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混伦江水酷寒,天空没有月亮,星星闪烁着冷冽的光。两艘银色大船没有亮灯,从海上入江,飞速驶向半圆洞。
在洞口值夜的马云峰凭轮廓认出那是楚浩的船,他警惕的站起来,期待船上的信号灯。
船到了岸边,船舱里出来一小我私家,拿着灯在空中画了三次半圆。马云峰立刻点灯回应,叫起半圆洞内的同伴,从山崖上搅动铁索把木制码头推出去。
船抛锚,海员们陆续从船上下来,一股血腥味飘到半圆洞。
守卫点燃半圆洞里的灯,只见楚浩和十几个海员满身满头的血。血干了,在头发和衣服上板结,像鬼一样。胆子小的守卫腿都软了。
“郡公……?”连马云峰都吓到了。
“我们就在半圆洞洗漱,你派人去山后郡拿衣服,把小厮们都叫来清洗船只,天亮之前要洗洁净。注意别吵醒太夫人。”
一早,齐夫人见楚浩也来请安,板着脸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母亲,昨夜返回,未敢惊扰。”
“你二哥守孝期满,往长安去了,你这才刚回来,你呀,多大了也不能跟平常的的孩子一样,特别框外都是你。”
“母亲教导的是,儿子为父亲守孝期间出门,实在不妥,请母亲责罚。”
“我老了,罚不动了,你好自为之吧。”
楚浩不想母亲能这么漂亮,在走廊上问楚博怎么回事儿。
“二哥也被母亲闹得没措施,接纳了三哥的意见,让母亲到布尔哈山的学堂教授花枪,跟那边的老学究聊聊天,看村里的老妪辛苦劳累,所以啊,母亲有段日子没发脾气了。”楚博说。
“过河有点儿危险,母亲究竟有些岁数了。”
“嗯,交接丫鬟、小厮们注意着呢。”
“瀚在哪儿?”
楚博笑着指了指西边的工棚:“四哥还能在哪儿,老地方。原来已经出发去州胡岛,不知想起什么,又返回来。走,我带三哥一起去看看。”
楚瀚正在盈门台里面制波璃,楚旷也在。楚瀚卖力温度,楚旷卖力塑形,他们在复制古罗马的波璃杯子。
屋子里温度很高,楚瀚使用了一种可以燃烧的气。秦铭给他设计的器械,想用的时候焚烧就着,关掉的时候立刻灭,比煤方便多了。
“旷,还不想回扬州?”
“我的老泰山正月也下世了,溪澄的母亲管的太多、太严,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想带澄澄和孩子跟哥哥们到长安住些日子,让溪澄散散心。”
“嗯,溪澄花鸟鱼的小册子越来越少,这两年都不见了,是应该去消遣消遣。”
楚浩说完,兄弟二人相视而乐。
楚瀚的眼睛离不开手里的波璃,楚浩已往把他手里的夹子拿掉,拉他坐下。
“瀚,我已经让船坊停用药硝了。哥早该听你的,有些工具不能拿出来让所有人都用。”
“炸了照旧着火了?”
“被船队一个不循分的水手偷了,还带走一帮小孩子,让海贼截获,清缴着实困难。”
“还没抓到?”
“船夺回来了,人昨天才抓到。那帮人昨天藏在停顿的鲸鱼肚子里,有两个孩子晕厥,差点没命。”
“这就是我为什么捂着火箭炮不让用的原因。”
“是我太贪心,不懂克制。驾驭新技术是要考虑结果的。”
***
从安东都护府到河南道,无论水路、陆路,朝廷每年花大量人力、物力修,路况比之二十年前好了许多,人们相互间交往也频繁了,路上的牛车、马车也多起来。
前年突厥侵袭定州,河北道黎民受官府宣传影响,都不敢出门。门路上的人少了,不外两年便失修、残缺起来。
楚浩在辽东花了大量的钱修水路,整理河流、水沟,绕开高山、险坡,连接乡村城镇,生长自家船运。如今他们从山后郡回长安,路上轻松愉快,比早年省了五六天的时间。
楚浩到洛阳就听说,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名被裴行俭俘虏或投降来的突厥首领,秋后被朝廷斩杀与街市,其中包罗阿什德温傅的两个儿子。
可以想见阿什德温傅的小儿子阿史德思烨、女儿阿史德晋谒和阿史那耐尔洁现在是怎样的情绪。
那快乐的草原时光似乎就在昨天,又似乎像另外一个星空那样遥远。
经过突厥的商队已经不归楚浩所有,却是重要的货源。眼看就到十一月交货的日期,联系疏通突厥已经来不及,楚浩需要立刻派一支自家的商队去运皮毛。
偏偏这个时候,洛阳杨卫州的属下告诉他,杨卫州失联许多几何日,前段时间去长安,再也没回来。
楚浩让杨卫州的属下去找丐帮、粮帮、路帮等各路朋友,在两都地毯式搜索。
他还没到长安,又有消息送来,说杨卫州被下了大牢,不清楚什么原因。
***
蓬莱宫(大明宫)紫宸殿的偏殿烧了火墙,暖烘烘的。
天皇见到楚浩就喜笑颜开:“来,来,爱卿坐到朕的身边来,朕特地为你准备的葡萄酒,咱们君臣今日好好庆贺一番。”
坐在一旁的武后一直羡慕楚浩跟皇上的关系,无论她怎么拉拢楚浩、就算把侄女儿嫁给他,他对天皇依然要比跟她近。
“请天皇赎罪,臣先斩后奏,愿意领罪。”
武后先接过话:“就是因为金法敏的这个弟弟和上将罗也先容,天皇上元元年欲兴兵新罗,厥后被侍中张文瓘劝阻。又因为吐蕃、突厥犯边,始终没有腾脱手惩治新罗。”
天皇颔首道:“爱卿和云麾将军李前瞻不动一兵一卒,拔掉新罗两根柱子,解了朕心头之恨,朕从看到奏折那日起,就为爱卿备着这坛酒了。”
“罗也先容从突厥买黑药屑,烧毁大唐过往船只、杀害海员,侵占原百济海港,欺压黎民,收取高额停船用度。微臣找了他们二人多年,获得确切消息,迅速扑杀,又恐海上多变,未敢留活口。”
“爱卿甚知朕的心意,所为也正合朕的心意,哈哈哈。”
“谢天皇宽恕。”
“爱卿既不做官又不缺钱,那朕就把百济的罗城港和东效港划入靺鞨故地,赏给爱卿吧。”
百济已经被新罗占领,只有西海岸另有一块飞地,大唐无法统领,划给楚浩,对楚浩来说倒是意义重大。
“谢主隆恩!”楚浩把喜悦之情掩藏起来:“禀陛下,云麾将军在幽州备战,可厥后新罗并没有组织还击和抨击进攻。”
“爱卿有所不知,新罗王金法敏病卒,新罗正值国葬,不会用兵了。天皇已经遣使立金法敏的儿子金政明为王。”
楚浩怎么能不知道,他和李前瞻在百济西岸杀了金法敏的弟弟和得力爱将,夺了百济西岸大片土地,新罗在原百济的地面上只剩下南部两个海港,照旧跟靺鞨共享权利,金法敏是被活活气死的。
天皇今天精神好,说了新罗,又聊突厥,说了突厥又聊靺鞨。日近中午楚浩才走出皇宫,他没有来得及易服服就到裴行俭贵寓去造访。
作为定襄道大总管,裴行俭不能兑现允许,保住阿什德温傅的性命,令他失信于众,为此他深为痛心,告病在家。
“你父亲到底葬在辽东了?”裴行俭问的无奈。
“是,皇命不允、母亲坚持,侄儿遗憾没有完成老人家的遗愿。”
“天意如此,你父亲释然了,信里也经常劝我。”
“可惜我出使突厥,又出战新罗,没能为父亲尽孝。”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孝在心里,孩子,你父亲虽然身在靺鞨,却一心报效大唐。跟他比起来,我自惭形秽啊。”
“叔叔过谦了,叔叔平定东、西突厥,有救国之功。”
“人就怕自我评价太高,也怕被人家评价太高,为功名所累。我可不像刘仁轨,七老八十,不知进退。”
裴行俭轻易不评论其他大臣,也不许楚浩讲同朝人的坏话,今天有些反常。
“我给留了些好工具,你转头打发人来取。”
“兵书?”
“兵书你还没有读够吗?哈哈哈,叔叔我破突厥,得了不少奇珍异宝,一些俗物分给下属啦,留下这些也就你和楚瀚能把玩。玩腻了,就卖掉换钱,你路子广,可以给宝物找到好买家。”
“叔叔帅兵亲征,那是叔叔应得的,侄儿何德何能享受珍宝。”
“你若是个普通逐利的商人,叔叔就不操这份儿心了。拿去吧,替叔叔也做些好事。”
“叔叔……听叔叔部署。”
楚浩觉出裴行俭话里似有颓废之意,正要深究,突然听前院人声喧闹,他立刻起身。
“坐下吧,不用慌,那是突厥来的刺客。”
“刺客!叔叔还这么镇定?”
“我欠他们的,五十多条命,突厥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刺客是个女孩子,带了三四小我私家,也没什么本事,抓了放,放了再抓,不外烧坏了两间屋子……”
没等裴行俭说完,楚浩就冲到前院。
裴行俭的几个家将把刺客正往柱子上绑,阿史那耐尔洁的蓝眼睛在白色蒙面布的陪衬下特别明亮。
家将刚要把她的蒙面拿下来,楚浩喊道:“等等!”
***
和裴行俭同样无奈的另有武后。多年经验讲明,发动几十万雄师跟突厥打仗是何等不划算的事情。严防死守,维护宁静是最好的状态。这种状态一旦被打破,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都难以安宁。
突厥地广人稀,随便一支骑兵便可偷袭大唐边关,雄师赶已往,突厥人早就不知去向。军队停留领土,日费千万,有可能都找不到敌人在哪儿。
原来皇族只有几位支持废太子贤,从贤被废,险些所有的皇族都把箭头指向了武后。
天皇外貌上治病享乐,暗地里壮大着实力。
天皇的招呼力交锋后和废太子贤大百倍,他是皇族、大臣真正的主宰,不需要像贤一样谋害、地下结党,也不需要像武后一样辛苦培养、拉拢人才。
天后虽然不能请冒充病,却可以冒充投合。只是裴炎在扳倒贤和杀突厥人时候的积极让武后大大增加了对他的戒心。
裴行俭以为裴炎是嫉贤妒能,武后觉得裴炎没那么简朴。是只狼,尾巴早晚会露出来,裴炎有点过于积极,武后冷眼瞧着他,思索着走出眼前困境的措施。
裴炎把废太子贤看得死死的,严查与贤有联系的人。杨卫州受玛瑞娜所托,接济过贤,正好中了裴炎的网,十月底被裴炎抓进缧绁。
天皇也听信了裴炎诽语,把李贤迁到巴州去了。
***
冰天雪地,楚浩到各个大牢暗查,就是找不到杨卫州的名字。可能杨卫州隐姓埋名,也可能他不是在长安被抓的。
杨卫州在洛阳修粮仓,存着大量的粮食。今秋关中秋粮颗粒不收,杨卫州把存粮拿出来卖。
虽然穷人、富人一个价,但是遇见穷人买米,店里就另外多给一斗半斗。饥荒中的穷人,一传十,十传百,西市的粮店被挤破了门。不久,杨卫州到了长安,就被官兵抓走了。
这是楚浩目前从米店获得一点儿信息,他不敢找不相干人去问,也不敢让燕西知道。
燕西有身五六个月,肚子大了,坐卧都不方便,还要照顾小溪和夏秋。楚浩把阿史那耐尔洁交给燕西有些于心不忍,但是目前牧场是最宁静的地方了。
玛瑞娜在幽州,太子显接管了牧场的所有聚会会议,他在牧场上单独开了一个园子,斗狗、斗鸡、斗蛐蛐。
秋天赛马场上的草接种不上,为了制止灰尘飞扬,太子显就让人用一桶桶的油浇灌马场,才不管长安黎民连粮食都吃不上。
太子一来,牧场上越发热闹,各色人等齐聚在东郊。
耐尔洁长着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眉毛,蓝色的眼睛,虽看不出是突厥人,但也足够招眼。楚浩让她装扮成西域小国的郡主,跟燕西住在一起,迷惑众人。
燕西性格绵软,能包容人,耐心跟耐尔洁聊天,听她说话,另有小溪和夏秋两个可爱的孩子,耐尔洁满腔恼恨徐徐变缓。
元日即将到了,寻找杨卫州以及接手杨卫州的事务,楚浩的饭差不多都是端到桌案上吃。晚上太晚就睡在桌案前面,早上吃完早饭就出门,要么跟李林一众人去书房。
连燕西都很少能见到楚浩,更别说耐尔洁了。燕西没能去给公公吊丧,楚浩连守孝的时候都去了新罗,燕西很过意不去,尽量不去烦他,也不让孩子们去叨扰。
这天,楚浩又把盘子端到桌案前面去,尽管在一个屋子里,那边一家用饭和另一边在桌案前面的楚浩似乎在差异的世界。
耐尔洁突然说:“知道吗,我完全可以把刀架到郡主脖子上,让那个裴行俭来抵命。”
“琪蓝,别瞎说,好好用饭。”
因为耐尔洁的眼睛像蓝色的玉一样,燕西为遮人线人给她取名琪蓝。燕西轻声责备耐尔洁,像是看待一个叛逆的孩子,在用饭的时候给父亲说了不敬的话。
楚浩也不跟她盘算,无奈端着盘子回到饭桌前。
耐尔洁仍不罢休:“我恨不能杀了大唐的每一小我私家!可郡公却把我带抵家里,和您的妻子、孩子一起生活,不闻不问!我的叔叔、舅舅、两个表哥都被大唐杀了,郡公就不怕我杀了您的家人吗?”
耐尔洁说了狠话,却趴在燕西的肩膀上哭了。
楚浩刚要张嘴,燕西揽住耐尔洁冲他摇摇头,楚浩只好作罢。
吃完饭,楚浩带耐尔洁去到裴行俭家里。
裴行俭的病情日益严重,库狄萨允宝守在他床边喂饭,他一口都不愿吃。耐尔洁恶狠狠的目光,让弥留之际的裴行俭认出了她。
“孩子,两国打仗,总有输赢。国对头恨谁不想报?今日给你一个时机杀了我,动手吧。”
耐尔洁垂下目光,站着没动。·
“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等我好了,依然要为大唐带兵,剿杀突厥反叛。”
“我要回突厥,咱们在战场上见输赢。”耐尔洁横眉竖目,下定决心。
耐尔洁要走了,燕西送了她一个发簪,小溪给她画了一幅画,耐尔洁擦干眼泪抱着燕西叫了一声“姐姐”。
送耐尔洁回来,楚浩试图给燕西解释为什么把耐尔洁带抵家:“琪蓝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不会……”
“燕西知道,官人与阿史德温傅是旧相识,官人到了突厥,温傅看待官人一定跟看待其他的唐使纷歧样,他们也把官人请抵家里,跟他们的孩子在一起。”
“是的。郡主是听琪蓝说的吧。”
“对。家人死了,孩子尤其可怜。”
“阿什德温傅家只剩下一个女儿和小儿子,他们收拾残部,到西北部落搬救兵去了,日后再来侵犯在所难免。
“琪蓝说她瞒着表哥和表姐跑到大唐来刺杀裴大人,小孩子家太幼稚。琪蓝带的那几个突厥兵宁静吗,能顺利把琪蓝送回家吗?”
“知道怎么来,就知道怎么走,郡主放心吧。”
楚浩扶燕西坐下,她的身子越来越粗笨,还没有陪妻子待过产,几多有些紧张。
“琪蓝那天的话让我内疚,我人虽在郡主身边,心却不在。等找到卫州,我留在长安好好陪郡主。”
“好男儿志在四方,官人只管去闯荡,燕西为官人守着孩子、守着家。”
***
元日皇宫家宴,燕西没能出席,楚浩一小我私家去到蓬莱阁。
韦吉尔,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未婚先孕,七月结婚,现在即将临盆,加上太平公主、新城郡主、燕西都有身未能露面,家宴上男人占了多数。
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带着一种高屋建瓴的眼神先找楚浩搭讪:“咱们两人还真有缘分呐,绍竟然和郡公成了亲戚,呵呵,退一步说,郡公也曾是驸马呢。”
前年,他还因为追求新城郡主吃楚浩的醋,今年成了当朝第一驸马,风水轮流转,正是他自得的时候。
楚浩曾是靺鞨粟末部的驸马,在大唐,番邦公主没有食邑,没有年俸,番邦酋长还要向大唐朝贺、进贡、派人质,所谓公主,不外就是个名号;番邦公主的驸马也是大唐天子为了拉拢人心无中生有封爵的,只在吏部挂个名字,除了被大唐皇族瞧不起,没有任何利益。
薛绍是大唐嫡公主驸马,讥笑挖苦有他的资本。
楚浩懒得跟他盘算,又实在气不外,反手擒住他的手腕:“你找……”
薛绍没等楚浩用力,堆笑问道:“听说郡公在翻县狱的票据,不知郡公所寻何人,绍能否知晓一二?”
薛绍不在刑部,既然知道楚浩去了县狱,那他要么跟牢狱有直接关系,要么在监视楚浩。
他绝不隐晦地问了,楚浩也直接答道:“年前出使突厥,突厥酋长提到一个叛贼的名字,我试着查找踪迹。”
“若是叛贼,郡公大可灼烁正大、动用各部人马都理直气壮去查啊?”
“我可以灼烁正大地查,可叛贼并没有灼烁正大地送进缧绁。叛国之罪早该杀,如今还在缧绁,说明叛贼还没有找到。”
他的话虽然绕,薛绍却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看在郡公与绍多年友爱的份儿上,绍愿意为郡公提供自制,让郡公到县狱里挨个认人。”
楚浩心动了,薛绍出于哪种目的他不知道,只要能打开县狱的大门让他去认人,他就掉臂一切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