

　　廉子衿心下起疑，决定带着青榖亲自前往众人所说的大李家村去一探究竟。

　　经过一路的询问，廉子衿和青榖来到大李家村村口。说是村口其实只是一片田野的界限。大李家村和小李家村本就连着，用以区分的是两个村子主要居住地中间隔着的一大片耕地。

　　也有少数人的屋子散落在耕地四周，这些到底是属于大李家村照旧属于小李家村以往是没有明确区分的。

　　横竖两村祖上本就同根同源，厥后村子的规模大了才离开。离开之后两村中人也有不少相互嫁娶的，所以村中人基本上都能找到些亲戚关系。

　　但同以往的来往亲密，走动频繁差异，此时的巨细李家村可谓是泾渭明白。耕地四周的衡宇已无人居住，耕地中间甚至架起了篱笆，将耕地一分为二。

　　篱笆的两边对比明显，一边的庄稼长势喜人，另一边却因为恒久无人打理不是已经旱死就是植株矮小，状似杂草，已经分不清哪是耕地哪是门路。

　　廉子衿带着青榖穿过荒地，进入到大李家村的居住地。

　　村中的景象和气氛只能用死寂来形容。

　　只见险些每家的门前都挂有白色丧帐，门上插着用白布绑着的柏枝，细看上面另有厚厚的灰尘。

　　门槛两旁各放着一个烧纸用的陶盆，里面是燃尽的纸灰，大多已经满到从盆中溢出来。

　　而村中的小路上，每隔不远便会有一个倒扣着的陶盆，盆的边缘露出同样的纸灰。若是一阵风吹来，纸灰夹便会杂着枯草屑漫天纷飞。

　　据说大李家村是一小我私仆人兴旺的村子，男女老少加起来有几百人。但二人一路走来却没有在路上碰到一小我私家，或是说生灵。

　　村中没有鸡鸣犬吠，甚至该从灵堂中传来的哭声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二人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廉子衿试着敲了几家的大门，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回应。二人只好接着往里走，终于看到了一家的大门是敞开的。

　　廉子衿走到门前，伸手拍了拍开着的大门，许久无人回应，考虑了片刻他转头看向青榖，示意进去。

　　这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小的小院子，大门由两块儿差池称的大木板充当，两面的墙是篱笆和石头组合而成，有半人那么高。

　　正对大门的是一间相对大一点儿的屋子，木头屋顶，土制墙壁，右手边挨着这间屋子有一间更小的屋子，窗子上放着一个由半个掏空的葫芦制成的水瓢，应该是是厨房。

　　正对着厨房的是一个篱笆围成的羊圈，里面一大一小两只只剩皮包骨的羊，卧在地上不知生死。

　　廉子衿正欲进到屋内，便见从里面出来一个拄着根拇指般粗的木棍佝偻着身躯的老人。

　　老人见自家院中突然来了陌生人也不惊讶，也不询问，径直走向那间小厨房。他从窗子上取下水瓢，拿着瓢走到不远处的水缸处，舀出一瓢水，走进厨房倒进锅里。再走出来，再舀一瓢，又倒进锅里。

　　廉子衿见状想要上前资助，却被老人婉拒了。

　　老人来回舀了五瓢，将瓢放下，坐在灶前的小墩子上，用仅剩的一些枯枝和稻草烧起了火。

　　他望着灶中的火旺了起来，又填进去一把枯枝，才转头看向那两位位一看就身世富朱紫家的少年郎和小女孩儿，开口问道：“令郎和小姐怎么会来到这里？你们不知道这里正闹瘟疫吗？快些离开吧。”

　　“老翁，我们正是为了瘟疫之事而来，可否见告整件事情的始末和细节？”廉子衿走上前去，问道。青榖也走近几步，站在廉子衿身后。

　　老人缄默沉静了片刻，开口说道：“半年前，村子里突然来了一只怪物。

　　那工具长得像牛，但头上的毛却是白的。只有一只眼睛，长在脸中间。后面还长了条蛇尾巴。头次见这么吓人的工具，村子里的人吓坏了，反映过来之后就召集各人拿上家伙一起去赶。”

　　老人又弯腰加了一把柴火，接着道：“谁知道，那怪物长得吓人，却不经打。不外几下就被几个后生降住了。

　　其时有人说把它赶走，可又有人说要是它还回来怎么办，不如直接杀了。

　　厥后，照旧决定把它杀了。各人就把它用绳子困了，关在地窖里，然后去准备火架，计划烧死它。”

　　“但是……”老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脸上爬上了惧色。

　　过了片刻，他接着道：“但是不知怎的那怪物一夜之间竟然变得无比凶狠。

　　它挣脱了捆着它的绳子，卖力去地窖把它带出来的那些人，都……都被它给咬死了。胳膊和腿被咬断了，有的连头也没了。

　　各人都怕了，全部跑回家躲着。

　　但那怪物咬死几小我私家之后也没有再攻击人，就这么离开了。

　　各人躲了几天，见那怪物真的走了才敢出来。原来以为这事儿算已往了，但从那怪物咬死人那天开始就有人得病。

　　开始只是几个小孩子，各人觉得是被吓的，都没太在意。但是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的同一种怪病，每个得病的人都活不外俩月，请什么医生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村里基本上家家都有人病死。”

　　“再厥后有人说村里可能是进了邪祟，就请了一个法师过来驱邪。那法师不来还好，来了之后村里的人就更少了。这会儿，恐怕已经不剩什么人了。”老人的心情由恐惧转为了哀戚。

　　“为什么？”青榖问道。

　　“因为那法师在村里转了一圈之后，说我们是犯了瘟神，那些人得病都因为瘟神大人发怒了。

　　他说这病是治欠好的，要是继续待在村子里，也会得病。他说完就马上走了，说是待久了他自己也会染上疫病。”

　　说到这里，滔滔白烟从锅盖的四周冒出，水开了。

　　老人拿起一旁的木棍，拄着它站起来。又拿起灶台上的水瓢，舀一瓢开水，端着它走向那间较大的屋子。廉子衿牵着青榖跟了上去，老人也并未阻拦，由着二人进入屋内。

　　屋内的部署也是极其简朴，甚至简陋。老人走到了一张小床边，床上躺着一位同样苍老但打理的尚算整齐的老妪。

　　那老妪本闭眼睡着，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看着正在将水倒进床边木盆里的老人说：“老头子，我听见你跟人说话，谁来家里了？”

　　廉子衿略一细看，便知道那老妪已呈油尽灯枯之态。

　　老人回覆道：“两位外来的令郎和小姐。水烧好了，这就给你洗脸。”说完，老人伸手轻轻拍了拍老妪，又走出去舀水。这次是青榖想要上去资助，但被廉子衿拦住了。

　　来回舀了四五瓢冷水和热水，老人试着水温可以了，便拿来一条洁净的布巾，浸湿又拧干，轻轻地帮老妪擦脸，之后又擦脖子和手臂，最后是腿和脚。

　　他一边擦，老妪边用微弱的声音跟他说话，断断续续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另有嘱咐老人在她走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云云，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老人看着老妪徐徐合上的眼皮，将布巾放下，帮她轻轻地整理衣衫和头发，最后掖了掖被角。平静地做完一切之后，他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埃及的妻子，眼泪终于漫上了干燥且充满黑点的脸。

　　他弓下了身子，捂着脸大哭起来。

　　青榖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竟然流到了嘴角，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咸咸的。

　　这是她影象中自己第一次流眼泪，苡荆似乎说过，这叫“哭”，人伤心的时候就会哭。青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伤心，又因为什么伤心，她就是很想哭。

　　廉子衿见也红了眼眶，见青榖在哭，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扶住她的肩膀揽了揽。

　　小丫头因为险些不与人交流，便给人一种冷淡寡言的感受。她不经常笑，也从未见她哭过。相处了泰半年，这照旧廉子衿廉子衿第一次见她掉眼泪，瞬间便有些心疼。

　　……

　　老人哭了很久才徐徐平息下来，他依旧坐在妻子的身边，拉着妻子的手，看着她的脸，再次开口：“那位法师走了之后，村里人就像疯了一样，立马回家收拾工具，不到一天，就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走不了的。”

　　“您怎么没走呢？”廉子衿问道。

　　“你们也看到了，老婆子瘫在床上许多年了，又染了疫病，我们又无儿无女。之前有啥事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帮衬，但现在谁还顾得上啊！”老人的语气十分平缓，抬头看了廉子衿和青榖一眼，劝道：“令郎和小姐照旧快些走吧。”

　　廉子衿却继续询问道：“老翁，村中可有人看到那妖兽逃往了那边？”

　　老人想了想，道：“其时各人都吓的半死，哪里有人敢看它呀！”

　　廉子衿又问道：“那你们是在那边遇到它的？”

　　“就在村子里，它突然就泛起了。”老人回忆道：“似乎有人说过，它是从村后边儿那座山里跑出来的，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廉子衿走到老人身旁，躬身行礼，道：“老翁，我知道此时提出这个要求十分冒犯。但是，能否让我看看婆婆，而且为您把切脉？”

　　老人沉思了片刻，允许了他的请求。

　　廉子衿先是检查了老妪的脖子和四肢，又为老人切脉。然后躬身告辞，带着青榖出了房门。

　　青榖看着廉子衿微皱的眉头，问道：“怎么了？”

　　廉子衿回覆道：“那老翁也染了疫病，只不外比力轻，还没有太大影响。

　　另有，这个村子里的疫病不是普通的疫病，人们传言说犯了‘瘟神’恐怕是真的。”他边说边四处张望，然后走到一颗树下，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将树叶放在左手上，右手快速地在树叶上面画了几下，那青绿的树叶便瞬间消失了。

　　廉子衿接着道：“我不善医术，只能请门中擅长医术的师兄过来为村中染病的人医治。幸亏这里离长白门不远，他们接到消息后很快就会赶过来。”

　　廉子衿牵着青榖在院子里一块儿石板上坐下，为她解释那个“瘟神”。

　　“传说数万年前三界分立，神族居于九重天宫，鬼族居于地下，人和兽便一起居住在人间。

　　又过了几万年，兽族依仗其灵力强大，能掌控水火等人力所不能控的事物，时常为祸人间。

　　人族和兽族大战，兽族或被剥除灵根存于世间，或被封印在狱法之山，不得踏入人世。总之，按理说这世间本不应再有上古那样拥有灵根的兽类。

　　但是万年以来，虽说泛起次数并不频繁，但依旧能在人世间看到拥有强大灵力的兽类。它们的泛起，总陪同着洪水、干旱、疫病等种种灾害，所以徐徐被人们统称为‘妖兽’。”

　　廉子衿接着道：“古籍纪录，起初人们以为是封印松动导致它们逃了出来。

　　但精心查探之下才发现，那些为祸世间的兽类，并非是从封印里逃出来的，而是原来就没有被封印。

　　人族眼红兽类强大的灵根和灵力，有些人便起了私心，在封印前夕黑暗圈禁了许多兽类，妄图通过一些歪门邪道从它们身上获取灵力，但万年来也未曾听说有人乐成。

　　人族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拥有灵根的兽族却可以活成千上万年。那些被圈禁的灵兽像传家宝一样一代代被传下来。

　　一开始能够凭一己之力圈禁灵兽的人灵力肯定十分高强，但那些人的后人却并非全部继续了祖先的天赋和能力。所以，当后人们没有能力继续圈禁那些灵兽时，它们便逃出来，给人族带来巨大的灾难。”

　　玄门中人曾多次协定，齐心协力将所有遗留人间的灵兽像之前一样封印在山间大泽中，但岂论清缴几多次，人间照旧会突然冒出作恶的妖兽。

　　有生灵的地方就会有私心，徐徐明白过来的玄门中人也不再进行清缴，而是酿成了有妖兽出来作乱时出头镇压和收服。”

　　廉子衿看着青榖，对她道：“我们回去帮老翁把婆婆安葬，之后我会到周边探寻妖兽的踪迹，你就待在这里等我。”

　　青榖却摇头，看着廉子衿的眼睛，说道：“不要，要随着。”

　　廉子衿耐心地劝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妖兽灵力是否高强，要是遇到了难缠的，我自己全身而退不成问题，但难保不会有疏忽而无法护你周全。”

　　但青榖听了他的话之后仍旧摇头：“要……跟你……一起。”

　　廉子衿第一次见青榖反驳自己，照旧如此坚定。知道再劝下去也无果，便允许让她跟在身边。

　　而已，照旧带在身边吧。刚刚只是瞬间的想法，细想下来，她不在身边自己会越发不放心。

　　青榖得了他的应允，眼中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