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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娘别传

第五章 透额罗(五)

簪娘别传 林所 3137 2019-12-16 16:46:51

  琦璜终于到达了徐州。

  由南向北的这一路栉风沐雨,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到了徐州,她以为能好好松一口气,却不想崔冀告诉她,只能在徐州待两天,就要立即启程去幽州。

  她在客栈中小憩,想起周瑾然同意她随行北上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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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接到周府的书信后急遽赶来,琦璜在书房翻看信件的时候,他与周瑾然谈了许久。

  等到崔冀请琦璜去正厅时,吴庆英已经回府了。

  倔强如琦璜,也不由得心里一凉。“我这回,可是真闯大祸了吗?父亲连面都不见就回府了?”她偷着问周瑾然。

  周瑾然的心情不太自在,似乎带着些羞涩。他半晌才回复琦璜说:

  “庆英兄并未动怒,只是拿你这颗掌上明珠实在无法子,你,可以与我同行了。”

  琦璜半是欣喜半是疑惑,望着周瑾然。从晤面起,他的心情就甚是奇怪。素日沉稳的周令郎,难得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琦璜小姐,原订明日早些时候就动身,琦璜小姐是否想要稍作休息再动身呢?”崔冀在一旁问。

  “不必了,就按原计划部署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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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按着原计划,一路马不停蹄来到了徐州,琦璜的体力已见底。周瑾然却不知疲倦地外出头见他的商友。只留崔冀看护琦璜。

  “琦璜小姐,是否不耐烦这样的行程?”崔冀半笑不笑地问琦璜。

  “并无不耐烦。”对于崔冀,琦璜是从来不客气的。“但……”

  一路北行对于琦璜来说,也并非没有收获。沿途经过的乡村,似乎与她印象中儿时游玩的南地农村有颇大收支。她追念起自己在常州的奢侈生活和跋扈的行为,有时也会在夜深时内疚。

  越往北就越干燥的气候也让从小生活在湿润南方的琦璜受了不少苦。周瑾然第一日晚间回到客栈时,给琦璜带回了不少水果。

  “北上幽州,这天也不会比徐州来的好。如何?还能坚持得住吗?”周瑾然望着正小口喝水的琦璜问道。

  “不碍事的。”琦璜放下水杯,看了一眼周瑾然消瘦的脸。关于周瑾然为何如此卖力的北上,她照旧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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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琦璜又开始了前往幽州的旅程。

  这一路,她明显感受到了与之前完全差异的紧张气氛。路旁的流民坐在车马驶过的扬尘中,各个凹陷双眼,面黄肌瘦。有频频琦璜与他们四目相撞,他们蒙满灰尘、干涩无神的眼睛,令她不寒而栗。

  去幽州的门路漫长,周瑾然沿途打点了歇脚客栈。纵然如此,琦璜也已疲惫不堪。她意识到父亲的担忧可能是对的,一个女子北上,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周瑾然眼见着琦璜的状态一天天不佳,便暗自嘱咐崔冀加速脚程,先去魏州落脚部署,他则放慢了行进的法式,陪琦璜走在后面。

  “崔冀呢?”琦璜在马车上颠簸地头晕,她发问的声音都带着颤。

  周瑾然难得黑着脸没回覆,他盯着琦璜有些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把琦璜揽了过来。

  琦璜的脸涌上了血色。

  她倒在周瑾然的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脑袋冷不丁被他轻轻敲了一下。

  “我与你说什么来着?让你听话,别随着我北上刻苦,到如今,自己难受成这副模样,何苦为难自己呢?”周瑾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琦璜经他一说,倒觉得有些委屈。但天生好强的性子让她不至于向周瑾然哭着撒娇。

  她微红着脸,趴在周瑾然胸前,小声说道:

  “不为难的,琦璜没那么娇惯。”

  “这透额罗你要捏着到那边才放手?”周瑾然发现琦璜仍然攥着透额罗,小手握得紧紧的。

  “那边都……哎?”琦璜忍着身子的不适,起身问周瑾然:“之前,为什么告诉我不再需要这透额罗了?”

  周瑾然面露难色,犹豫之间回道:“南归后自然知晓。”

  琦璜不依不饶,又搬起了辈分之说:“叔父,告诉侄女吧。”

  周瑾然笑道:“只有这件事,叔父不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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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魏州休整的两天让琦璜精神了些,但她却从早催到晚,希望周瑾然赶忙动身。她不是愚钝之人,知道周瑾然为了她才在魏州歇脚。自己临行前话说的很满,到头来照旧成了拖累周瑾然的那一个。

  琦璜心里过意不去。

  “不碍事的琦璜小姐,”崔冀揶揄道,“令郎早知如此,将北上途中小姐约莫需要的时间也计进去了。”

  “崔冀,到幽州后,周令郎出去服务,你随着去就是了,不用看着我。”琦璜郁闷地说。

  幽州地处河北道最南部,周瑾然到达的时候天色已晚。城中并无常州城夜市将至的热闹。大批流民在街中拥塞,其中不乏几岁的孩子。流民的拥堵掀起街上的灰尘,空气中的灰尘落在琦璜的身上,头上,甚至飘到眼中,她却没有反映。

  她从未见过妇女孩子瘦成如此皮包骨头的模样,男人们也都病怏怏的,扯着半哑的嗓子求要施舍。她的脑中流过常州明丽华美的丝绸,眼前仍是流民的褴褛衣衫。

  “此次北上,我的想法是看看北地到底如何,传言虽是传言,不行尽信但也不行不信,前朝难遇如此盛世,但……”周瑾然刹住话,将琦璜护在了身后,崔冀悄悄扶住了刀柄。

  原来琦璜边听边走,却差点被拽入一条小巷中。

  “令郎,实在是对不住令郎,这位娘子没受伤吧。幼子顽劣,请令郎和尊夫人见谅。”小巷中畏缩着站出一位妇人,她身后是两个虽然脏乱,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男孩子,最后面则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她的手里紧紧抓着着琦璜放在身上的透额罗。

  琦璜正因“尊夫人”难为情,却瞧见了女孩手中的透额罗,一摸身上,许是刚刚趔趄之间掉落了,被女孩拾了去。

  “哎呀,快松手,娘子真是对不起,这孩子……”妇人回首瞧见了自家女儿手里抓着的透额罗,尴尬地陪着不是,一边让女孩松手。

  但女孩的手握的紧紧的,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一双格外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琦璜。

  琦璜愣了一下。

  “夫人,夫人,您且等一等,”琦璜唤住了正在责骂女孩的妇人,她犹豫了着。

  吴琦璜,常州数一数二的富贾千金,吴府的巨细姐,从未碰见过这种事。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看了一眼周瑾然,周瑾然勉励的颔首。

  “孩子喜欢,就留下吧,更况且——”

  她说不出什么温情脉脉的抚慰之词,只能羞赧地学着周瑾然说:

  “我也不再需要这透额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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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日,周瑾然都将琦璜安置在客栈中,自那日将透额罗送出后,虽说是无碍,周瑾然却谨慎小心起来,再不让琦璜上街。

  “幽州城内隐隐有祸乱将起,”周瑾然付托崔冀,“看好琦璜,生意谈完立刻动身回常州。”

  是夜,琦璜望着城中黯淡的灯火,正和崔冀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却听到城南喧哗声起,声音震动了整个幽州城。

  琦璜真正体会到心惊肉跳的感受,她紧张地看着崔冀。

  “小姐莫慌,”崔冀奔去门外,询问了一下惊慌失措的店家。

  “城南流民暴乱,冲了不少小店肆,向着城中来了,官兵绕了一路已往,压不下来……”

  琦璜的嘴唇酷寒,流民的叫喊声刺痛了她的心,那日的妇人,在夜幕遮蔽下,是否也会叫喊着冲进暴乱人流中,将幽州搅得天翻地覆呢?

  她最担忧的照旧周瑾然。

  “崔冀!崔冀!”她跑到崔冀身旁,“你知道周令郎去会见什么人了吗?”

  “知道……”崔冀眉头紧锁。

  “你去,保证周令郎的宁静。”

  “请原谅,琦璜小姐,”崔冀背过身去,“令郎给崔冀的任务是看护小姐。”

  “那周令郎呢?崔冀!”

  崔冀不说话,他的心里火烤般的折磨。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此时异常地严肃。

  “我在客店,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趁着流民还未到城中,你快去寻……”

  “琦璜小姐,恕难从命。”崔冀重新转过身来,压力让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冲着琦璜惨然一笑:

  “这不仅是周令郎的命令,也是崔冀对未来周府主母所尽的责任。”

  琦璜晃了晃,拿手撑住了门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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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乱连续到早晨方告停歇,街上的官兵将被捕的流民押往幽州牢狱,在街上列出长长的队伍。

  琦璜着急的追随崔冀赶到周瑾然商会的地方,里面却空无一人。

  琦璜在路上试图镇定下来,她感应一阵阵的恶心,或许是太过紧张所致。当她到了商会处,得知里面没人后,她脚底一软,眼看着向下跌去。

  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

  “琦璜,还好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琦璜没来由的委屈,眼泪也涌了上来,突然她又想起这是在大街上,羞得她转身扎进了周瑾然的怀里,偷偷把眼泪抹了。

  周瑾然与众位商人在流民暴乱的第一时间,赶巧遇上了一路绕后的官兵,按着指示他们去了相对宁静的幽州城侧的酒楼。暴乱方息,周瑾然便急遽赶了回来。

  “早知不将透额罗赠与他们了。”琦璜边隐隐地抽噎,边胡乱地责怪着。

  周瑾然失笑,一晚上的紧张在这一刻算是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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