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008年，大喜与大悲
2008年春天，我16岁，读初三下。
五月三号，我刚从城郊汽车下车，就躲在草丛里稀里哗啦地吐着。
城郊汽车的气味大，司机师傅开车又慢吞吞的，一路上，我吸足了汽车的尾气，班车的劣质座位上的皮味道，以及海边叔叔阿姨挑着一担的海鲜味。
一路上，我都忍着，一下车，我就彻底忍不住，蹲在马路边，不停狂吐，吐得眼泪鼻涕都精相出来。借着这流眼泪的劲，我又忍不住哭了。
因为，就在前一天，我刚被我妈狠狠揍了一顿。被我妈打的时候，我没哭，但一下车，一想到又要回学校，我就忍不住哗啦啦地开始哭起来了。
我藏了一个礼拜糟糕的模拟考结果单，随着班主任的通知，照旧被我妈知道了。
我读月朔初二时的结果还好，所以我妈坚决认为我是个念书的料子。而现在结果欠好，肯定是因为我没有好勤学习，偷懒了。我解压时看的课外书，偶尔在家看的电视，都成了我妈发飙的理由。她依旧不改九年前的本色，抄起扫把，对我就是一顿毒打，我爸在一旁叹气，我哥则心有余悸，他挨打的历史一点都不少于我。
那扫把落在我的腿上，背上，手臂上，每抽我一下，我都疼得忍不住哆嗦一下。
我妈照旧九年前的我妈，但我却不是九年前的我了。
首先，我不再逃跑了。如果你能逃，那就一次性逃得远远的，不要再让别人有伤害你的时机。如果你不能逃，那就老老实实呆着，否则狂风雨事后迎来的未必是天晴，也有可能是泥石流。这么久的挨揍生活，让我深刻明白一个原理，我是躲得过月朔躲不外十五，跑得了僧人，跑不了庙。
除了不再跑以外，我也很少在我妈面前哭了。我其实是个很爱哭的人，一点小挫折都可以哭得稀里哗啦。别人都说我这个年龄是最叛逆、最极端的时候。但莫名的，我觉得这是我从有影象以来最理性的时候。因为我很知道，我妈打我的时候，我很讨厌她，而在讨厌的人面前大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坚持着不在我妈面前哭。
走在路上，我一边哭，一边想着今年以来的点点糟心事。
今年是很是重要的一年。
我要中考，我哥要高考。
我妈对我和哥的期待很是高。
虽然以前家里对我们的眷注，不管是在物质上，照旧在精神上，经常缺斤少两。但是一进到2008年，我妈就铆足了劲地对我们好，就是希望我们能争口气，考上勤学校。
以前周末回家要资助搬砖，背砖，背沙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原来就因为学习比力忙，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基础帮不上家里什么忙。而现在回家了，我爸妈简直把我和我哥当做天子一样供着，
有期待，就会有压力。每次看着我妈殷殷期待的眼神，我感受比待在田地里干活越发难受。
因为这频频的模拟考试，他的结果都很稳定，至少二本是跑不了了。
我就不行了。初三第二学期开始，我考试的结果就一次比一次差，虽然我妈没有劈面对我发脾气，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在隐忍，因为她的脸色随着我结果单的到来，一次比一次差。忍到极致了，她就发作了，我就完蛋了。
我是个爱念书的人，从小家里仅有的一点读物，哥哥的教材，另有学校的图书馆里的书，只要我喜欢的，我能看懂的，我都市拿来看。我妈对我们的管控很严，我性格又比力内向，也没有什么朋友，书是我最好的陪伴了。
可是，我不喜欢上学，尤其不喜欢上初中。
小学的考试，因为只有语文、数学两科，我尚且能应付。
初中的考试，一共九科。虽然不都是一起考的，也不都是同样的权重地重要。但是学习能力并不算好的我，应付它们就像是在玩打地鼠时似的。每次刚消灭了这个，另外一个就又冒上来了，我基础就应付不外来。
可是我真的很是努力了。
就像现在，我纵然不停在哭，手里却依然攥着小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女，我不自觉地停在路边一会儿。
因为这个美少如同幼儿园小朋友幼稚般地朝我吐了一口口水。
如果不是我其时还晕乎乎的，哭得又有点惆怅，我觉得我可能会激动之下，捡起砖头的脑袋就砸她。
不外就算是我清醒的时候，我也是不敢的，我就是个胆小鬼。这个有着天使面孔的美女，对我来讲，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犷悍女。
她就是我初中最大最大的死对头，黎庭。黎庭家是学校旁边的拆迁户，家境殷实，结果欠好，脾气不小。这些我都不体贴，也不在乎，可以的话，我基础不想认识她，不想搭理她。但是这人就跟牛皮糖似的，执着于恶心我，言语上欺负我。
如同在小学一般，在初中，我一如既往得不讨喜。
如果说小学的生活算是牢狱的话，那么因为黎庭的泛起，初中的生活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
月朔时，因为欠学费被班主任在班会赶着回家拿学费的事情，让我至今仍铭心镂骨。幸亏现在不像小学的时候，会因为这件事被同学伶仃。初中的同学，大部门都还蛮好的，至少不会劈面讨论这件事。可是有那么一小撮人，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或是是因为其它的理由，他们很讨厌我。
我不能讨厌自己，我只是觉得很自卑，偶尔被言语攻击的是，对他们无比憎恨。
我想，一直在介怀这些事情的人，除了他们另有我自己。
整个初中，我很自卑。
我讨厌那些总是劈面讥笑我，给我尴尬的人；我讨厌完全不给我面子，将我赶回家的班主任；我恨总说想让我们成才，却什么保障都给不了的怙恃。
但是，我最讨厌的是自己。
为什么我对欺负我的同学骂不还口？为什么我在这样一个讨厌的老师面前却还体现得唯唯诺诺？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为什么经历了这样冲突看待，我还要尽可能地凭据他们的想法，努力学习？
马上就初三了，九年制的义务教育马上就要结束了，只要我狠下心来，不学习，我明年就可以结束这样的生活了。
可是我难受啊！
我照旧很想念书的。
我深知只有念书才气改变我的命运，只有念书，我才气让我妈看得起我，才气在那些欺负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
可是我似乎不是那个念书的料。
我已经可以预测到我凄凉的未来了。
被人瞧不起，穷兮兮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校园。
第二天周一上课，班主任神采奕奕地走进门，她喜滋滋地说道：“今天，有一件好事要跟各人分享。”
初三因为中考的压力，各人的精神都在极端的压抑之中。班主任的话如同一根洋火一般，让同学们被围困已久的闲散之心都溢出来了。
班主任继续讲道：“各人都知道，今年暑假，中国要举行奥运会。现在是火炬传送阶段，下个礼拜一下午，火炬会在我们都市通报。到时候，我们学校的人会作为寓目的观众去现场。”
一片欢呼声在班里响起，我也麻木地随着同学拍手。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暂时被抛在脑后了。
就像我们语文老师说的，他活了这泰半辈子，照旧第一次能加入这样的运动，人生之光。
我们才十几岁，就已经能有这样的时机了，他很羡慕我们。
这是一件被人羡慕的事情，我要好好珍惜。
五月十二号上午，一大早，我们就接受学校的部署，整齐田地行前往市区。
除了我们，许多游行团队，许多市民也纷纷前往火炬通报的路。整座都市都陷入到巨大的兴奋之中。我也暂时忘却了件件不愉快的事情，陷入了这样的气氛，忍不住笑起来。
“子思，你没事吧？”与我并肩走着的同桌陈冉问道，“怎么感受你怪怪的呢？明明在笑，却似乎笑得一点都不开心，这是心事重重地在笑吗？”
我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就是昨天晚上太晚睡觉了，有点累。”心里想着：同桌，谢谢你。不外我的烦心事，我自己都解决不了，跟你说，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只能给你徒增烦恼。所以，照旧不要说好了。”
我们一路向东走，路过海滨公园。海天一色下，能看到几艘渔船似正在开船，要往远方去了。
“这些小船好可怜啊，漂泊，无依无靠。”陈冉突然感伤道。
望着海上漂泊的小船，我突然有点羡慕。这些小船虽然漂泊，但是他们可以自由地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像我，整整三年，都被禁锢在这里。未来的人生，还不知道要被禁锢在哪里呢。
我们到了指定的路，安平静静地站着，就等火炬通报。
不知何时人群逐渐骚动，远远的，看见一个身穿橘红色衣服、手举着火炬，周边另有人在陪跑着。人群中瞬时沸腾开了，个个都兴奋不已。虽然我们不知道那正在奔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要跑向何方。但是我们知道，跟上他的脚步，随着他一起跑，绝对不会错。
跑着跑着，我感受我已经融入了这个热烈的天地之中。一瞬间，我完全忘却了所有的烦恼，随着人群不停欢呼。
BJ奥运会，中国。
我没有去过BJ，也不认识BJ的人或去过BJ的人。
我对BJ的认识，更多的是停留在新闻中，和小时候经常唱的歌，“我爱BJ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我隔着很远，都能看到已经五十多岁的语文老师，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纵横。
瞬间，似乎有什么就填满了我的心。
之前有许多许多很丧的想法。
突然释怀了一会儿。
我还没去过BJ呢？这是愿望，不是吗？
纵然以前被世人所不看好，中国不是依然踏步往前走了吗？
我很兴奋地抓着我同桌的手，“小冉，你看我在笑。我现在是真的开心了。”
陈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看来来这里看火炬通报果真能通报希望。”
不知追随火炬跑了多久，直到我们在一个路口前被拦住，各人只能用眼神继续追随着火炬的偏向，意犹未尽。
回程的时候，我又望见了海边的小船。
小船啊，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做一个自由的人，可以有时机去看没有看过的世界。
回学校之后，吃过午饭，短暂地进行午休。
晒了一上午，整小我私家累到爆炸。对学生来说，中午的第一节课，都是剧痛无比，艰辛难熬的，更况且这照旧一节枯燥的历史课。
上完第一节课，班主任突然跑过来，将历史老师叫走了。
两小我私家神色严肃，嘀嘀咕咕的，引得同学频频往窗外看去。一会儿，语文老师也加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之中，我清楚的看见语文老师的眼睛又红了。
平时严肃、险些很少露出情绪的语文老师，上午才刚在奥运火炬通报时稀有落泪；这不外一个下午，又是怎么了呢？而且照旧如此伤心的样子。
可惜老师们并差池我们说一句，我们也没有手机或电脑可以搜索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奇怪！这一没考试，二没检查的，班里同学也都整齐地在这里，班主任为什么这么紧张啊？”陈冉问道。
我摇摇头，“不清楚！说不定是有同学压力太大，发生了什么。”
陈冉蹙着眉头看我，“你怎么脑子里总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我看你最近经常无缘无故在哭，你没事吧？”
我先习惯性地摇摇头，又点颔首，“我觉得我有事。不外早上太兴奋了，我脑子里一下子过了许多的想法，所以暂时没有事吧。”
陈冉继续说道：“姐姐，有事要说啊，别憋在心里，别做什么傻事。”
我笑道：“你还说我妙想天开呢，我看你想的也不少，知道的也不少。”
“我是体贴你。隔邻一中分校的事情，虽然两所学校老师都守口如瓶，但这个都市就这么小，这种事情瞒不住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了，我们可千万要吸取经验和教训。
我爸跟我说，中考高考都挺重要的，是人生重要的关卡。但是这些关卡纵然没有一次性通过，甚至终生没有通过，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重来，或者就这么玩着，游戏还可以继续。
但是万一GAMEOVER了，这人生可就没有重头再来的时机了。”
我耸耸肩！
陈冉急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我点颔首，“我知道，我明白！生命诚可贵，生命只有一次，我懂的。”
陈冉依旧眉头紧蹙。
我笑着继续说道：“看来你爸爸跟我哥一样，都是游戏迷，还会拿游戏打比方。”
陈冉停顿了下，复尔又认真对我说道：“同桌，我们有命有康健，要好好珍惜。可能现在挺难的，但是只要在世，我们就能往前走。可是命要是没有了，人生就连然后、但是的时机都没有了。”
陈冉的眼眶红了，她应该是想起了她的妈妈。
我的眼眶也红了，我也想起陈冉的妈妈，也想起我的妈妈，还想起我的爸爸，想起我的考试。我认真而郑重所在头，“我会努力的，会努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会努力好好中考的。”
陈冉颔首，转过头去没有再看我。
历史老师没有再回来上课，我们很快迎来下课，然后进入短暂的课间休息，然后是新的课程。
我和陈冉收拾好情绪，迎接新的课程。
历史老师没有说什么，班主任也没有特别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默默上着课，直到下午的英语听力结束，班主任才再次登场。
“跟各人说一件不幸的事情。中午，2点14分，四川汶川发生了大地震。现在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应该挺惨烈的。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上午可以去加入火炬通报，感受国家的进步；下午，你们也应该知道这条消息，担忧国家的未来和那些灾区人民。”
我和我同桌，一下子就懵了。
大地震！
我所在的小城，也经常地震。
但是在我的影象中，都是小震。虽然据说历史中这座都市也发生过频频大地震，但我并未经历过，也未曾恐惧或预防过。这座都市和这里的人一样，都没有牢固的防震思想。
我爸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小震震不死，大震跑不掉。”
除了11年前，那场让我一个5岁的孩子都另有的影象的地震之外，这11年来的地震，对小镇的影响都不大。而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大地震，让所有人都懵了。
四川，我知道。小镇上有许多鞋包厂，就有许多四川人。他们喜欢吃辣椒，性格也如同辣椒一般，十分爽快。而汶川，却是我第一次认识的都市。很惆怅，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它。
英语听力结束以后，我和同桌挽着手去食堂。
我的心情又恢复到欠好的状态，而我同桌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总是慰藉我，勉励我，但现在，我觉得她也是最需要慰藉的那小我私家。
食堂里的电视开着。
但不再播放男孩子最喜欢的NBA，或者女孩子最喜欢的韩剧了。
中央一套，二十四小时转动播放汶川的最新情况。
一向热热闹闹的食堂，声音都降了好几分贝，各人都在认真地听着新闻。
我和我同桌快速打了一份饭菜，坐在位置上一边盯着屏幕，一边食之无味地吃着菜。同桌是个感性的人，只不外看了两眼新闻，眼睛就红的不行了。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再一次跟我们说了地震的严峻性，而且讲到了捐款。
虽然老师没有强制要求，同学们也没有相互商量，但各人一回宿舍，基本都在那算自己的生活费了。
第二天一上课，各人都在闲聊，每小我私家兜里都揣着20块钱，这成了各人捐钱的共识。钱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约莫是我们两天的生活费。
晨读时，我问陈冉计划捐几多钱时，她并没有回覆。我知道她跟我一样，家境并不富足。我以为她不计划捐钱了，特地跑去找隔邻高中的哥哥，借了我哥的私房钱20块钱，计划等下一起拿出来，就说是我们两小我私家捐的。
老师挨个收钱，挨个挂号，我们知道这些钱最后是要通过红十字会捐给灾区的。我们安平静静地等着老师，直到老师来的我们桌前，没等我伸脱手，同桌从书包里拿出了五百块钱。
红色的大钞票，一下引起班级同学惊叹声连连。班主任也有点讶异，她最清楚班级学生的情况，知道同桌家也挺不容易，一下子捐这么多钱，似乎不太合适。
“陈冉，你确定要捐这么多钱？”
“老师，我确定！”陈冉点颔首。
班主任欣慰地笑道:“老师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但捐款要量力而行，可不能把自己的生活费捐出去。”
陈冉摇摇头:“老师，这些钱都是我以前攒下的压岁钱，不是我的生活费，您放心！我想资助那些真正需要资助的人。”
班主任欣慰地看了一眼陈冉，眼里满是欣赏。
我很敬佩我陈冉，甚至很崇敬她。她是我活到现在，我认识的最善良，最乐观，品德最高尚的人。
不外我没有措施向她学习，我照旧随大流捐了10块钱。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主动捐款，也是我力所能及的捐款。
希望能资助到有需要资助的人。
汶川，四川，中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