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与家信

　　纵然有所预料，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我仍然心神大震。不要说我，就是不十分清楚内情的焦孟，听说蛮军往西北偏向而去，也是一脸震惊，神情庞大。

　　他自然知道西北方是什么地方。再联系到诡异的黑甲军，内奸程立、来历不明却唯我马首是瞻的孙绍等人、神秘幸存的守军残部、不行能驰援却对驰援一事默认无疑的中军……

　　这身世商贾机谋过人的右军将军，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元帅……”一向老成持重的声音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哆嗦。

　　我抬手止住他未竟之言：“我知道焦将军想问什么。可是，我并不知道答案。一切只有等揭开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之后，才有定论。在此之前，只要将军秉持初心，不忘自己为何而战，时时以山河黎民为念，就足够了。”我看着他：“在这一点上，我可以相信将军吗？”

　　“在这一点上，末将可以相信元帅吗？”焦孟居然绝不退缩，立时反问了回来。

　　我一怔，随即明白了焦孟的言下之意。对焦孟而言，能控制密阵机关、助蛮人入侵、控制黑甲军夜袭兵营、安插左军将领为内线的，除了风家，另有一家——云家。

　　是了，焦孟会有这样的担忧，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凤巢地宫之事，不知道协助守军力抗顽敌的正是我云家。想到这里，似乎有什么工具在我心头一晃而过，却来不及抓住。鲛皮面具下我情不自禁的皱了眉头，那一闪而过的怪异感受，究竟是什么？

　　“元帅？”焦孟却没有再给我深究的时间，他双目炯炯，直视着我，等着我的回复。

　　“是。守护北宸山河黎民，云裳初心不改，天地可鉴。”我收收思绪，郑重答道：“若有二心，天诛地灭。”我不想在此时细说凤巢地宫的事情，尤其是当我自己另有疑惑未解，对焦孟亦不能全盘信任的情况下。因此也只能君子一诺，真诚与否，只待焦孟自行判断。

　　焦孟闻言神情略缓，他来回审察了我与孙绍片刻，终于点了颔首，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焦孟心系北宸山河黎民，更不敢辜负太子临行重托——一切当以元帅唯命是从，元帅安危重于北宸生死！”

　　这句话犹如惊雷在我耳边炸响，震得我微微一晃，险些自帅座跌下。孙绍更是惊诧莫名。

　　风岚。焦孟竟然是风岚的人。这怎么可能？！我内心一个声音狂呼，却有另一个声音雀跃道：“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是风岚的人。相信风岚视你安危重于山河。相信风岚知道你托付焦孟办的事情，并全力协助你完成了。相信风岚与黑甲军一事无关！”

　　我的心怦怦剧跳。是啊，如果焦孟真的是风岚的人，那就说明风岚对中军行踪及我谋划的雷火弹破敌之策一清二楚。如果风岚与黑甲军有所牵扯，他即是蛮族盟友中的一员，又怎会任由我计成，将蛮族与其盟友逼上绝境？！

　　可是风岚清白，是否能够证明风家的清白呢？倘若风家是清白的，那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又是谁呢？难道我仍有什么漏失之处没有考虑到？我望向孙绍，他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那种奇怪的感受又泛起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强烈，似乎一直蒙着双眼的人，距离灼烁紧紧一步之隔……

　　“报！”这次打断我思绪的是帅帐门口的守卫：“启禀元帅，有信使传来京城皇诏。”

　　我与孙绍、焦孟交流了个眼神，迅速道：“有请信使，云裳谨接皇命。”

　　言罢已正冠理衣，肃然端坐。孙绍默默行礼退下，焦孟却是屈膝跪下，恭迎皇命。我着白凤云纹甲，自然可以端坐接旨。孙绍身份特殊，不在军营名册，回避也无不妥。焦孟礼数齐全，更是无可挑剔。

　　信使进帐倒是先跟我敬重行了礼，这才传了诏令。诏令前半部门无甚特别，只是夸奖了我们西援破敌之功，赞我谋略无双、救国于危、国之柱石云云。信使刻板平淡的念下去，下面的内容倒出乎了我的意料！诏令中说，自我走后，妹妹云容心忧国难，牵挂亲人，竟一病不起，三日前急遽离世！我怙恃年迈，突逢丧女之痛，双双病倒在床。诏令命我穷寇莫追，妥善处置惩罚善后事宜，尽早归京，主持云家诸事，以安怙恃之心。

　　云容离世？双亲病倒？这又是从何说起？！云容自然好端端的随军同行，正由成安贴身掩护。怙恃又怎会无由病倒？眼看胜利在望，为何皇令要将我急急召回？我下意识去看焦孟，他也是一脸茫然震惊，只是他不知道云容就是我贴身侍女云宜，闻言以为真的是云容离世，此时见我看他，想起云氏双姝姐妹情深的听说，震惊中更带了几分伤感不忍，低低道：“元帅节哀。”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不知内情。我定放心神，强自按捺激荡情绪，看向那宣完诏令，手捧诏书等我接诏的信使。

　　那人见我安坐不动，并无接诏的意思，也以为我是骤闻噩耗，悲痛太过，倒也不跟我纠结繁文缛节，上前两步，轻轻将诏令双手捧过头顶，敬重置于案上，却没有立时退下，而是又向我行了一礼，道：“元帅节哀，卑职离京时受风相之托，另有家信一封送呈元帅。”言罢自袖筒内取出书信一封敬重奉于案上，这才行礼告退。

　　我定睛望去，这书信四角有云家专属暗纹，封口处更有我和父亲事先约定过的火泥密印封缄。却是父亲家信无疑。

　　面前这一封诏令和一纸家信，竟比蛮军突改的去向更令我震惊，一时不知道该去看哪个。

　　孙绍不知何时走进帐来，显然刚刚他在帐外也听了个清楚，现在神情格外凝重，却不见伤痛之色。我心中一动。

　　“元帅……”焦孟见我和孙绍神情有异，当下也不多言，便欲向我施礼告退。想是不愿打扰我和孙绍议事。

　　“焦将军且慢。”我心念一动，却是止住了他。

　　焦孟闻言顿足不语，却见我伸手取过桌上家信，递了已往：“本帅现在心神难安，有劳焦将军为我读一读这封家信。”

　　焦孟望着我坦然递上的家信，一时愣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