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怀替沈宁回道，“茉莉清茶即可。”
“是，”门子冲着点茶人喊道，“上好茉莉清茶一壶，送这位……”
“夫人尊姓？”门子转头回来问道。
锦怀不由得有些发笑，岂有人问夫人尊姓，一般都问夫家姓氏，冠夫家姓，看来照旧个新人呢。
锦怀还没有出口更正门子，沈宁已经回了门子，“姓沈。”
门子又冲着点茶人喊道，“上好的茉莉清茶一壶，送上座，沈夫人。”
锦怀又不由得发笑，但见沈宁模样，似乎并不想将这个沈夫人的称谓，改成姚夫人。
便也将错就错了。
门子要将沈宁带到前面的一个座位，沈宁只选了面向戏院的一个靠右的座位，她坐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对着戏台正中央的那张桌子，没有人惠顾。
按理说，那是看戏最好的位置，应该最先被人占了。
沈宁指着那个座位，问门子道，“那张桌子怎么没有人？”
门子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个位置，是一个给我们戏院写戏的文人。这出三蒿恨，原先是此外地方的地方戏，是他要了来，给我们唱的。约莫练了三月有余，他一直来戏院看，这第一次登台唱三蒿恨，戏院的班主说，这个位子要留给他。纵是多有钱的主儿，也不能将这个位置卖出去。”
“原来如此，但他为何还没来？”
门子回道，“夫人，许是有事延误了。我先去忙此外，夫人请自便。”
沈宁点了颔首，之后便坐着了。
门子走了以后，沈宁问锦怀，“你想回去见见他么？”
锦怀被她这么一问，突然也有些想家了。
她虽然因为是皇后的亲信，又是绍亲王的外甥女，所谓的什么长公主，在宫里能够横行，无人敢挑衅于她。
但那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照旧纪念自己小的时候，在绍亲王府和自己那个笨手笨脚的舅舅和冷淡但细心的舅妈一起渡过的时光。
虽然日子清淡，倒也和美安宁。
绍亲王府，才是她的家，她心之归处。
锦怀的心情，沈宁读懂了，也无须多问了。
“今天，你不必跟我回去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沈嬷嬷随着我，没什么事的。”
锦怀正要起身叩谢皇后，但突然想到此处人多口杂，免得惹了麻烦，只好起身对她曲身行礼，道一声，“锦怀多谢夫人。”
没一会儿，戏就开场了。
沈宁坐在桌旁，见洪水冲过乡村，一个落魄女子抱着箱子，和自己的奴婢出逃了。
水中浮沉之时，突然有人撑着竹蒿，将船驶了过来。
女子扬着声音，“船家救我！船家救我！”
船家声音冷淡，“上来吧。”
女子将自己的箱子放上了船，随后扶着船沿，想要爬上船来，没想到那船家突然举起了竹蒿，从上而下，向那女子的头劈了已往。
女子的婢女喊道，“小姐小心！”
女子登时吓了一跳，单手抱着头顶，手臂生生挨了他一竹蒿。
“船家作甚？！”
女子一手仍抓着船沿，双眼震惊地望着船家。
只见船家又高举竹蒿，往她身上打去。
女子想着，这船家本就冷淡，不想渡她，于是伸手去拉自己的箱子。
船家看见了，于是又一次举起竹篙，往她身上狠狠打去，将她打入水中，之后载着她的箱子，撑着竹蒿离开了。
此为三蒿恨。
沈宁看到此处，颇为震惊。
一蒿惹人问，二蒿惹人惊，三蒿叫人恨……
此时，突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沈宁下意识望了已往，突然对上了一双清淡的眸子，她与来人俱是一愣。
这一眼隔了数十年，数十年前萍水相逢，数十年后久别重逢。
姚甚的手扶着桌子的桌沿，上下嘴唇接触两三下，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来。
点茶人上前来，问道，“沈令郎，喝点什么茶叶？”
沈宁听见点茶人对姚甚的称谓，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用姚这个姓，也是情理之中。
而沈，也许并非就是她沈宁这个沈氏，而是甚字，谐音过来的。
所以，才让外人称他为沈令郎。
但实情恰与沈宁所想相反，当年，朝欢戏院的班主问及他的姓名之时，他不知怎的，竟然想不出什么姓名供人呼叫。
慌忙之际想到沈宁，便以沈字为姓。
班主问他，“那沈令郎名字呢？”
“单名，甚字。”
如此胡诌，班主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沈甚，审慎，果真是颇有内涵的名字。想必令郎一定身世书香门第，怙恃乃博览之人，才会给令郎这么好的名字。”
姚甚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信口胡诌，竟然如此碰巧。想来也是，自己的名字，姚甚，从古诗词中寻不见有意趣的词句作引。
空有一句，姚黄深紫檀心，洛人贵之，甚矣。
实在干巴巴也惹人发笑，而沈甚，音同审慎，想来昔人之训诫，寻之颇多。
点茶人见姚甚愣在那里，便又出口问道，“沈令郎，你喝点什么？”
姚甚淡笑回应点茶人，“六安瓜片即可。”
“好嘞。”
姚甚坐下以后，望着戏台上唱着自己为之准备忙碌了三个月的戏，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究竟沈宁正坐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搅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敢冒昧上前，也不敢侧眼窥视，如此端坐，汗如雨下。
稍许之后，点茶人端着六安瓜片到姚甚桌边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道，“沈令郎，六安瓜片。”
姚甚展颜接过，听那点茶人问道，“你看这出三蒿恨怎样？”
姚甚喝过了茶，十分赞同所在了颔首，用茶杯点了点杯沿，发出了清脆的瓷碰声，“好茶，好戏。”
点茶人笑道，“我也瞧着这出戏唱得不错，也不枉费各人排演了这么久。”
姚甚笑应他，“辛苦了。”
此时，锦怀冲着点茶人喊道，“点茶，加水。”
点茶人往锦怀那边瞧去，喊了一声，“来了，稍候。”
姚甚此时也寻着了时机往沈宁那边望去，却没对上沈宁的眼，只是和锦怀四目相接，锦怀像小时候一样，对他眨巴了一下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