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映照在那一柄钢刀之上，闪闪生寒。是夜，万籁俱寂千里无声。群星点点犹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镶嵌在浩渺无际的苍穹之上。
关无烟三更起床，又在土屋子外面的黄沙之上，默默练刀。呼吸吐纳、一招一式，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十多年来，每天一套刀法，套路早已熟稔于心。这两年来，主要精习每一套刀法中的切中肯綮繁难庞大之处，力求在灵活度、技巧上有所突破。她每夜练习，自觉死记硬背章规则范不甚高明，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师傅常说，熟能生巧温故而知新。虽然不甚明了是何意，但刻苦勤奋勤能补拙总不会错。
十八套刀法中有两套需要腾跃翻空、以点化面的技法，怎么练也练欠好。关无烟虽不是男人，却身板挺阔，臂肱有力，善于猛力进攻，拙于逍遥漂移。从小师兄弟们在一起练习拉练功夫，关无烟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是轮到测试弹跳能力、引力拉伸总是排名在末尾。兄弟们都讥笑她是大鸵鸟，只会狂奔不会单飞。
关无烟每次听到讥笑，虽不以为意，但时间长了，心里总不是滋味。尤其是面对师兄玉无尘，情不自禁生出一股自惭形秽。十几年了，每次比试都比不外。许多次眼看着刀尖迫近他的咽喉了，可是只见他顿足一点，身子一拧，跳入半空，轻松自在地赢了交锋，害得关无烟只能心悦诚服。
玉无尘偏生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很会外交官府帮会左右逢源，又风骚倜傥有许多朱颜知己，随处呼风唤雨呼朋引伴。
师傅很是器重他，险些每次出标都派出他。原来他只是个小追随，这几年主要卖力押标，生性阔气大方，每次回来分各人一些银两，以至于标行里大多数伙计都依附于他，俨然有少标主的风范。师傅孑然一身，膝下无子，对玉无尘更是多加垂爱、赞赏有加。
关无烟在标行一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纵然怀有一身蛮力，也无处去使，整日里落落寡合郁闷难言。
月光下，泛起了一个身影。五短身材，头戴一顶斗笠形状的宽檐帽。
关无烟收起刀，徐徐道：“师傅回来了。”
“在标行，师傅请你马上已往商议事情。”来人说话又快又急，简短有力。
关无烟犹豫了一下，道：“别是师兄骗无烟的吧？师傅怎么会夜半三更召唤我，不是有玉无尘师兄吗？”
“别空话，走！”来人使了个沙上飞飘，急速飘移，一瞬间酿成一个小黑点。
关无烟看天已四更，夜色微微变白，便转身到土屋子外面的大瓮里舀了一瓢凉水，冲了一把脸，也随着师兄远去。
在一片沼泽地旁边白色芦苇轻轻摇荡，芦苇丛围绕着一处黄胶土砌成的四方院落。大门是胡杨木做的黑漆两扇门，门楣上用金漆写了四个大字：狼牙标行，左右伸出两个凶猛的木刻黑漆狼头。门两边栽种着两丛沙棘，沙棘丛里竖插着两面黄边红三角旗，上书斗大的“铁”字。
关无烟进得庭院，迎面一座木质黑漆屏风，上书硕大的金漆字“标”。屏风前面卧着一辆独轮标车，也是黑漆漆成。屏风工具各有两间厢房，东厢房练功，西厢房放置武器杂物。两边厢房如今均落了锁，寂然无声。只有三间正房内亮着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有两三人形晃动。
关无烟箭步进入正房，见到一位须发皆白、形神消瘦的老者，忙拱手道：“师尊，安好！”老者微微颔首，带她进了内室。里面有七八个身着胡服的人，为首的一位是其中年人，笑容可掬面容慈祥。
师尊为她引荐身边的朋友，“无烟，这是张骞。汉朝出使西域的使者，本想到大月氏去，不意半路上被匈奴扣押，一押就是十余年，还被迫娶妻生子，但张使者使命在肩，纵然十年生死，纵然美酒佳肴，也挡不住出使的决心。我和标行的弟兄刚把他们解救出来，此处不宜久留，你和安虎、全豹护送他们去大月氏。”
关无烟受惊地指指自己，“为什么……”师尊浅笑道：“日后你自会明白，这次出行比日常押标意义重大。”说着，拍了一下墙边的木桌，一行人踩着脚下的方块土砖，转入了地下通道。
在地下通道里，通知她前来的安虎以及另一位师兄全豹另有几十位身着胡服的仆从已备好行装，等着他们前来汇合。
张骞抱拳道：“有劳了，铁师傅！”师尊捋一下白胡子，笑道：“哪里话，我铁甲自和张大人相识以来，颇为张大人大义凛然、精忠报国的气节折服，早有相帮之心，苦于寻不到时机。今日得以逃出生天，实属幸事。此去大月氏，路途遥远，休咎难料。铁某人实在放心不下，特地寻来三位贴心可靠门生护送，希望能济危扶困、一路平安！”张骞叹息道：“铁甲师傅良苦用心，张某人他日再报！”前面安虎、全豹已经领着几十位仆从先行开路了，张骞赶了已往。
关无烟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铁甲，“师尊……”
铁甲笑了下，道：“该出去历练了，一路听张大人的付托，和两位师兄竭尽所能掩护好张大人。快去！”
关无烟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是师傅没有说快回来。十几年了，她从未离开过大漠，从未离开过狼牙标行，从未离开过那所土屋子，她习惯了三更练刀，习惯了月夜狼嚎，甚至习惯了玉无尘的碾压和讥笑，可是这一切不会再有了，她急急遽地在密道里追赶，追赶着前方未知的恐惧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