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变得那样轻松，楚浩感受天儿不那么热了，太阳也不那么晒了，精神百倍。
拉赫曼几天来一直在生闷气，见楚浩神清气爽，终于忍不住质问他说：“为什么？为什么杀戮，我们加在一起才二十多小我私家，郡公作为领袖，冒进把我们各人置于危险之中。”
“一路不都是在冒险吗？”楚浩反问。
“郡公身世、境遇、思想决定了郡公的乐成，不能倒叙，也不能插叙。我，我一直推崇郡公，郡公要做的是海上的王者，而不是为大唐卖命，大唐不差郡公一个。”
“先生忘了我的身份和使命了吗？”
“海上的杂乱郡公看到了，广州的杂乱郡公也看到了。我追随郡公到过世界尽头，以为郡公有更大的抨击，可是郡公以卵击石，绝不珍惜自己。”
“世界没有尽头，拉赫曼先生，大唐是我的家，我最大的抨击就是我的家能够平安。”
“郡公主持渤海贸易秩序；接纳新的制度治理商队；郡公打破传统，尊重使用新技术。郡公用商业流传各国文明让包罗大唐在内的周边国家加入公正的海上贸易。我以为大唐是郡公的家，而不是郡公的全部。”
“大海是我的理想，可大唐是我的家，不能与他国、或其他的一切相提并论。我所做的一切、所能做的一切，都是依托在大唐强大的后援之下！”
拉赫曼想了一下，语气缓了下来。“郡公杀突厥人，是因为有大唐做支撑，料定大食哈里发不会杀大唐的使者，对吗？”
“是的。突厥、吐蕃、大食皆是强者，要有力量抗衡，才有资格谈判、冒险。”
楚浩没有说实话，即便大唐是个弱国，他也一样会那么做。
“我不应该怀疑，郡公会成为海上的王者。”
“万物得其本者生，百事得其道者成，共生共赢，求利有道。无所谓王者。”
“我不懂昔人的哲学。”
“我杀突厥人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效仿一位昔人。”
“昔人？”
“对，东汉定远侯班超。班超出使鄯善国，杀匈奴使团，迫使鄯善国归附东汉。大食新任哈里发冷着我们，多日不见，一定有其他选择，突厥使团就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对。”
“我在王宫四周视察，王宫的仆人多次收支一家店肆。”
“什么店肆？”
“店肆出租阿拉伯人医病用的波璃罐针。”
“医病用的针装在玻璃罐里？”
“这种波璃罐针我在长安见过，是要扎进头部的，医生必须医术高明才敢用，而且针自己极其难得，只有一两个匠人能做出来。老哈里发已经去世，他们一定是给新哈里发医治。”
“对，现任哈里发虽然还不老，但是面色憔悴，确有病态。”
“别说哈利发不愿意见大唐使者，就是他愿意和大唐结交，盟约可能很快会被下一任哈里发推翻。”
“大食的局势不稳，阻挡派势力随时可能上台。”
“对。所以突厥使者在大马色被杀，会彻底破坏大食与突厥的关系。不管是阻挡派上台，照旧哈里发的儿子接任，都不行能再跟突厥结盟。”
“虽然冒险残酷，却很高明。”
“用定远侯班超的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拉赫曼叹了口气，摇摇头：“郡公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
等回到巴士拉，楚浩却并不急着走。他把剩下的一匹绸缎送给巴士拉的城都，然后把所有大船都开到城都提供的隐秘口岸，只留下小船在巴士拉。
小船接满商人送来的希腊古陶器、罗马古玻璃送上大船上后，楚浩依然没有走。
又等了约莫三天，小船往返多次从巴士拉运来许多桶褐色的油膏。巴士拉的军兵在护送他们去大马色途中，曾经用这种褐色的油膏做火炬。
楚浩亲自去取油膏的地方看过，山丘下，一大片黑褐色粘稠的油膏田，人不能靠近，否则陷进去就出不来了，也不能沾染，一旦沾上，用几多水都洗不掉。
油膏极易点燃、耐烧，火焰不容易被水扑灭，做大船的燃料应该比煤方便许多。缺点是烟大，不外有楚瀚和秦铭在，革新船上的烟囱轻而易举。
油膏粘稠，取的时候危险，取上来被商人放进木桶里，很难运输。楚好约莫收了百十桶油膏才出发。
胡人传说波斯湾的险象环生，船队险些也都没有遇到，所有商船、渔船、海盗船在三艘巨轮面前都失去威胁。
没有划桨、没有风帆，巨轮依然快速行驶着。船上的聚光镜在金属支架里闪闪发光，永远向阳太阳。
巨轮像是神话，又与神话完全纷歧样。用拉赫曼解释给巴士拉城都的说法，他们的船是亚特兰蒂斯时代的智慧。
油膏有气味，在野外倒还可以，装进船舱，尽管有封盖，味道依然强烈。长安有胡人用过油膏，也是用木头缠上布头，再蘸上油膏，做成火炬。
楚瀚让秦铭去捣鼓烟囱和燃烧皿，他则对油膏发生浓厚兴趣。
油膏粘稠，弄得手上洗不掉，一定可以防水，但是里面有油，太容易被点燃，不够宁静，而且油太多也会减低粘性。
那么怎么才气把里面的油提出来呢？
提炼的要领还没有，他们又在一个商船上看到了差异的油膏，有稀有稠，有的直接就是油，有的索性是硬的块状。稀的油也是有的清，有的浊。所有性状的油膏，味道概略差不太多。
楚浩认同楚瀚的想法，油膏将大有用处，尤其在船上。
那艘当地商船带货并不多，多卖给四周船只，用于给船体和衡宇刷油防水。
明知道商人不会见告油膏的出处，楚浩照旧问了。商人虽然没有说话，头却不自然地向东南偏向看了一下。
楚浩买了商人所有的油膏，再贴着东海岸向南寻找。几天已往了，却始终没有找到。
在船上疏散油膏，楚瀚担忧失火，凭据向导的指点，他们在西南岸的一个半岛登陆，大船就停在四周岛屿。
楚瀚和秦铭带几小我私家在沙漠里，每天烟火熏天，刺鼻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没等多久，猛烈的沙尘暴连续了一整天。向导只能救人，无法让船躲避。太多沙子被飓风吹到海里，甚至海底的沙子被海水发动漂移，导致三条大船全部停顿，移动不了。
楚瀚想要的船用染料和粘合剂还没有获得，他不想离开。
拉赫曼很着急：“我频频走过波斯湾，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大的沙暴，咱们需要立刻出发，否则就会被沙子埋住！”
“油膏有新鲜和不新鲜的区分，随时间变化，会变质。”楚瀚求楚浩。
楚浩明白楚瀚的意思，在油膏田里，表层裸露油膏的更硬、更黑：“约莫需要多久？”
“至少三天。”
“只给你三天，三天后有没有结果，必须出发。”楚浩说完去慰藉拉赫曼：“放心，我扎进海里挖沙子，也能把船弄出来。”
海上风很大，沙尘飘落，四周清晰起来，但是楚浩依然不敢派小船去海对岸购置食物。小船上的新鲜饭菜都沾满沙子，只能拼集吃大船上的耐久食物。
楚瀚和秦铭在一片帐子后面继续高温作业，四周没有其他人，他们只穿了一件中衣，依然汗如雨下。
两位文史官心态彻底崩了，九死一生完成任务返回，却因为玄色的油膏站在死亡边缘，他们一会儿狂躁，一会儿郁闷，像是疯了。有几位海员也体现了不满。
“那好吧，咱们这就去挖泥沙，把大船拖出来就走。要不你们去找条船把咱们的船拖出来也行。”
“谁能一直扎进水里啊？”
“咱们的大船，神仙都挪不动。”
“那还诉苦什么，就等着楚瀚和秦铭想措施吧。”楚浩笑着说。
“他们在鼓捣油膏，并没有去拖船啊。”
“就是为了拖船才捣鼓油膏。”
这下，全体人都住了嘴。
第二天中午，楚瀚让海员把大船上压仓的金属块拿到沙漠里，再移来一台聚光镜。
黄昏，沙漠里传来两声巨响。不多会儿，又传来两声。楚瀚和秦铭从烟雾里跑出来，手舞足蹈，很是兴奋，指挥人又搬了两箱工具已往。
第三天，两人叫了几个海员，从沙漠中抬出来两根粗大的金属管和两箱油膏疏散物，然后跟他们一同进入船舱。
纷歧会儿，‘勋力’号船舱里也传来两声巨响，‘勋力’号向前窜出去很远，后面起了两朵蘑菇形的海浪。
拉赫曼瞪大眼睛说：“这，这是硝炮？拜占庭就是使用硝炮抵御住了大食的侵袭。楚瀚会制作硝炮？！”
“楚瀚在火边上长大的，这点儿火还玩不了，怎么混呐？”楚浩挑挑眉毛。
“怪不得郡公一点儿都不慌。”
“大船不是谁都能开的，我都不用担忧别人把船偷走了。”
“那咱们为什么来大食？有了硝炮，大唐完全有能力抵御外敌。”
“先生跟楚瀚相处那么久，可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做波璃。”
“不，他是铸刀的。”
“哦，瀚从大马色买了那么多菜刀和匕首，是为了学习吧。他以前铸刀失败了？”
“失败？”楚浩瞪大眼睛，接着便没有了争辩的欲望：“好吧，他失败了。总之，他不再允许他发现的工具用来杀人。”
拉赫曼的博学令楚浩他们敬仰，但是一些单纯理论在航海实践当中失去了优势，他有些怕了，觉得一切都超出他的控制，没有了宁静感。
当海员看到大船脱离淤沙，驶入大海的时候，无不欢呼雀跃，但是第三艘船‘贝力’号，舱里放了两次炮，晃了两晃，就不动了。
每条船后侧只留有六个三层盖孔，四个被打开，只剩下两个。盖孔在水里被打开，外面的盖子就盖不上了。
楚瀚没有一次把剩下的两个盖孔用掉，他跟楚浩确认船四周的情况，然后用一个炮管开炮。
炸药放的很足，一声巨响，船被推了出去。
船后面没有起蘑菇形状的浪，只看到玄色水浪涌到海里，一股油膏的强烈味道扑鼻而来，原本污浊的海水瞬间成了玄色。
拉赫曼高声喊道：“油膏！快，快离开这儿，会着火的。”
大船拖小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座岛屿。
等转过弯儿，楚瀚才说：“不会着火的，我发出的不是火药。”
“不是火药怎么会响呢？”一个海员问。
“用了火药，发出去的是铁棍。”
“铁棍儿能炸呀。”
“不能，所以才用铁棍。”楚瀚神秘道。
“里面会喷油膏是预算好的吗？”
“没有，凑巧了。”
“啊哈哈哈。”海员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后怕。当他们笑完了，发现船掉头向后走了。
“诶，诶，怎么回事儿，怎么回去了？”
***
洛阳酷暑难耐的时候，玛瑞娜收到了李前瞻夫人的来信。
她取消了春天的聚会会议，把一切都交给萧俊，住在上阳宫陪公主和孩子。有心境的时候就出几份衣服的样板，已经很久没有人揭开她的伤痛了，所以她把信放进盒子里不去理睬。
给公主授课的多数是宫里的婕妤或秀士。
有位张婕妤，是太子左庶子、宰相张大安的女儿。进宫十年，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频频，倒也云淡风轻，每日念书习字。
武后喜欢她，多赏珠宝，位份却不升，因为婕妤上一级就是昭仪，武后就是从昭仪位置封后的，她不允许后宫再有昭仪。
张婕妤教太平公主两年，书讲的浅显易懂，旁征博引，语言优雅而富厚。这次天后离开洛阳的时候，却部署张婕妤讲《后汉书》，说《后汉书》是太子主持注释的，让公主好勤学习。
《后汉书》文人都难懂，太平公主为什么要读《后汉书》呢？玛瑞娜很疑惑。
暑热天气容易犯困，玛瑞娜为公主备了冰饮。
张婕妤做足了作业，讲故事一样，先让公主了解个或许。
书中的《烈女传》规劝外戚专权、皇后摄政，曾被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接纳。太平公主听到这儿，经常独自思考，绝没有犯困的意思。
玛瑞娜似乎也明白太子译注这部书的另外一层寄义，而武后让太平公主学习这本书，就是要标明她并不在意。
母子二人明里暗里博弈，连公主都被利用上，玛瑞娜无法苟同。
八月秋凉，天皇、天后、太子一行回到洛阳。
合家团聚，家宴本该温情，太子却一直黑着脸，天皇也黑着脸。武后说话小心翼翼，妃子们大气都不敢喘。
公主早就会看脸色，和相王早早告退，两人到上阳宫说话。
宫里压抑的气氛到达极点，短短几天后，太子被废为庶人，押解送往长安幽禁。
紧接着英王被立为太子。
太平公主让玛瑞娜住进她的寝殿，一刻不想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