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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有谁闻

第37章 愿逐月华

弦断有谁闻 古月今生 5594 2020-01-30 22:16:34

  是夜宁国辗转无眠,异常烦乱,见服侍的宫女都已进入熟睡之中,她索性蹑手蹑脚地溜出寝殿,想到外面透透气。月色下的凤阳宫更是幽美,这座宫殿素来居住的都是当朝最得宠的公主,皇兄一继位就将这所宫殿修缮一新赏给了她,宫中各处设计得精美绝伦、独具匠心。宁国一向也认为凤阳宫是她的最爱,但现在她却感应这里不外是一座无形的禁宫而已。

  今夜的月亮并不明耀,夜风也清冷得有些凛冽,宁国却觉得这冷意让烦闷的心平静了不少。她信步走进花园,月光下有人正独自坐在园中的秋千架上悠然地摇荡着,这么晚了,是谁这么有雅兴?宁国本不想惊扰别人,但细看却是令狐绢,她竟然也未入睡!

  宁国徐徐走了已往,却见令狐绢坐在秋千上仰头望着空中清寒皎洁的月亮,月华在她身上洒上一层淡得有些诡异的银光,衬得她有一种异于平日的美丽。宁国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令狐绢似乎仍未察觉有人的到来,若有所思似的陶醉在心事之中,曾经那样嬉笑任性的她此时却于平静中带了无尽地落寞。

  忽听令狐绢悠悠地开口道:“公主为何来了却不说话?”

  哦,这鬼精灵!到底照旧被她发现了。宁国一笑,也不在意她的失礼,径直在她旁边的一个秋千上坐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令狐绢并不转头看她,仍望着月亮道,“刚到玉阳山的那段时间。”她适才简直也想到了她们初出宫的那段时间,脱离了宫廷的管制如同刚放出笼儿的小鸟,无拘无束地任性放肆,更重要的是,其时她和宁国之间心无隔膜。

  宁国没有言语了,她也很想那段时间,虽然仅仅只是过了泰半年的时间而已。

  “现在想起来,怎么恍如隔世一般。”令狐绢喃喃隧道。

  “傻话,你果真那么喜欢,下次……。”可是宁国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下次再去,离别文安之时自己说得何其轻巧,但什么时候能再去她真的不知道了,她现在才明白划分之时文安为何有那样深沉的叹息!

  宁国一腔的心事本就极重,被令狐绢一句话又勾起无尽的惆怅,两人遂不再说话,都静静地坐着。

  暗蓝深邃的天空中零星地闪烁着的几颗星星却甚是明亮,宁国想起在神龙谷底那夜和李义山一起望着星空的时候,那一刻似乎就发生在适才又似乎已隔了几世几代,悠远得连影象都似恍如梦境一般。想着与玉溪相处的一幕幕,又想起玉溪的柳枝词,她不由地怅惘起来,他们就像是这众多星空中两颗相互遥望相互倾羡的星星,可望而不行及!她越来越深刻地体悟到玉溪其时的感受。

  令狐绢望见宁国脸上涌出了一缕笑意却又徐徐淡了下来,脸上流露出柔和的伤感,她必是在想玉溪?令狐绢能够理解宁国的心情,同在一片天空下,相互忖量刻骨却不得相见,岂能无憾无恨?

  “如果我做了伤害公主的事,公主会恨我吗?”令狐绢突然悠悠地说道。

  宁国转头去看她,月光下令狐绢并未看着她,但她看到令狐绢望着月亮的眼睛中有什么在一闪一闪的,是泪水吗?

  宁国轻叹了一声:“若你是指换信一事,以后就不必提了。”她事后仔细思索了许久,这么熟悉她的性情又能收支她的住所而且敢于冒险的并不多,她推测是令狐绢所为——那多数只是因为令狐绹的缘故,绢儿不行能是刻意制造神龙谷事件的人。

  令狐绢猛然转过头来望着她,四目相接仅一瞬又忙转开头去,声音有些振颤:“公主都知道了?”

  宁国只是推测,此时见令狐绢羞愧地也不分说,完全不似素日的伶牙利嘴,宁国心中已有几分谅解,究竟他们兄妹从小相依,令狐绹对绢儿而言自然是与此外人不行同日而语的。她也不再看令狐绢,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淡淡隧道:“不外我能够理解,若是单为你自己,你应该不会伤害我吧!”

  令狐绢仍不言语,静静地似乎有无限的心事。看着她的样子,宁国想起出宫时的令狐绢是何等的任性爽朗、无忧无虑,此时却心事极重判若两人,宫中的争斗和压抑,婚姻和命运的不自主,于她何尝不是一样?这么站在她的角度一想,宁国心中又有了几分释然,遂豁达地一笑,反宽慰她道:“算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令狐绢却恍若被她的话惊醒了一般,勉强地笑道:“公主宽宏漂亮,臣谢谢不尽。”她站了起来,蹲身行礼。

  宁国伸手拉住她道:“你我姊妹一般,不必如此,只是你不应将华阳卷进来才是,她孤苦无依之人……”

  令狐绢突然冷冷一笑道:“公主认为她若不想被卷进来,臣能将她卷进来吗?”

  宁国对此事已想过数遍,知道令狐绢此言不虚,若华阳执意否认的话,旁人确也是无奈的。但宁国今天心烦意乱,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便道:“不必再说了。”

  令狐绢见状也默不作声了,两人又默默地望着月亮各自发呆。

  宁国突然想起李义山,不知他今夜是否也睡不着,此时是否也像她一样正望着月亮惆怅。她的诗写得欠好,不能咏出他那样的句子,但前人的佳句却道尽了自己此时的心境“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自己要是能像月亮一样该多好啊!

  忽听旁边的令狐绢徐徐地叹道:“愿逐月华流照君——”

  宁国吓了一跳,莫非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得这样透彻?她忙回过头望着令狐绢,令狐绢忽见宁国紧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心虚地笑笑道:“我不外突然想起一句诗而已。”

  哦,令狐绢并不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宁国笑了起来,挖苦道:“不知绢儿想逐月华流照谁呢?”

  令狐绢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看着这月亮实在太好,不由地想起前人的佳句,随口念了出来。”

  宁国望着月光下令狐绢的巧笑盈盈感人,突然想起今日端王妃来她站在那里木讷发呆的样子,难免体贴地问道:“说真的,太后要是真的传懿旨将你许给玉林,你准备如何?”平日里令狐绢与李瑞钦言笑虽频,但从来是挖苦、挖苦多于亲切和气,她似乎并未对李瑞钦有过属意,这门亲事她纷歧定中意吧!不外说实在话,李瑞钦以前那种样子连宁国也看不惯。

  令狐绢不言语,收了笑意,抬头望着在云层中穿梭而行的月亮。

  可宁国有些私心地要寻一些此外话题来转移自己心中挥洒不去的烦乱心事,况且她也恳切地觉得李瑞钦与令狐绢门第相貌性情都挺相配,华阳始终对李瑞钦无意其实是件幸运的事,否则的话现在两人都只能更痛苦吧!她半开玩笑隧道:“你真的不愿意?其实玉林心地还不错……”

  可令狐绢竟然绝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有何不错,纨绔夸诞,风骚成性……。”

  宁国不由笑了起来:“你居然对他如此有偏见?其实你自己也看到了,他现在改了不少,肯用心念书习武,也很专……。”她觉察说错了话赶忙刹住了嘴,李瑞钦的专情对令狐绢来说毫无意义,他的心全在华阳身上。

  令狐绢也笑了起来,语气中居然有些挖苦:“岂论文才武略,我兄长应该比小王爷更好吧,公主不是也不愿意吗?”她这话有些不敬了,见宁国怔着,她转过头望着月亮喃喃隧道,“况且我兄长还不会像他那样心中惦念着别人……。”

  宁国倒没在意她的态度,但她本能地不想提自己的事,更不想提及令狐綯,她心中的痛楚烦闷让她没措施敏锐地体悟到令狐绢的心理,还以为令狐绢在意的是玉林属意华阳的事,便替他解释道:“玉林上次说他已‘觉今是而昨非’了,他以后必不会那么花心的。”她想起今日李瑞钦凄楚无奈的神情,摇了摇头,“况且玉林与华阳相距终是太远,难有缘分。”

  不意令狐绢冷笑了一声,道:“如若真有情分,华阳怎会在乎名分?岂论为媵为妾,端小王爷肯定不会亏待她,缘分也并不难。”说到这,她竟又哼了一声,“不外就算端小王爷以正妃之位虚以待之,也只怕华阳看不上眼。”

  令狐绢的话句句满是讥笑又锋芒锐利,宁国才知她竟这样反感这门亲事,不由自悔多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做不到的事,何须劝令狐绢?她也索性不再言语了。

  她俩各自坐着秋千上轻轻摇晃着,都盯着天上的月亮入迷,良久,只听令狐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世事难料,许多时候我们并无法掌握自己,情不由已,身亦不由已——”

  宁国心有同感,却勉强打起精神来讥笑道:“绢儿今日怎么有些悟性?”

  令狐绢淡淡一笑,竟有些苦涩:“我不爱读道学佛经,就因为我生性中没有佛心没有悟性,不愿玷污了佛经道义。可公主是有佛心慧性之人,愿上天能保佑公主一生安康顺遂。”她说罢竟低头合掌祷祝,两行泪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宁国更是不解了,这个令狐绢怎么竟似变了一人似的?自入宫后自己和她接触得简直很少,更未曾深谈多聊,令狐绢这一向忙碌些什么她也不太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令狐绢这样迷茫?她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在皇兄宫中看到那一抹水蓝色的身影,难道绢儿真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宁国正想询问根究,令狐绢却抬起头来向她笑道:“夜深了,公主请回宫罢。”绢儿的笑容一下又恢复了素日的明媚坦然和了无心事。

  宁国抬眼见几个宫女正打着灯笼向这边走来,多数是发现了自己不在宫里便找了过来,她只得叹了口气,望着令狐绢道:“一起走罢,明日我们再聊。”

  可令狐绢却摇摇头:“公主请先回,我有些闷,容我再坐一会儿吧。”她的话竟满是恳求的意味,让宁国不忍心再勉强她,看来这门亲事真的让令狐绢很不情愿,宁国同情所在了颔首。

  见宁国徐徐步远的背影,令狐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回过头去看那月亮。

  她当年进宫实在是情非得已,一入宫虽然就获得了太后的喜爱,但其时阉人仗着拥立之功在皇上面前尚且骄横无度,太后的权力基础不足以掩护她。再加上没多久令狐楚因痛恨阉人当权,力主攻击阉人势力而冒犯了阉人团体被外贬,这让初进宫不谙宫廷内幕的令狐绢更陷入了重重危险之中。

  一次她在太后面前诉说了一些王守澄的所作所为,当晚竟被几个阉人关进了一间据传闹过鬼的冷宫里,而里面竟放了一只饥饿的狼犬。饶是她从小就被令狐绹培养得机敏矫健,也一时躲避不及被撕咬得衣衫都破了,幸而她爬到屋内的梁上才避开了一劫。屋内漆黑一片,只听得见门外阉人的怪笑和脚下恶犬的吠叫,深夜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管的,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喊作声。

  正是告天不应告地不灵无依无傍之时,一线灼烁重新顶穿过明瓦洒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从云间钻出的月亮,一股熟悉和慰藉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几多次她和哥哥曾一起在月亮下忖量去世的娘亲,如果哥哥在身边的话,怎么敢有人欺凌她?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低声哭泣地唤着这世上她唯一惦念的人“哥哥、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就睡着了,梦见一个仙女送给了她一个小哨子,说用它可以驱邪避凶,但要切记只能在危急中使用,以免被人觉察。醒来后她发现脖子上竟真的挂着一个银链吊着的小骨哨,她在月光下端详着它,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在手中温润中透着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她稍一转动,脚下的狼狗便又发出低低的咆哮,仙子说的驱邪避凶的意思她不太明白,但这条狼狗却着实让她感应厌恶和畏惧。她试着吹了一下骨哨,那枚小骨哨却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正失望中她却发现那狼狗真的平静了。她惊讶地连吹了好几下,那条狼狗居然驯服地趴在脚下,向着她呜呜地讨好!

  几个时辰后,一个阉人自得地打开门来察看她的情况,被已全然听凭她付托的狼狗追得拼命逃窜。没过多久王守澄竟自己过来了,见狼犬对她的命令百依百顺,大为惊异地绕着她看了一圈后,下令不许再为难她。

  今后在宫中果真再无人刁难她,但是王守澄又如何会这么罢休!不停地拉拢利诱胁迫也徐徐而来。令狐绢本就比一般人伶俐会看眼色,经过此事后也很快了解到宫中庞大纷争的人际关系,在各派矛盾势力中周旋机变,不外几年时间就在其中脱颖而出,不仅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还能让太后、王守澄都对她倚重很是。

  但她心知自己不外是轧冰而行而已,她深知皇上与王守澄的矛盾越来越恶化,她敏感地感受到一股旋风已然形成,势必波及到周围的人,这种看似左右逢源的踩钢丝终有一天会让自己摔得很惨!自己的父兄又怎能制止被殃及!她真的很想脱身出来,所以得知宁国有意出宫时她尽力撺掇着太后同意并让自己追随前去。她以为离开后自会有此外人顶替自己,从而让自己从宫中种种权势的斗争中挣脱。却不意王守澄再次利用了她,玉阳山学道只不外是他精心筹谋的结构,他仍要利用她掌控灵都观中的手下,神龙谷一事也是王守澄要她引华阳进谷,黑衣人又用他体例的专用灯号指示她协助他们,导致华阳中箭、众人被魇幻术所迷。

  她也并不明白王守澄所因为何,直到令狐绹被引开去取水、众人陆续被迷昏之后,她与黑衣人碰了头才知道,王守澄早就控制了神龙谷一带,华阳的师父常悦也是因知晓了此中的秘密而身亡。而王守澄认为华阳是常悦的唯一传人,她手中存有常悦掌握着神龙谷中绝秘的什么‘图谱’,故一定要将华阳灭口。其时王守澄手下还险些要将他们入谷的一众人铲灭,只是知道其中有宁国和李瑞钦后他们不敢将事端闹大,加上她重复向他们保证众人并不知情,他的手下才得以放过他们。

  令狐绢知道王守澄的企图有多大,她很是厌恶自己被这样挟持的感受——如果不是他以父兄的前途性命相胁的话。她虽然无所谓,但她决不能连累令狐绹!纵然是远在玉阳山,她也知晓宫中的权势斗争越来越严重了,这也是她一直写信向太后建议不让宁国早回宫的原因。

  可她始终照旧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果真回宫后,太后、王守澄便都尽力地拉拢她,与王守澄一向反面的阉人仇士良也不停地想法接近她,她也只得与之虚与委蛇,她心中如明镜一般,必须尽快作出一个抉择,而又不能影响到父兄的平安。

  令狐绢又想起自己的父亲,她一向认为父亲对她是没有情感的,但在她的婚姻一事上,父亲终于显现出了他的父爱。父亲竟明白地拒绝了太后为李瑞钦的提婚,声明女儿的亲事一定得她的自愿,这是她未曾想到的。究竟就连令狐绹都有些犹豫地认为这桩婚姻是稳固家族利益的大好时机!

  令狐绢长叹了一口气,连她的婚姻也终究成了别人的棋子,她真的厌恶透了这种受人控制听人指使的日子,她的命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做主?!

  一定得想出个周全的措施!令狐绢皱着眉低头沉思,忽见胸前的小骨哨在月光下格外耀目,这个不起眼的小哨子每每在月圆之夜就很醒目。在用它驯服狼犬之后,她一直顺风顺水,况且仙子曾言非到危急之时不能用,所以她也就没再用过它。但那次在神龙谷底大伙被狼群围困危急之时,她猛然想起了它,忙吹了起来,眼见着攻势汹汹的狼群马上气焰萎靡地偃旗息鼓了。

  令狐绢将小骨哨放在手中细细审察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工具越看越有种亲切的感受,象是与生俱来就挂在她身上的一般,它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那它这次能资助她转败为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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