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风云际会
四年之后。
姑苏城，墨轩庵。
文鹏在老先生书房，正俯在案前，临摹着山水画。
看着文鹏一笔一画，细致地勾勒着山水的轮廓，王老先生显得颇为自得。
他上下审察着他的高徒，不时拿出掌中的小玉壶，呷上几口。
这玉壶乃是老友郑大人所赠，只有心情极佳之时，他才会拿出来，喝上几口。
对于这个徒弟，他颇为满意。医术与丹青，已尽得他真传。除了一些医术，他教给了方莹与姚宝儿，他再无可教授之术。
老先生令他临摹自己的画作，盖上自己的印章后，拿到画坊里出售，竟无人分辨出真假。
即便临摹前朝的古画，亦能到达以假乱真的田地。
老先生怎能不开心呢？
他走出书房，转身去了药房，检察两名女门生的作业，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
如今的文鹏，已是舞象之年。身高七尺有余，风骚倜傥，仪表堂堂，身强体健。加之这些年学医，越发显得灵气十足，飘逸洒脱。
他瞒着母亲大人，偷偷加入了府学考试，获得了秀才的身份。虽说也是小有功名在身，他却一直不敢声张，只告诉了香儿和老先生。
老先生知道后，连连摇头，直骂他朽木不行雕也。
文鹏正在盖章章之际，一伙计跑来，询问老先生在那边。
文鹏问他何事，那伙计回道，有一个年轻的令郎哥，把店里的画全包了，另外想拜先生为师。他作不得主，只好来请示先生。
见老先生跟伙计一道，前往店肆，他跟了出来。
三人来到画坊，见椅子上，端坐着一位英武特殊的年轻男子，手持竹扇，年纪与文鹏相仿。
一身华美的青色长袍，束发，戴着玉簪，腰间挂着玉佩，佩着一把宝剑，足蹬皮靴子，靴子上镶嵌着宝石。
他气宇轩昂，卓尔不群，剑眉虎眼，烁烁生辉，五官明白，英姿勃发，眉宇间透着一股贵气。
那人正在品茗，身后恭立着一精明老练的男子，三十多岁模样，身材魁梧，腰间佩着一把宝刀。
店门外，还侍立着，两名身着便服的仆从。
那人见老先生出来，放下手中的杯子，急遽起身，施礼道：“久闻先生台甫，学生张基慕名而来，冒昧拜会先生，想追随先生习医。这是学生的拜师帖，还望先生准允。”说罢，敬重地递上帖子与一封书信。
老先生见他衣着妆扮，身后追随的侍从，已推测出个或许。
看完拜师帖与书信，豁然明了，越发确信这人的身份。
老先生请他坐下，他也坐在一旁，轻声笑道：“郑大人乃是老朽的故友，令郎又是他的远亲。依理说，他所托付之事，老朽无推辞之理。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心力交瘁，再无力收徒。即便收了，老朽也无瑕教授医术，白白辱没了令郎的才气。还请令郎另请高明吧，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说完，老先生将书信与帖子还与他。
那唤作张基的令郎，轻笑道：“先生不愿收学生为徒，是否因为在下，不行雕琢之故？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谓？兄台相貌特殊，才气横溢，想来是可造之才吧。”
如此被拒，他似有不甘。又见文鹏手上沾有墨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想来定是先生的徒弟。
他审察文鹏事后，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感。
于是，借机言语试探一番。一来试探先生婉拒的缘由；二来，他常听人说，江南多才子，此人既是老先生的高徒，结交一番也好，日后说不定，能为他所用。
老先生闻听此言，还未等文鹏开口，急遽说道：“哈哈，令郎莫要妄自肤浅。非老夫奉承之言，吾观令郎，文武全才，国士无双，经天纬地，绝非池中之物。他日，鲲鹏展翅，定能一展宏图伟业。正因如此，老夫一个行迁就木的山野村夫，更不能延长令郎的前程。实不相瞒，这人正是老朽的闭门门生，自幼追随老朽。若是令郎早年间来，老夫定会收下。”
那俊朗的令郎道：“呵呵，先生之言，学生愧不敢当。既然如此，学生不敢为难先生，学生只恨相识太晚，没有这个福气。”他收回桌上的帖子与书信。
老先生转过身道：“鱼儿快去，将我书房中收藏的，前朝林先生的那幅字画，与那一葫芦药酒取来。”
文鹏一怔，急遽往书房走去。片刻后，他一手拿着闲云野鹤图，一手提着酒葫芦赶回店肆。心里琢磨着，今日先生怎会如此怪异。
待他返回后门时，先生接过酒壶与字画，打发他回去。
文鹏并未离开，好生好奇，躲在门口。
先生命伙计将十几幅画作包裹好，交给那令郎的侍从。
尔后又将两件礼物赠予他，说丹青就送给令郎，那壶酒请他转赠郑大人。
那人致谢后，留下一包银子，带着几个随从离开。
文鹏站在门口，恰好碰到先生返回。他不由得轻笑起来：“师傅也作赔本的买卖啊。平日里，将那幅名画看成宝物，今日倒好，平白无故送人，岂不行惜？”
“你个小滑头，让你离远些，还躲在这里。休再提了，为师什么时候吃过大亏？心疼死我了，心疼死我了。”老先生心情痛苦，不住地喊道。
文鹏搀扶着先生，随口问道：“师傅究竟所为何事啊？怎么今日接人待物，大纷歧样？”
老先生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你懂啥？一幅画换几条人命，如何不值啊？老夫快入土的人了，可不想来个晚节不保。”
“师傅，此人究竟是何人？对他如此客气。”文鹏照旧有些困惑，不明白先生为何如此说。
“张基，张基，还能有谁？当今圣上的皇太孙。师傅今日拒了他，若是他爷爷不开心，拿为师寻开心，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他爷俩折腾。”两人边走边聊。
此话不假，先前的那位令郎，正是皇长孙殿下，已被圣主正式册立为皇太孙。
他途径姑苏城，先后拜会了鹤林先生，觉远禅师。
本想借机，拜王老先生为师，学习医术。怎知，竟被先生拒了，心中难免有些许失落。
听闻老先生之言，却也句句属实。他听闻过此人的秉性，若拜了师，也无法追随他研习医道，只得作罢。
“殿下，适才为何不让微臣，教训那老头？殿下的金口，他也敢拒……”贴身护卫问道，话未说完，却被太孙打断。
太孙殿下坐上马车，轻笑道：“不得无礼，此人确是无双国士，隐世大才。难怪皇爷爷如此看重此人，竟一眼识得我的身份，看来照旧本殿下，穿着太过招摇了。”
他瞧瞧自家的衣衫，不由得一声轻笑，乘着车马，带着众护卫，沿着大道，向西北方而去。
……
文鹏将几幅画装裱后，交于伙计，令他挂于店中出售。
他转身去了药房，帮两位师妹研磨药材。
他坐在凳子上，脚踩着碾轮，推动碾盘，碾压药材。一面研磨药材，一面手不释卷，学而不厌。
“我说师兄，你能专心些吗？一心二用，都撒了一地。去，去，别帮倒忙了。看你的圣贤书去吧，师妹不劳你台端。”方莹撅起樱桃小口，不满地说道。
她捡起地上的药材，放入药碾子。起身，晃着文鹏的肩膀，让他离开。
文鹏回过神来，轻笑道：“师兄错了，我细心些就是了。”
姚宝儿在一旁取笑道：“依小妹看，师兄念书，都读成呆子了。若哪日痴癫了，我和莹儿姐可医欠好你。”
文鹏笑了一声，也没回她，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方莹翻好晾晒的药草，将文鹏从凳子上拉走，自己坐下碾磨。
看着他的神态，又转过身来，对宝儿说道：“你的话，他都没听进去。哎，念书有啥用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方莹说完，不再多言，神情有些昏暗。
“那姐姐就不晓得吧，书中自有颜如玉啊！瞧，‘颜如玉’的使者来了。”宝儿一旁偷笑着，瞧见院外走来一名女子，朝着方莹努努嘴，向她使眼色。
定睛瞧去，来人正是香儿的贴身丫鬟小翠。她走到文鹏身旁，拉下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文鹏让两人，代他回禀师傅，就说他出去有事，晚上不在这里用饭了。
说完，两人快快当当走了出去。
方莹一脸不悦，望着师兄的背影，瞪大双眼，撅着小嘴，嘟囔着：“小妖精，魂儿都被勾走了。”
宝儿见此，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