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是个很厉害的人。”张裕脱口说道,这个看法早已根深蒂固。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顾瑜点了颔首。
“但与其说是武将,上将军更像是一位念书人。”张裕又说道,眼神愈发现亮。
念书人?顾瑜有些惊讶。
“我在军营里做巡卫时,除了要在安营后警戒巡逻,还要检察各帐内有无特工混入。”
“我的区域是主帐,因此多是将官们的营帐。久而久之我发现,将官们的营帐里多是放置武器甲胄或战利品。”
“但上将军纷歧样。无论安营那边,营帐里都带着一堆书。《三略》、《六韬》、《素书》、《吴起兵法》、《孙子兵法》、《尉缭子兵法》……”
“陈列满架,比军中谋士的藏书还多。”
顾瑜听得离谱又合理。合理是因为她知道古代有名的将领,除了项羽那样的奇人,多几几何都要读些兵法;离谱是觉得一边行军布阵一边还要读这么多书,这也太卷了。
而且看尽兵书的人未必就能打得赢仗,否则长平之战的败者也不会是赵括。
比起熟读兵书,能够学以致用才是最难的,从蓬院的事来看,这位顾上将军不仅读了,还灵活运用了,难怪能成为一代名将。
“真厉害啊。”顾瑜由衷赞道。
这话落在其他三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感受。可怜的顾小娘子,失去了影象,只能通过别人才气得知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位英雄。
张裕脑中闪过一丝灵光,眼神切切:“娘子想知道上将军在军营之事,但我从军的时间不长,知之甚少,不外咱们家里倒是有许多入伍多年的老兵。”
是说蓬院的人吧。顾瑜心下了然,只是有些记挂:“方便吗?”
这话让张裕一愣,没有反映过来:“娘子是嫌弃他们邋遢?那我……”
顾瑜摇了摇头:“不,我是问他们方不方便。”
之前蓬院那个瞎眼男人对她十分避让,她出于尊重没有细究,也不想强迫他们来答话。
张裕笑了:“方便啊,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娘子想听我去请人过来。”
说着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只是他还未有行动就被小棋按住。
想着蓬院有些远张裕未便走这一趟,小棋于是毛遂自荐道:“照旧我去罢,正巧把陆小娘子的赠礼收进库里。”
张裕闻言掩面轻咳一声就势坐下,只提醒道:“你去蓬院说找古伯就行。”
小棋又笑了笑应声知道了,揣着肩负利落地出了门。
留下的张裕见顾瑜在看自己,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状况。
心知肚明的顾瑜捻了张宣纸铺在桌案上,提起毛笔计划练字,冒充没有看出来。
倒是四语,美意地起身倒了杯茶给张裕,反教张裕越发心虚。
半张大字写完,一盏浓茶进肚,小棋也带着所谓的古伯赶回来了。
顾瑜这才知道古伯不是那天的瞎眼男人,而是一位少了左手的老人。
说是老人也不十分恰当,因为古伯今年也才四十七而已,但苦难的遭遇染白了他的头发,刻花了他的皮肤,也压枯了他的身躯。
“娘子,我带人来了。”小棋说着进了门,古伯却有些局促地停在了门口,不敢上前。
虽然衣衫褴褛,但古伯身上并没有瞎眼男人那样的难闻气味。
即便如此,古伯照旧不敢进门,怕冲撞了顾瑜。
小棋侧转身看见停住的古伯,招呼道:“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呀!”
古伯这才壮着胆子进了门,远远地站在屋里,躬着身子行礼:“顾小娘子安。”
姿势虽然离奇,但做得很认真。
顾瑜不知道这礼行得标不尺度,但古伯的心意她看到了。颔首让他起身,又让四语给他拿来蒲垫。
古伯忙乱地退却几步体现岂敢,桌案前坐着的张裕转过身劝道:“坐吧,古伯,不用拘谨。”
古伯看了一眼张裕这才颤颤坐下。
顾瑜本想道一声“打扰了”,但这话只会让古伯越发惊骇,于是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请你来是想听你讲讲我父亲的事。”顾瑜柔声说道。
古伯连连颔首:“是,是。小棋女人来之前都告诉我了。”
但小棋只说是顾瑜想听故事,并未透露顾瑜失忆之事,这事也不宜宣扬。
蒙在鼓里的古伯弓腰坐着,看起来有些发愁,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棋见状提醒道:“你只管说你知道的,重新说即可。”
他知道的啊……本有些惶遽的古伯微微侧头回忆着从前,周身的怯意也徐徐褪去,似乎又回到了军营里。
片刻后他哑声开口,头一句即是那句耳熟的:“上将军是个很厉害的人。”
古伯哑声说道:“我刚进军营的时候,上将军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兵。”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起初是先帝准备攻打南陈一统九州,而作为先帝次子的晋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素有雄心壮志,于是频频自请想要为父解忧。
频频三番的拉扯之后,晋王终于获得了这个时机。这中间有几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已经被埋藏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古伯只知道经此一役,晋王被先帝立为太子,成为了储君。
而顾怀也是从这里开始了一生的征战。
“那时我得幸和上将军分在同一支营队里,因此能时常见到……那也是我这辈子离上将军最近的时候……”
古伯眯着眼继续说道,眼前的顾小娘子也被回忆吹成了顾怀的样子。
虽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顾怀了,虽然古伯已经老得记不住许多事了,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温润的男人年轻时的模样。
“我们是晋西军最末的一支,在南陈战场上为先锋军。”
先锋军说得好听是打头阵,但大多时候其实都是送死的,他们的作用是方便主将通过小支队伍对战判断敌我实力,然后接纳下一步行动。
听起来很残酷,却也无可奈何。究竟对于许多上位者来说,小兵的命算不得命。
“上了战场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敌人的刀枪剑弩也不会手下留情。”古伯说道,“是生是死,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
回忆里一片血海,满目狰狞的敌人挥着大刀直直地向古伯头上劈来,年轻的古伯赶忙架起长枪盖住,身侧却又有一人砍了过来。
应对乏力的古伯眼看就要挨上一刀,眼里充满了绝望。
一柄长枪却突然从腋下穿过,利落地刺进了敌人的咽喉。
瞬息之间枪头拔出,温热的鲜血溅了古伯一脸,血影模糊里这柄长枪又刺向了第二个,第三个……
角度各有差异,却都一击毙命。
年轻的古伯看呆了。
“别分心。”
耳边传来温和的警醒,古伯回过神,这才发现这位看起来并不魁梧的少年,平时里一脸斯文的人,拿起长枪却像杀神附体一般。
“……身手矫健,如有神助……”书房里的古伯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场景里的顾怀周身都是耀眼的光线。
“两场作战之后,上阵的将领们也注意到了上将军。简朴核算了军功后,他被一个武官提到了身边做副将。”
厉害的人在哪里都是瞩目的,况且是军营这种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顾怀于是完成了在军中的第一次跃升。
“紧接着就是第二次。”古伯说道,“那是南北之战的最后一场战役。”
“这场大战出奇得顺利,南陈乱兵似乎没有什么士气,很快就被打散,陈后主也就地自尽。”
“厥后论功行赏时我才知道,原来是上将军献计,带兵突袭了南陈的粮仓,这才导致了南陈的溃败。”
所谓戎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仅危险,照旧个体力活儿,吃都吃不饱了,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
“之后上将军便被先前的武官举荐,走进了晋王殿下的视线里。”
古伯没有说的是,这份举荐听起来容易,但这名武官之前曾有过和手下争功的传言,不知道这中间又有什么内情,才让他改了性子。
“再之后就是在西北了。”
古伯哑声说道,背手捶了捶腰,整小我私家都在颤颤。
“要喝水吗?”四语端来温水问他。
古伯抬头看着这个一脸单纯的小女人,见她眼里没有嫌恶,便也少了些拘谨,道了声谢后,用完好的右手接过茶水。
润了润嗓子,古伯又哑声说道:“调军西北后,上将军获任校尉。”
虽然只是个七品武官,较于之前的副将职位并未提升几多,但意义却全然差异了。
因为校尉可以领兵了。
“西北的战势并不乐观。西夷的骑兵行动力很强,经常劫掠了乡村就溜了。”
“就算遇上也欠利益置惩罚。西夷人精于小型作战,三百人的骑兵小队,我们却需要一千人才气勉强打个平手。”
古伯说着叹了口气。
“这里是和南陈完全纷歧样的战场。上将军耐心地视察了两个月,算着西夷人劫掠的时间,告请过上官后获领了一支百人小队,提前结构,果真伏杀了一百多名西夷骑兵。”
这战果对于一个校尉来说算得上高光,但顾怀这次却没有获得该有的夸奖。
“似乎有人在刻意打压上将军。”
古伯说道:“就连与上将军结义的周进和孙长青二人也受到了波及。”
那时候的古伯还很稚嫩,想不通为什么立了军功反而不招人待见,厥后人情世故见得多了,才知道这中间的庞大关系。
“上将军的能力太强了,就会显得其他将领无能。但他们不是选择提升自己,而是选择打压有能力的人。”古伯哑声讥笑道。
张裕和四语的心情变得有些忿忿,小棋则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同样见惯了这种事情的顾瑜开口幽幽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古伯污浊的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娘子博学。”
顾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古伯继续道:“上将军很快察觉到了原因,但他没有选择将此事闹大,而是暂避锋芒,只默默校演训练手下的兵。”
军营里最隐讳的就是闹事,更况且其时的顾怀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基本,真闹起来也拼不外这些在西北浸淫多年的老将们。
他的示弱让一些人觉得他识趣终于放过了他,也让另一些人越发肆无忌惮地打压他。
“这场打压连续了快要三年,上将军的军功一度被其他人冒领。”古伯又叹了口气,“还好有陛下,也就是被立为太子的晋王殿下,派人到西北整治军伍,清理了弄权的将领们。”
“有了太子殿下的撑腰,上将军终于重见天日,后又多次立下战功,步步高升。”
“最后太子殿下登位,上将军愈发被重用,逐渐掌控了西北军权,成为了陛下的左膀右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