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割袍断义
这萧老爷与郑知府，迎着老先生向客厅走去。
远远望去，客厅内，贵宾满座，正围在桌前，饮酒作对。
这知府大人得知萧家拒了亲事，恐萧老爷多想，约上苏州一些名士，苏州织造等地方要员，前来拜会。
萧老爷设宴，款待众人，饮酒正酣之时，听闻下人禀报，王老先生登门来访，甚是喜悦。
他虽定居苏州多年，平日里，少在城中走动，未曾留意叔公也在姑苏。
说起王先生，萧家和他，可算得上世交。萧老爷的祖父，正是听从老先生的建议，才急流勇退，避过劫难。他父亲与老先生亦是挚交，到他这一辈，虽很少走动，在心中却很是敬重。
萧老爷见先生身后追随的后生，相貌特殊，一表人才，就问先生，文鹏是何许人也。
老先生只道，是他故人之后，萧老爷见文鹏默不作声，也不再多问。他暗想，老先生此次前来，不会兴师问罪的吧？究竟，他拒了老先生的美意。
两人将老先生迎上主座，众人外交一番。待落座后，萧老爷本想让文鹏坐下，只听老先生道，此地没他的座位。
他只得作罢，听先生之意，似在生气，急遽起身，先自罚三杯，再敬先生。老先生也不客气，举杯便饮。
在座的诸来宾，纷纷起身敬酒，众官员只当是萧老爷的尊长，也不知他是何身份。
酒过两巡，众人一面饮酒，一面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话说，亲事被拒后，香儿关在内室，独自流泪，黯然神伤。
小翠被夫人叫去问话，待返回时，听丫鬟们说，贵寓来了贵客，带着一位俊俏的令郎。
小翠寻思着，是不是又来上门提亲的，特意跑到屏风后偷看，无奈看不清楚。她拦住上菜的丫头，捧着盘子，低着头，借机检察。
瞧事后，暗喜，慌忙赶回。
香儿不信，小翠道：“小姐，我哪儿敢欺瞒你啊？你鱼儿哥随着他师傅一起来的，还坐在首席呢。”
香儿擦干眼泪，带着小翠离开房间。
文鹏站在老先生身后，颇为尴尬。
老先生不让他说话，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老先生一杯杯酒下肚，甚是担忧师傅身体。
听着那些名士与官员，相互投合之言，互为吹嘘的酸腐诗句，不禁顿生厌恶之情，恨不得愤然离席。
此时，老先生放下酒杯，大笑道：“老夫已连喝数十杯，不胜酒力。诸位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满腹经纶，老朽老矣，才尽词穷。接下来，由老夫这徒儿代庖，若是能让他灌醉。老夫罚酒一坛。”
萧老爷暗笑，原来叔公有意不作对，认输罚酒，是为了让徒儿展露才气。也好，他正想试探这位气宇轩昂的令郎。
他朝知府看了一眼，郑大人会意，笑道：“好啊！既然是先生高徒，定得真传。本官出一楹联，令郎请作答。”
“风云战国，一将掷，方显成败。”郑大人开口道。
“血雨秦汉，两朝迭，莫谈盛衰。”文鹏脱口而出。
“好，对仗工致，本官宁愿受罚。”郑大人一饮而尽。
嫁家女，孕乃子，生男为甥。萧老爷无意间，随口道来。
婿胥女，夫二人，女子叫好。文鹏有心对之，端起酒杯，回道：“此句不甚工致，学生宁愿受罚。”
“陌上怀君诗有意”
“庭前念尔酒无香”
“六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
“三水淼淼，渭洛泗沭潮汕”
“烟锁池塘柳”
“雾封泰巅松”
……
众人见难不倒他，一位名士道：“令郎雅致，不妨以令郎之名，即兴作诗一首，如何？”
文鹏望下老先生，见他颔首默许，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低头思量，七步内，轻声吟道：
我本山野蓬蒿客，慕贤赴宴会群雄，
容生三载读经史，文渊阁内待虚名，
鹏展双翼遮天日，当乘大风步蟾宫，
娶妻无媒怎不恨，萧萧风雨夜凝窗，
玉蓉憔悴谁曾问，香锁深闺盼痴郎。
文鹏饮罢，众人皆惊，笑此子轻狂。
萧老爷心头一震，细品之下，竟是一首藏头诗，更是一早，前来提亲的男子。萧老爷不由得，细细审察眼前的士子。
正当那名士欲挖苦之时，却又听文鹏道来：
暖春燕喜，草长莺飞急，芳菲四起，万物吮甘汁，杨柳青青拂堤，伤划分，长亭十里，伊人独倚；
苦夏蝉思，花香鸟虫啼，长夜如斯，墨染书难题，月朗星稀枕湿，暗长泣，执手怎易，偕老何期？
言罢，潸然泪下，文鹏道：“诸位慢用，学生失礼，告辞。”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拂衣而去。
老先生见状，喊道：“徒儿，稍待。”
文鹏听闻，呆呆地立在院中。
老先生起身道：“萧天宇，老夫问你。我这徒儿如何？”
众人见先生竟直呼老大人名讳，一时不敢言语。
萧老爷面有愧色，急遽起身道：“叔公，晚辈实在有难言之隐。此子确是人中翘楚，气度特殊，惊才风逸。若加以雕琢，他日必成大器。只是，只是小女确已许人，还望叔公见谅。”
老先生愤然离席，立在大门口，意味深长地说道：“萧天宇，我与你家三代世交，却与他家四代相识，老夫给你家小女保媒，绝无害你之意。他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你又怎忍心棒打鸳鸯，将他二人拆散。老夫问你，这门亲事究竟应允与否？”
萧老爷满脸尴尬，被叔公当众指责，面色通红。他急遽跟了上来，低声道：“叔公，还请莫再苦苦相逼，小女确已婚配。这孩子晚辈也喜欢，不若再过几年，将我四女许配于他。”
老先生直摇头，叹气道：“我来问你，既已许人，可曾下聘？可曾订立婚约？可有六礼？”
萧老爷支吾半天，语焉不详。
老先生甩手而去，萧老爷急遽追出来，拉住老先生衣袖。
先生气愤道：“萧天宇，你愚腐透顶也，全然掉臂你家祖训。只顾着攀龙附凤，眼中只有权势。若你安享天伦之乐，必不会生出如此事端。如今又将爱女推入火坑，如此不知羞耻，不守信诺之徒，老夫不屑与之为伍，总有你忏悔之时。我与你，自今后，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告辞。”
先生言罢，喊着文鹏就欲离开。
萧老爷心急如焚，跟上去，拉住先生道：“叔公，莫要生气，一切皆是晚辈之过。不如这样，三年之后大考，若是他高中进士，晚辈绝不食言，定准许他迎娶香儿。您老以为如何？”
老先生气得直摇头，就要开口骂他。
文鹏转身，向萧老爷施礼道：“多谢伯父玉成，晚辈定然不辜负香妹所托，还望伯父信守允许。”
言罢，拜了又拜，搀着先生离去。
路上，先生道：为何非要出仕为官？老夫定将他羞死。
文鹏回道：为他俩的亲事，不忍师傅为难，令他二人反目，况又是多年的世交。萧家究竟是官宦之家，若是不允许这条件，恐他与香儿再无相聚的时机，好歹各退一步。
老先生听罢，唉声叹气，轻笑阵阵。
话说，香儿躲在屏风后，早已泪如雨下，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望着文鹏离去，在小翠等人的规劝下，许久才离开。
……
自今后，文鹏搬出书院，住在老先生家中。
白昼里，到书院勤读。夜幕下，伴着青灯苦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看着文鹏的样子，老先生虽有不愿，却也无奈，只得任由他去。
此事之后，萧家对香儿的看管，更为严紧，生怕她与文鹏闹出，逾越礼数之举。
何氏那一日，已听丫鬟禀报过，文鹏的样貌，对他品行也有所耳闻，心中甚是满意。也曾私下与老爷商量，不如玉成两人亲事，了却香儿心中牵挂。
怎知这萧老爷，虽有些心动，但仍是顽强己见，不愿妥协。在他看来，男子无功名在身，即便家中再是富足，也是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家女儿。
近些时日，他获得一些消息，心中甚为忧虑。对两人之事，也未再上心。
日子眨眼而过，香儿玉蓉消瘦，而离乡试的日子，亦越来越近，她也开始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