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范签的奶奶去世,临终前还在数落范签,说他不如弟弟有前程。范签颇受攻击,跟蓉满过了两天牢固日子,还资助打理西域贸易。
可岂论蓉满如何勉励、敦促,他到底撑不起生意,便继续萎靡不振。
单单萎靡不振也就算了,他还要诉苦,说是蓉满太强势,延长了他,限制了他的生长,两人在家里吵翻天,孩子都跑到李林那儿去。
范签越发生气,摔盘子砸碗是小事儿,他还毁了蓉满的印章,撕了账本,闹得不行开交。等楚浩一走,范签就把蓉满手上所有的钱,包罗货款卷包带走,独自闯荡去了。幸亏蓉满有预防,损失并不多。
楚浩接到消息,很是震动,范签有胆子去闯荡,拿些钱倒没关系,只是多年挚友、兄弟,因为性格和家庭离开,总是让人唏嘘。若他能就此放过蓉满,不再加入西域的生意,怕是要替蓉满烧高香了。
燕西见看楚浩心情极重,不敢高声说话,只是小心照顾着,给他掩护膝盖,再热的天,也要帮他熬药,敷腿。
“官人小时候可有想长大了做什么?”
“嗯……”楚浩沉吟道:“儿时已经久远,要认真想想呢。”
“官人不外三十出头,怎能说久远?”
“呵呵,那时候没什么想做的,街上街霸众多,我常与他们抗斗,最想成为东城街霸的头头,让他们都听我的。”
“可有实现?”
“算是吧,制服那些街霸之后,发现他们也不外如此,骄横其表、败絮其中,与茂陵子弟没什么两样。”
燕西抿嘴笑了,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愣头少年。
楚浩反问她:“郡主呢,小时候有没有想着长大做什么?”
燕西怕羞道:“我小时候无父无母,也没有亲兄弟姐妹,想着长大了,做个好母亲,多生几个孩子,一家人贴心共处,相爱相随。”
听燕西这样说,楚浩长长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倒是长在那样的家庭,可惜厥后颠沛流离,天各一方。”
燕西握住他的手,给他慰藉。
“父亲常年卧床,脾气有些离奇,若有不妥,请郡主多担待。”楚浩提前防止误会。
“燕西怎会和尊长盘算,官人放心吧。”
“母亲是极亲切的,尤其是见到儿媳妇。”
“嗯,婆母仁慈,约莫不会嫌弃燕西粗笨。”
燕西这个大唐郡主没有一点儿架子,跟家人融入应该不成问题,楚浩甚至期待带她与尊长们晤面,好让怙恃放心。
船向北方偏西行驶,然后右转向东偏南,顺河而下。山时高时矮,山上郁郁葱葱,鸟唱、鹿鸣、虎啸;河流时宽时窄,时缓时急,岸边山崖、滩涂,风物如画。
当河从两座山的陡崖下穿过,就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南岸大片的莲花开的正盛。
粉红开展的花瓣,娇艳欲滴,通透靓丽,耀眼的鹅黄色花心和橘黄花蕊,那样夺人眼球;半开的莲花如怕羞少女;由绿变红的花苞如懵懂婴儿。时节尚早,还没有莲蓬,新绿的荷叶上面,凝聚细雨成珠。
船儿顺流和花田擦肩而过,人从船头走到船尾看花。
过了荷塘,是一大片荒草地,船到之处,荒草里的鸟儿轰然飞起来,偶有狼在后面追赶,丹顶鹤煽动着翅膀,像是在掩护自己的巢,开着各色小花朵的植物引来蜂蝶飞翔。
北边河岸渐宽,南岸的荒草地也过了,乡村泛起在视线内。
毛茸茸的绿方块农田,整齐排列。整个乡村和田地外面都罩上了两人高的铁丝网,里面可爱的衡宇,有圆有方,气势派头既不是大唐也不是高句丽、既有大唐也有高句丽的影子,屋前院后另有一些特有的艺术加工,鲜花朵朵,犹如宁静的温床。
村边一架架水车徐徐转动,紧挨着岸边晾晒着无数方木盒子,一群人在水车边,蜜蜂一样在方格“蜂巢”边来来回回,制造着上等的纸张。
和水车并行的北岸山崖下,芦苇和水草旁边,野鸭、大雁、鸳鸯一群群穿梭,河面也开阔起来,水浅了,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河底,鱼儿大而密集,触手可及。
当河面泛起扇形铺开,看到中间几处沙洲的时候,半圆洞下的石崖也到了。
洞外候着的三小我私家,看到有船来,马上有一小我私家下来一探究竟,得知是楚浩之后,下面两小我私家资助靠岸,另有一小我私家进去报信儿。
“郡公,您有几年没回来了,都盼着您呢。”接船的人里面有一个是灭高句丽之战时楚浩手下的残兵,伤了右臂,在这儿做了看门人,说话间,眼圈红了。
楚浩走已往,拍了拍他的左肩:“伤口还疼吗?”
“不疼,都几多年了,不疼。”
“来见过郡主。燕西,这是乾丰三年我手底下的第一批兵,叫马云峰。”
燕西让手下嬷嬷一一都给了晤面礼。
到山崖的滑轮车上,燕西悄悄问:“官人以前打过仗?”
楚浩点颔首。
燕西抱住他的胳膊:“官人从来没有提过。”
楚浩笑了笑说:“都已往了。”
上到洞口的高台上,燕西极目四望,体会着初到这里的感受。
楚浩把她拉过来说:“别看了,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进到山洞,声音变得清脆,走到中间最高点,洞顶距地面有几丈。
燕西站在那儿,听着他们的说话声,拽了拽楚浩的胳膊:“官人跟它交流过吗?”说着指了指洞顶。
“嗯,虽然。”楚浩应道。
“祈祷?”
“骂脏话。”
燕西一惊,然后低下头偷偷笑。
夏日的山后郡从高处看犹如绿色海浪起伏的波斯毛绒毯,划船经过浓阴下的小河,清澈的河水,满眼的绿色,阵阵凉风携带花香。除了划桨的水声、偶尔听到鸟叫,四周平静极了。
“山后郡照旧我当年发现她的样子。”
“真是人间仙境。”燕西叹一口气。
家人除了楚涛和齐夫人,都到半圆洞外迎接燕西,给她行礼。当燕西一一还礼的时候,楚浩发现叔叔楚文和婶子都没在。
楚博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头上冒着汗,楚浩已往拍拍他的肚子:“你这什么情况,早课都不用练了。”
楚博笑道:“画画时间长,不怎么运动,得空跟孩子们玩会儿。”
一家人把燕西迎上玉兰台,玉兰树上的花在夏日的绿叶中继续开放和台下池塘的荷花交相辉映,衬上雄伟的山峰、辽阔的湖面和湿地,大自然的精彩妙笔横铺眼前。
西洋式修建,石缝里挂着些许青苔,和四周的景色完美融合。
主题修建着实让燕西惊奇。她初来乍到,欠美意思随处看,公婆没有出来,她在椭圆厅里等。
楼上玻璃穹顶投下来的光照到北面墙上,弧形的墙面把整个大厅映得透亮。墙上间隔三尺凸起一条竖纹,竖纹一直通到三楼。
巨幅的油漆画从三楼垂下来,有长有短,像是有某种韵律。画上是差异颜色的种种几何形状和几何体,平面和立体的转换,给人很大的震撼。
在宫里,燕西见过名画无数,却从来没有领略过笔直的线和面组成的画泛起出来的艺术之美,加上整个修建,犹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长安、洛阳都恍若隔世。
一会儿丫鬟传话来说公公楚涛卧床未便行礼,孩子们旅途劳顿,先去休息,待明天早上再去请安。
燕西松了口气,等侍女们把他们的箱子都搬上来,她带着嬷嬷和两个丫鬟到楚涛匹俦住的那间去。因为楚浩进门没顾上把燕西领进房间,就去见怙恃。燕西没见到公公,这会儿想带着礼物去参见婆婆。
她还没到门口,远远听见里面说话声音很大,燕西立刻让随从原地等,她一小我私家走已往。
房间里齐夫人正在训斥楚浩:“你,你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可是你的二嫂、咱们齐家的人,你就这么撺掇着把玛瑞娜往你那个祖岳丈家去讨好!你二哥怎么办,你有没有在乎你二哥的死活?”
秦姨在一边劝着:“夫人,浩为了找岳,花了多好钱,费了……”
“说这个我更来气,这些年,你给靺鞨置办几多工业?营州、故地,花钱如流水一般,你可有想过你的哥哥?”
“我……”
“兄弟们一没有爵位,二没有权势,你怎么就没有想到给他们置产啊?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不照顾,为得讨好丈母娘,却把你的嫂子送去给蛮夷做媳妇,她可还带着你二哥的亲骨血啊,如今就要管别人叫爹了!”
齐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骂还不解气,还要用脚踹,秦姨拦都拦不住。
燕西想走,又担忧丈夫,闯进去也失礼,左右为难,不外站得时间长总要被人看见,她只好悄悄回来。
嬷嬷手里端着礼物,见郡主没进门就回来了,转身也随着回去。
侍女不懂事儿,边跟上来边问道:“郡主怎么了?”
嬷嬷瞪她一眼,她马上用手捂住嘴。她们几个悄悄回去,燕西不能跑,但是脚步很快,生怕在走廊上遇到什么人。
下午,楚浩一小我私家坐在湖边,把头埋进手掌里,想静一静。纷歧会儿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像是秦姨来了,他没有转头,走到石崖边上,拽着绳子下去,落到湖面的小船上,拿起浆划了出去。
湖面有一种类似三叶草的小绿叶片零零散散飘落着,一群鱼的鱼鳞反射着太阳光,在水草里穿梭而过,湖边茂盛的野稻和水草很是厚实。
楚浩划到一个凹面里,确定玉兰台上的人看不到他,才收起浆,躺在小船上,看着蓝天白云,心里跟小时候挨了骂一样委屈。
楚博来找楚浩,碰到秦姨,听说三哥挨了骂,立刻去见母亲。
齐夫人的气还没有消,楚博端了碗莲心茶,嬉皮笑脸说:“母亲大人,先喝口水。”
齐夫人接过茶杯,放到桌子上,不理他。
楚博坐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说:“娘,您知道这大夏天从东都来一趟山后郡有多不容易吗?三哥千里迢迢来看您,您说……”
“来看我,我看他是来显摆他那个郡主媳妇儿的吧。原配尸骨未寒,到了长安就娶了新欢,照旧郡主,他就是想让我看看,他的本事有多大。”
“那娘应该替三哥兴奋啊。”
“他是兴奋了,可怜你二哥死里逃生,回到长安,妻儿都成了别人的了!把娜蒂和亚瑟送到别人家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你说岳的心该有多痛啊!岳都没有脸回来见爹娘,在长安有又怎么能抬得起头!”
“二嫂是个大活人,是三哥想送给谁就能送给谁的吗?”
“他自己为什么不去安东找,让淳儿那个不着调的舅舅去安东,生生把玛瑞娜骗走了。”
“娘,您说这话不怕伤了三哥的心,三哥为了找二哥,冒险到新罗找了几个月,随处花钱托关系。二嫂和亚瑟到安东,都是三哥资助安置、派人照管。咱们其他人除了干着急,出过什么力?二哥几年不见,坟都修了,二嫂找了情投意合的人再醮,也是情……”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那你二哥怎么办,你让他怎么想,他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怎么办?”
“这也得看命中……”
“你放屁,为什么要让你二哥认命!老婆是你二哥的,孩子是你二哥的,到头来,你二哥妻离子散,人家成了一家人。浩这么些年,怎么照顾他岳母家,我管不了,可他敢动你二哥的人,我就饶不了他!”
“母亲,您说,咱这山后郡的宅子,谁出钱盖得,兄弟几个都是谁来照顾?若不是三哥,四哥、五哥和我那里来的进项。平日里,谁给山后郡送吃穿、花销?”
“他有钱,他大方。他给你们的钱,那是你们靠本事挣得。我们是他的怙恃,生他、养他,孝敬我们那是应该的。可他给你二哥什么了?给过你二哥一文钱吗?帮他买过一块地吗?到头来还被他坑了……”齐夫人说不外,开始哭起来:“瀚为了给他造营生,眼睛都差点儿瞎了。他挣钱悠闲,拿自己的弟弟拼命,我没有他这个儿子!”
“这,这都是谁在您跟前嚼舌头!”楚博气道。
秦姨在外面冲他使眼色,楚博无奈找了个理由出来。
秦姨悄声说:“看情绪,这会儿说什么你母亲都听不进去,咱们去把楚浩找回来,劝劝他,让他跟你母亲认个错。郡主还在,这会儿还晾在那儿,总不能明天一早就走啊。”
“也好,我去吧,您下去不方便。”
“没事儿,走吧,秦姨虽然胖,身子还灵便。慢点儿,没事儿的。”
楚博被她逗乐了,她们两个没有带下人,来到湖边,踩着滑轮板,下到下面小船上。小心翼翼划到楚浩的船边。
楚浩躺着没动,说:“早听到你们来了,我没事儿,在这凉快凉快就回去。”
“三哥,回吧,天黑了有蚊子。”
楚浩坐起来,低下头,秦姨摸摸他的背。
“知道你委屈,可若让郡主看出来,各人都欠好。咱们早点回去,晚上欢快奋兴吃个饭,时间一长,你母亲的气儿自然就消了。她就是担忧岳,才攒了一肚子火。你母亲困在山后郡这些年,伺候着你父亲、担忧孩子,焦虑急躁,你就多担待些。”
“没事儿,我没事儿。”
“那就好,来,咱们回吧。”
楚博满是歉意:“三哥,都怪我,我以三哥为傲,平时讨母亲开心,讲了三哥在靺鞨的事情,四哥、五哥见到母亲也念叨哥哥的好,现在追念起来要是不给母亲说这些闲话就好了。”
楚浩摇摇头:“我也觉得很对不住二哥,我……”
“浩,别想了,娜蒂的事情怪不得你,你也是为了她们娘俩着想,娜蒂找了岳那么几年,也苦了那么几年,就算是岳明白过来,也没什么说的。”
“三哥,回吧,要否则三嫂该起疑心了。”
秦姨拉起楚浩的胳膊:“你看金丝鸟儿都下来了,蚊子飞虫许多,咱们到秦姨房里喝点茶,秦姨这两三年没见你,想得紧。”
楚浩点颔首,三人划船上岸,到了秦姨的房间。
安东都护府搬迁,王建应该回来的勤了些。屋里摆放着他的弓箭,照旧楚浩小时候常见他用的那张,楚浩拿起来,满是儿时的回忆。
“山后郡关闭,老爷、夫人需要谈资,最喜欢听得照旧孩子们的事儿,所以不管谁来了,都是问你们的近况。你常派人来送钱、送工具,夫人虽然要抓住问,闲了就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积攒几年,可不就发作了。”
“可也不能都怪到三哥头上啊。”楚博皱眉头。
“这家里啊,谁管事儿,谁落埋怨。再说人岁数大了,容易犯糊涂,你们该干嘛干嘛,哄着她兴奋就好了。”秦姨一边说一边端来山后郡的绿叶琼浆:“来喝一杯这个,晚饭马上就好。秦姨腌了鱼和鸭子,另有你最爱吃的蘑菇炖山鸡,咱们欢快奋兴地吃个饭,再喝点儿冬储的苹果酒,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叔叔和婶子怎么不见?”
“说起来,又是一桩子事儿。夫人脾气越来越离奇,你婶子受不上,叔叔怕给家里添乱,就搬到江劈面村里住,帮楚兴带孩子。”
楚博低下头叹口气:“三哥,你不守着不知道,母亲整天唠叨,看什么都不顺眼。”
“你父亲身体欠好,夫人太憋闷,过了暑天,带她出去到海边散散心,兴许就好了。”
“三哥,淳嫂子……三哥被押回长安后,我和四哥去资助料理后事,另外凭据大唐的规制建了园,三哥不必牵挂。只是大幕哲和鄂夫人伤心太过,身体垮了,他们对三哥满心歉意,三哥就……”
楚博见楚浩心情异样,马上住嘴。
楚浩这次来,专门绕开营州,为的就是不去面对乞乞仲象,可到哪儿都逃不开被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