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回 囚犯

　　楚岳这几年像是摸黑前行，从生活圈子中消失太久。如果人生是一棵树的话，那楚岳这棵树的主枝已经坏死，滋生出许多枝杈，不知道向哪边生长，而四周参天大树林立，如何找到空隙，争夺阳光和空气呢？

　　一小我私家的影象缺失远比纷繁庞大的重叠要好的多，情感上，他完全错过玛瑞娜和亚瑟；事业上，他服务过先太子弘已死、太子贤被废，还好他能在相王府当差，这是他人生“侧枝”上开出的最有希望的花朵。

　　现任太子显游猎无度，尽管皇家尽力掩饰、美化，仍然包不住他的纵脱不羁。许多皇族大臣又拿废太子贤做文章，也有黑暗支持相王李旦的。

　　一月太子妃韦吉尔生下皇孙李重照，二月天皇就提出立李重照为皇太孙。

　　天皇、天后此举就想明白地告诉天下太子显的位置稳固，让有二心的人取消再次换太子的念头；二来也是对太子显的激励和警醒。

　　“皇太孙”，楚岳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称，希望就被它浇灭。

　　相王大多住在皇宫，陪在天皇、天后左右，楚岳也顺便借位处在皇权中心，但是相王府詹事一职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武科出生的楚岳认为立战功才是他向上的阶梯。师傅刘仁轨老了，被天皇留在身边重用，不会再有统兵的时机。

　　吐蕃、突厥作乱，裴行俭正是军方的中流砥柱，楚岳找他引荐，希望再次返回战场。

　　关中的早春漫山遍野的枯黄里夹杂着一些新绿，楚岳到昆士牧场的次数凌驾了以往所有，因为裴行俭病了，他需要到昆士牧场的外交场寻找新的时机。

　　楚浩一个春天都忙着往外跑，楚岳作为哥哥自然为牧场费心，他让小厮把每一个园子里的枯草枯叶都去除洁净，刚刚冒出来的新绿失去遮挡顶尖变黄，远远看有一种病态。

　　以杨卫州的身份，即便在长安被抓，也会被派到下一级的衙门，不会在长安县和万年县的衙门牢狱。

　　薛绍说不放过任何可能，横竖没有任何线索，那就随他去吧。也就是他的驸马身份，两个大唐最牛的衙门才让他钻空子。他不知道楚浩找什么人，楚浩也不知道他找谁，横竖只要进到牢狱里，两人挨个牢房去认人。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如此察访牢狱，早晚会被人密告。楚浩可不能跟嫡公主的驸马比，他黑暗找到裴行俭，要了一个真叛贼的画像，拿了裴行俭的手令，以防万一。

　　长安城中只有长安、万年两县，两县都找过了，楚浩仍然没有找到杨卫州。薛绍有没有找到，楚浩不清楚，薛绍又陪他到长安四周的牢狱去，像是他也没有找到吧。

　　每次薛绍先进去搞定一切，再把等在外面的楚浩叫进牢狱去认人。两人一个是武后的女婿，一个是武后的侄女婿，没有皇命，在京城四周翻看牢狱，一旦被发现，一定是重罪。

　　楚浩是为了杨卫州，当朝驸马薛绍找什么重要的人呢？

　　昆士牧场上的变化楚浩不是没看到，听说是楚岳的意思，就没再管。

　　李林一边给楚浩报账，一边问杨卫州的事儿，临了李林叹口气说：“州这些年单着，心里就只有一小我私家。”

　　楚浩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把玛瑞娜这茬忘了，快，飞鸽，给玛瑞娜送信儿去。“

　　玛瑞娜之所以能洒脱地说走就走，是因为有杨卫州和萧俊帮她打理生意。楚浩查过自家的帐，没有任何纰漏，一定是玛瑞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玛瑞娜很快给了回复，说天皇、天后在东都洛阳的时候，她曾经让杨卫州在长安接济过废太子贤。

　　楚浩找到了重点，不再跟薛绍去搜索，而是到关押与废太子贤有关人等的赤县牢狱去排查。

　　牢狱的气味和声音让人不舒服，虱子、跳蚤、老鼠随处可见。外面的粮食天价难买，牢饭供应不上，一个个监犯都饿的贴墙靠着，闻到粥的味道，匍匐着到栅栏前面，伸出肮脏不堪的手，举着破碗，嗷叫着。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原本盘腿坐在稻草上，见到楚浩，立刻站起来，旁边的两小我私家都冲到栅栏前，那人却留在原地，冲楚浩摇了摇头。

　　楚浩只看行动就知道那就是杨卫州，虽然瘦了，虽然脸上涂着黑炭，精神依然不减。

　　他控制着情绪，强装镇定，走近栅栏说：“喂，那位，不饿呀，加了一餐牢饭，别人都抢疯了，你端什么架子啊。”

　　老黎民饿死在路旁的每天都有，牢房每天只给一餐稀饭，有送饭的来，没有不抢的，杨卫州明白了楚浩的用意，拖着一条腿，往前走。

　　楚浩的眼泪差点出来了：“看在他瘸腿的份上，多给他一勺饭。”他付托狱监。

　　杨卫州用了此外名字，楚浩欠好问，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判的刑。

　　他不敢让狱监特殊看待他，只能给去过的几个牢狱每天再加一餐稀饭，米涨到三百钱一斗，花费巨大，可楚浩要不这样做，恐怕就要去劫狱了。

　　关在赤县牢狱多数与废太子贤有关，稍不留心就有可能牵扯众多，哪里需要避开，哪里可行，楚浩需要清晰做出判断。

　　关中的粮食短缺，黎民不停有出城乞讨，没有杨卫州，楚浩不敢把洛阳的粮食往长安运输。城外连树皮都被吃光的时候，运粮、放粮没有军队掩护会闹出更多人命。

　　凯归牧场成了难民收容所，门口排着几里地的长队，等着施粥。天气暖了，难民挤在一起睡在路上，天亮继续排队。

　　昆士牧场离城门近，距离蓬莱宫（大明宫）也不远。太子显不去皇家猎苑，偏偏喜欢昆士牧场。他让人在牧场四周扼守，严禁流民靠近，邀来纨绔子弟夜夜笙歌、打球游猎，把牧场搞得乌烟瘴气。

　　燕西即将临盆，楚浩不让她下床去劝，任由太子显在牧场上折腾。

　　楚浩只要见到太子显，就让他捐钱给孤幼园，给他做旗子、戴高帽，以太子的名义施粥，让太子请求天皇、天后赈灾……

　　只要太子显或天皇、天后出钱，楚浩就轰轰烈烈宣传皇恩，用正当名目，暗地里垫钱，接济黎民。

　　贤究竟做了五年太子，三次监国，拥护者众多，即便迁他去了巴州、即便天皇要立皇太孙，都无法反抗朝中那股支持的暗流。

　　皇族们且不说，文武大臣也时不时体现对新太子显的不满和对贤的纪念，为贤喊冤，秘奏重立太子。

　　裴行俭就是主张重立的主要力量，他不像皇族那样黑暗鼓舞，而是直接劝谏天皇，在朝堂上讲，只有天后知道，那是在逼着天皇杀死自己的孩子。裴行俭平叛西突厥，立有大功，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天后不能处置元勋。

　　趁大唐天灾人祸，西突厥联合东突厥残部不停侵扰领土。天后向天皇建议任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率部再次讨伐西突厥。

　　裴行俭病情稍有好转，又要再次兴兵，年过花甲的他，研习兵书、地形，日夜劳累，不久再次病倒。未能出征身先死，裴行俭不宁愿宁可，无奈重病缠身，他向天皇推荐了王方翼。

　　裴行俭病重，楚岳就直接写信到安西，让王方翼给他出征的时机。可惜王方翼是已故王皇后的堂哥，天皇忌惮天后，终究没有让王方翼统兵。

　　春天正是青黄不接，关中饿殍遍野，天皇、天后也怕有变，临时决定去东都洛阳遁迹。

　　粮车都不敢上路，皇家车仗如何能保住宁静？

　　皇家仪仗急遽出行，正是启用杨卫州的好时候，楚浩看到了绝佳时机。

　　狄仁杰现任度支郎中，常被充任知顿使，卖力天皇、天后出行的食宿。楚浩的商队帮狄仁杰打理田产，深知狄仁杰的仗义，所以私人的事情反倒不愿去劳烦。况且狄仁杰耿直，楚浩怕他违心允许这种暗箱操作，违背他作人的原则。

　　楚浩思来想去，找到了护驾的监察御史魏元忠。魏元忠第一次卖力安保，遇上灾年、边患，找不到可用之人。

　　这些年，杨卫州接替楚浩给魏元忠分红。杨卫州在洛阳和长安的路上行走多年，没有哪个道上是杨卫州摆不平的。若能得杨卫州出头，魏元忠就不用担忧这次的护驾之责。

　　魏元忠从政以后，一直故意躲开楚浩。有些人就是这样，对他资助越大的人，等乐成之后，他反倒不愿意见。

　　楚浩能理解魏元忠，也从不主动联系，这次为了杨卫州，他再次把魏元忠约到牧场。

　　上次他们两个在牧场晤面照旧淳嘉诺熙刚去世不久。就是那次，魏元忠受到激励，结束闲散生活，服务朝廷。

　　牧场照旧那个牧场，样子却变了许多，连女主人都换了。春天的花儿和绿荫，陪衬着蓝天白云，使得城外的生活显得格外优雅而高等。

　　魏元忠不仅抿嘴笑自己，即便他当一辈子官，做了宰相，也不行能在城外有如此的花园楼房。世间的事儿说不清楚，楚浩一个不入流的商人，怎么成了郡公，娶了靺鞨公主，又娶大唐郡主？

　　大唐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官员及王公贵族经商，但是商人如此被人瞧不起，让他们做他们也不会。有些人既要面子又想挣钱，就让下人去做买卖，像魏元忠一样的不在少数。

　　楚浩经商没有谁不知道的，瞧不上他的人有几个呢？

　　魏元忠笑了笑，只是想赶走心里的嫉妒。

　　是的，他简直嫉妒了，楚浩曾经找他去他舅舅的马场赛马，那时候的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发小，今天的距离感是一年年积累起来的。

　　人生的境遇如此，虽然没有三十年河东、河西那样大的差异，却也足够让人吃味儿。

　　作用是双方的，楚浩虽然能感受到变化，尤其淳嘉诺熙去世以后，他不愿意再见任何老朋友，魏元忠也是他最不愿意见人，似乎所有有关淳嘉诺熙的影象都可以从他那里打开。

　　三四年没有晤面，没有过多外交，两人坐下来品茗。

　　楚浩把杨卫州所在的牢狱和用的假名字告诉魏元忠，商议详细营救计划。魏元忠不得不佩服楚浩考虑周全，也充实为魏元忠的宁静做好准备。

　　杨卫州凭据楚浩的意思，从不卷进任何派系，这回怕是意外，或者是别人的陷害。魏元忠是冲着杨卫州去的，并不为楚浩，魏元忠和楚浩都这样想。

　　楚浩送走魏元忠，刚转过身儿，就见熙园的老嬷嬷跑进院子里，抓住一个小厮问楚浩在哪儿。

　　楚浩没听她说完，箭一样冲进内院。

　　燕西倒在血泊中，楚浩抓耳挠腮，快要把自己眼珠子抠下来了。

　　反倒是燕西提醒他说：“不要慌，茵儿在诺园东侧间，快去叫她来。”

　　楚浩没有思想，眼睛里，燕西的脸像极了淳嘉诺熙死之前那样的苍白。

　　离预产期另有半个月，燕西第一胎生产顺利，所以楚浩除了跟魏启约定十天以厥后，没有做其它部署。

　　产婆去叫茵儿，楚浩还怔在原地。等茵儿跑进来，楚浩才被产婆推出去。他脸色惨变，谁在旁边慰藉他，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楚家有晕血的遗传，楚浩症状最轻，今天遭到严重攻击破环，他对生育的恐惧到了极致，就差没晕倒了。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燕西又为楚浩生下一个儿子，幸亏母子平安。

　　楚浩依然不敢回屋子，直到天黑，他才来到燕西的旁边。

　　燕西和孩子都睡了，那样宁静。楚浩看到她的样子，思绪如潮水。他的惧怕来自哪儿？淳嘉诺熙照旧燕西，他的心里到底是谁？

　　燕西从来没有像淳嘉诺熙那样要求过回报，她默默等着，跟她在一起没有任何肩负，她却悄悄走进他的心里。

　　他畏惧极了，他恐惧的是失去她，照旧曾经失去过淳嘉诺熙。

　　他很久没有这样分析情感了。燕西一直期盼，他能爱她，他也希望能说出口，有些时候，就像今天，他差一点就说了，可他不想骗她。

　　是他经历过恋爱，忘不掉淳嘉诺熙，他就懂恋爱吗？

　　他不懂，他想，也许只要有说出来的勇气和激动就是真的爱，记挂就不算。

　　***

　　杨卫州被救出来，洛阳的粮食也运来关中。

　　楚浩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蜚语也传到天皇、天后的耳朵里。

　　许多去过大食的人都说楚浩他们的船队一年多的时间不行能往返。

　　也有许多人说见到了他们的船，说他们的船不用船桨，怪叫着，像是被鬼神推动，速度飞快。

　　也有的说，楚浩载回来满船的宝石，用宝石买了大量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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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巧这个时候裴行俭薨逝，讨伐西突厥的雄师未能成行，而西突厥隐患犹在，天皇再次命楚浩出使突厥。

　　虽然突厥破裂为多派势力，可不管哪派见到唐使，都不行能让他活命。东、西突厥势力疏散，哪一个势力能代表突厥呢，大唐都没有认同过他们，让使者去找谁去。

　　上次因为楚浩出使突厥劝降，阿什德温傅、阿什那付念等突厥首领五十四人被斩首于长安，这次让楚浩出使即是去送死！

　　天后也大为震惊，天皇之所以能在各地放肆修建宫室，多数因为楚浩帮他增加的税收、从各地赚到的钱，楚浩对天皇的分量比一个宰相重得多，为何因为一些蜚语就如此绝情呢？

　　楚浩究竟是天后的侄女婿，天皇总要给天后一个解释：

　　“灾年，流民遍野，皇家仪仗能毫发未损，平安从长安到洛阳，就是因为有魏元忠从缧绁中捞出来的囚犯坐镇吗？裴炎查过了，这个囚犯实际是楚浩的门人，真名叫做杨卫州，叫花子身世。楚浩的一个门人尚且如此，那楚浩海陆双行、结交四周诸国，势力难以想象。以往是朕大意了，终究会养虎为患。”

　　楚浩的涉猎规模，天后比天皇清楚的多，但她从来没有担忧过楚浩给皇权带来威胁。如果天皇了解楚浩的话，他大可不必如此，可惜楚浩跟错了主人，天皇除了让楚浩给他弄钱，从来就没有跟他在精神层面相同过。

　　一向仁善的天皇，对威胁到他皇权的人从不手软。

　　别说楚浩，以往天皇借长孙无忌之手除掉高阳公主等皇族、又借天后的手除掉长孙无忌等顾命大臣，利用天后和太子贤的矛盾，废掉太子……

　　如此种种，哪个不是在他看似软弱仁慈的外表下到达目的的。

　　楚浩一个小小的渤海郡公，天皇都不找借口杀他，而是借裴行剑的死派到突厥去，天后帮不上他的忙，只是悲天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