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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有谁闻

第38章 狂飙骤起

弦断有谁闻 古月今生 4501 2020-02-01 22:04:42

  一直将马维迁送至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李义山与裴泽渡方告辞作别,看着马维迁的车马渐行渐远终于不见,李义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是深秋初冬时节,望着路旁树上不停飘落又被冷风卷起飞扬的黄叶,他的心情格外凄凉。昨天马维迁邀他们到他任上去游玩,据说那是一个风物秀丽著称的小县城,可马维迁初次上任,到任之后一切公务都亟待熟悉,此时何须给他添乱,故他们都推辞了。

  刚刚马维迁又问他准备何去何从?何去何从?李义山连自己也不明确,长安是不能滞留的了,可到哪里去呢?本以为这次中榜不外是探囊取物,三场考试他都发挥得很好,无论是帖经、诗赋文章照旧时务策论,他都是信手拈来文思泉涌,考完后自己感受信心十足。原以为终于可以不负十数载的寒窗苦读,但不意现实再次给意气风发的他一个当头痛击,终究照旧“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李义山原本计划好放榜后回家乡一趟,十岁丧父后,寡居的母亲独自抚育着他们。作为宗子他本该更多地分管母亲的重担,却再次让母亲的期望成了空,他真的无颜去见母亲和弟妹们失望的心情,曾经的激情壮志已破碎成满地狼狈。但他能走的路却何其少!明知科举考试的不公正,但象他这样自幼就以念书为志,立誓要光耀门楣、匡扶天下、靖宁宇内的学子,除了科举入仕,别无他路可走。

  放榜后,令狐楚和李瑞钦都为他奔走忙碌了一阵,但是没有结果——科考翻案岂是儿戏!令狐楚对他的落榜比令狐綯的高中和选官还体贴,一气之下病了数日。对师父的眷注李义山既谢谢又愧疚,他选择接受这个结局,反而宽慰他们不必再为此事行侠仗义。

  令狐綯放榜后不久就被选在尚书省,正是东风自得之时,近日忙碌得连人影也难以见到。李瑞钦被任命为相州刺史并要求马上赴任,相州是位于长安东北的重要郡县,可他却一心想回玉阳山一趟,只恨两地偏向差异就算是拐错了弯也没法到达,正绞尽脑汁地推延着上任时间,不意端王妃竟“从天而降”到了长安。马维迁到吏部报到后被分到南方一个小县城任县丞,这个职位让他觉得有些沮丧,但他听从了李义山的劝说决定先从实务做起,今天李义山和裴泽渡就是送他去赴任。

  裴泽渡骑着马在前面不紧不慢地等着李义山,他其实很不习惯呆在京中,长安的富贵和热闹跟他格格不入。送宁国回来时他差点陷于牢狱之灾,因担忧他被王守澄的爪牙给认出来,令狐綯等人都劝他少到热闹地段去逛。李瑞钦要他索性跟自己到任上去,但他又不愿背弃旧主,坚辞了李瑞钦的延揽。

  李义山催马遇上了裴泽渡:“玉松,我们明日回玉阳山,可好!”

  裴泽渡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些发怔,反映过来忙允许道:“好!”他早就盘算着要走了,等在长安只是不放心玉溪,他来长安前云机道长嘱咐过他“玉溪若不愿往别处就将其带回”。但裴泽渡从不去问玉溪,他等着玉溪自己作决定,在他看来纵然玉溪不走仕途也并不是无路可走的,只是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就做了决定。

  其实李义山并不是慌忙中才做出的决定。

  令狐楚病一好转就遣人将他叫去,慰藉他“否极必泰来,君子于此应修养品德,守正其中,不形于外”,建议他就在自己府中放心念书养性,不必担忧用度的问题。虽然令狐楚待他如亲生子侄一般,但这种寄人门下的日子不是他内心所愿,更况且令狐綯已不再需要伴读了。李瑞钦也全力挽留他,想让他跟自己到任上,见他不愿又积极为他奔走举荐,但依附他人门下更是李义山所不情愿的。他也不想再停留长安,那日经李瑞钦竭力设法他也只到了宫门口,宁国现在离他岂是万里之遥!虽然对她的忖量刻骨铭心,但更多的理智告诉他,他们之间真的已成了飞鸟和游鱼!放手是他唯一的选择!

  见李义山决定回玉阳山,裴泽渡更是说走就走,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一同出发了。

  虽是生长边塞又在边关行伍多年,但裴泽渡在军旅生涯中却交了不少生死兄弟,现在有不少疏散在各处做官。裴泽渡是粗人心细,知道玉溪心情不佳,便有心要替玉溪开解。他只说自己在京中的这段时间被憋闷坏了,回来的路途上比去长安时张扬了许多,一路上随处寻朋觅友。李义山自己多年的诗文笔友也不少,因此他二人骑着两匹老马停停走走,探访沿途的朋友旧交,踏寻各处的风物奇迹,两人倒也行得自在逍遥。也亏了裴泽渡的相伴,李义山才不会在这萧条的时节里更感落寞。

  行了一个多月,离玉阳山已是不远了,这日他们又绕路向南去了裴泽渡的一个朋友处。那朋友与裴泽渡说是两肋插刀的友爱,但裴泽渡请门人通报后朋友却只派了人来接待他们,自己则迟迟未来。裴泽渡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但骨子里却不乏傲气,最受不了别人的冷眼慢待,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朋友到来便要甩手离开,他的朋友才一脸的焦灼不安地急遽赶来了,那朋友也不向他二人外交客套,直接就向他们发问道:“京中的事你们听闻了吗?你们出京时可有何异象?”

  裴泽渡见他招待不周已甚是不满,见他连个招呼也没有更是不悦,便大咧咧地反问道:“京中能有什么事?”

  李义山见他朋友脸色极重心神不宁,敏感地觉到有些不寻常,忙问:“京中出了什么事?”

  朋友欲言又止,扫视了一下周围无人方压低声音道:“刚刚听传有人行刺皇上未果,阉党借机大开杀戮,京城血流成河,官员死不胜数,皇上生死不明……”

  裴泽渡、李义山大吃一惊,忙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他们出京之时并无分毫兆头,为何竟有如此骤变?裴泽渡忙向他朋友问:“果真?”

  他朋友摇头道:“我刚刚探询许久,均无人知晓具体情形。邸报上只严令所有官员不得擅离职守,否则严惩不贷,此外并无一言。我目前官位在身,不敢私自离开此地,却不知各路节度使此时如何行动?若真如此……”

  他没有说完,但李义山和裴泽渡亦已明白,若皇上真的被刺或有异变,各地的节度使中早就不乏摩拳擦掌之人,一旦有人起意妄为或行不轨之事,天下顷刻一定大乱……

  裴泽渡“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如此,我们马上就回京!”

  可长安城与他们一个多月前出城之时情势已大不相同了。

  京城各大城门均严密封锁,城门外贴有通告,所有巨细官员无诏均不得擅自回京,否则免职核办。四大城门都仅定时开启小门,进出城门检查甚是严密,进京之人一律禁绝佩有武器。又有令说是要搜查行刺皇上之人,出城之人更是严密细查,一些看上去像是军伍之人的一到城门口便被抓起来。

  见此情形,李义山便劝裴泽渡且休要入城,究竟他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是行伍身世的人,纵然混入城中也无异于羊入虎口。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李义山乔装一番先入城中打探消息,而裴泽渡则绕到北门外,此时李瑞钦必也已获得消息,恐怕倒能与他派来的人碰见,也好互通消息。李义山若在京城中探知确切消息后再到北门的城外与他们汇合。

  与裴泽渡离开后,李义山便混入城外的人流中视察探询,正在向出城人员搭讪着询问情况,忽听有人叫着“玉溪!”

  李义山转头看时,认出是云机道长的小徒弟玉岩,他竟一副游方羽士的妆扮。问起他才知道原来文安大师也得了讯息,却苦于不清楚确切情况,很担忧京中形势,师父便命他来京探访。昨日到了城门口后因见盘查甚是严厉,估摸难以入城,就想装扮成游方的羽士混进去。

  李义山笑道:“云机师父怎么竟派了你来?玉钟玉磬呢?”

  玉岩一撇嘴自得地笑道:“师父说他俩个性子太呆,必不得进城。”

  李义山想了想也笑了,云机道长果真有识人之明,玉岩一向比他端重的师兄们淘气滑头。

  玉岩随身还带了文安的信件,说是文安大师嘱咐他视情形到王丞相家交付给他转交太后,务要清楚皇上目前状况。他没精打彩地摇头道:“看他们搜查得甚紧,也不知道得不得进去,出城的人都不知道皇上的情况。”

  李义山望着玉岩思索了一下,也将自己乔妆成游方道人的模样,神情悠然、大摇大摆地带了玉岩径直往城门口来。城中守卫拦住他们厉声要查询,李义山满脸不屑地望了他们一眼,自称是左神策军中尉仇公公的同乡,接到仇公公的邀请,特来京中投奔仇公公的。见他口气狂妄又说得头头是道,守城卫兵语气马上缓和了不少,将信将疑土地查了几句,见问不出破绽,终究不敢冒犯仇士良,一挥手放他们过了。

  玉岩很好奇地问他怎知神策军中尉是那边人士,又怎么会是他同乡?玉溪哈哈一笑:“我才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呢!我不外是信口胡诌而已。但我预计他新近得势,守卫肯定还不清楚他是哪里人,却知道他为人残忍,肯定不愿为件小事开罪他,也肯定不愿为这么件小事特意去查证一番。”他又拍了一下玉岩,“再说谁会认真跟游方道长盘算呢!照旧你的主意提醒了我!”

  玉岩转头看看城门口拥挤的人群和忙碌不已的守卫也一笑,确实没谁会因一件小事就给自己增添冒犯上司的麻烦!

  长安城中街道上全然没有了从前富贵熙闹的场景,竟是异常萧条冷清行人稀少,玉岩向一个行色慌忙的人探询了一下王丞相府,那人竟惊慌地摆着手快步跑开了。玉岩只得又拦住一个年长的行人,那老者惊恐地环视了一遍四周,才小声道:“快走快走,别再问了。”也不待玉岩再问就慌忙地走开了。

  见玉岩满头的雾水,李义山想了想,先带了玉岩前往令狐楚的宅第。却见往日来宾往来络绎不停的令狐府竟门可罗雀,门人见了他忙通报上去,一向勤勉公务的令狐楚竟意外地在家中,闻听李义山到来忙从内室里出来,拉着李义山的手恍如见了自己久此外孩子一般,紧紧不放。

  令狐楚简朴地告诉了一下他们京中的情形,此次变故事发极其突然,连在京中的他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就已经有大批的官员被搜捕斩杀,被诛连的人更是无数。事后才探询到此次事变是皇上暗地里重用与阉人素日交好的李训、郑注,意图一举除去阉人团体,先是鸩杀了王守澄,但计划除掉仇士良时却不知为何竟走漏了消息,不仅皇上被仇士良控制,仇士良还借机将朝中素来与之不合的官员一网打尽。

  令狐楚说到悲愤处不由老泪纵横,他痛斥阉党肆意妄为,又不由愧息因牛李两党争斗造成在朝官员纷纷结党派斗,导致国是怠懈、有志之士受排挤,皇上才会遭受阉宦挟制无人可用,他痛悔自己不应也陷入两党争斗之中……

  李义山见师父如此伤痛,忙转开话题将玉岩引见给他,并将文安大师的托付告诉了师父,令狐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王丞相已遭阉党灭族……”

  玉岩恼怒地握拳道:“这些乱贼竟如此狂妄非法?”

  令狐楚摇头叹道:“素日要求抑制阉人势力的官员都遭到他们的抨击,被这些阉贼借机诬为乱党之属,惨遭杀戮。”

  李义山愤慨之余又有些一丝欣慰,师父一向尽力主张抑制阉人势力,攻击阉人非法行为的,幸而此次未遭到暗算,但转念一想,师父是德昭望重的几代老臣,乱党岂能不忌惮几分!

  令狐楚自己亦叹息着开口了:“此次我一门竟得以平安,多数因此前皇上部署的计划我并不知情,前一阵我又病了,仇士良才不敢贸然下手。”

  玉岩抹去脸上的泪水,将文安大师托付的信件取出来交给令狐楚,又开口问道:“不知皇上、太后境况如何?”李义山也望向令狐楚,他还很想知道宁国可还安否?但大乱之下她纵使宁静必也受挫不轻,不知她现在境况如何?可得自由?

  令狐楚回覆说自己这些天都没见到皇上,但令狐綯约莫是新晋人员不受注目,所以这一向收支宫庭尚算得上自由。也亏了如此,他们才知道皇上此时尚属平安,只是遭受攻击太大,意志消沉、精神颓废,因此令狐楚打发令狐綯时常入宫陪伴皇上左右,尽力宽慰皇上。令狐楚望着玉岩呈上的信件思忖了半晌,道:“此时仇士良也担忧各节度使作反,必急欲牢固各地军将之心,不会再太过难为太后和皇上。明日着綯儿领你们入宫,就说你们是文安大师派遣来问候太后之人,这些阉贼再放肆还不至难为出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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