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车劳顿后，陆时堔和林栀终于赶在第三天夜幕降临前抵达了邺城守将白广的府中。一番礼貌性的外交后，他们就由白广领着，前去看望他染上瘟疫的妻子。
床上的女人面色蜡黄，形容枯槁，身子已经瘦得如同一张纸一样。林栀走上前去，开始为她切脉。
一阵揪心的缄默沉静后，林栀突然向陆时堔投去了求助的眼神。陆时堔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见林栀带着哭腔的声音：“陆时堔，你救救她，陆时堔，我求求你救救她！你不是连死人都能复生吗，你救救她好吗？”说道最后，已经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陆时堔第一次见到如此情绪失控的林栀，一时间有些模糊，不外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扶起已经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制的林栀，向白广道了歉之后就准备离开。白广在他们身后道；“林女人不必太过自责，之前已经有医生资助看过，说是绝脉了。”说到这里，白广的声音也开始哽咽：“女人宅心仁厚，白某心知爱妻已无法复生，只求女人能救我邺城黎民于水火之中。”
陆时堔扶着林栀，勉强答道：“白将军放心，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救人的。”然后就一路扶着林栀回了为她准备的客房。
林栀简陋是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任由陆时堔扶着，乖乖平躺在了床上。陆时堔从怀中掏脱手帕，一边轻轻替林栀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轻轻劝她：“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我那套要领是不行能救得了白夫人的，你要是想学，我大可以教你啊。那白夫人的病，治欠好也不是你的错啊……”
他还在叨叨絮絮地说着，这边林栀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陆时堔轻声道：“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直到和林苏并排坐在白府的屋顶，陆时堔也照旧有些不敢相信一向清冷自持的林栀会哭得像刚刚那般失态。正在想着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时，这边林栀已经开了口：“我阿娘……就是死于一场瘟疫。”
陆时堔突然想起林炎发脾气时的那句“你忘了你阿娘是怎么死的吗”，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从小随着阿娘另有阿公阿婆生活在岭南。听阿娘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阿爹就投军打仗去了，等哪一天不打仗了，阿爹就会回来了。”林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时我不想阿爹，因为我有阿娘另有阿公阿婆。阿娘是一名女郎中，自小便教我医术……”
那应该，是林栀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吧。
江南水乡的灵秀景致浸润出林栀的聪慧灵秀，她每天都能提前完成阿娘给她部署的任务，然后拉上领家的同伴一起去林子里摘青梅，去荷塘采莲蓬，去河滨捉螃蟹……她还记得那时阿娘教她的一首采莲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那段快乐的时光止于林栀八岁那年。
那一年，城里发作了瘟疫。阿娘作为一名郎中，每天在城里各处奔忙，早出晚归，除了每天早上起床时桌上的一碗茶色清亮的汤药外，林栀再也看不到阿娘的任何踪迹了。
厥后，过了很久很久，约莫有两个多月吧，城里的瘟疫终于获得了控制，阿娘也回来了。可是阿娘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小我私家，她开始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去，连林栀做好了饭给她送已往，她也只是让她把饭菜放在门口，不愿意开门。厥后有一天，林栀去给阿娘送饭，像往常那样把饭放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句：“阿娘，饭我放在门口了”，却再也没有听到阿娘的回应。林栀喊来大人协力把门撬开，才发现病床上的阿娘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给她送的饭食全部堆在房间里，一口未动，有的饭放久了已经馊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她跑已往，把了阿娘的脉，却发现已经是绝脉，再无回天的可能了。阿娘自知已时日不多，这时简陋是回光返照，突然抓住林栀的手道：“阿栀，你要记着，行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切不行漠不关心，记着了吗？”
林栀握紧阿娘的手，哆嗦着声音道：“阿栀记着了。”
阿娘笑了，对她说：“阿栀乖，等阿娘病好了，就带你摘莲蓬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一首采莲歌还未唱完，阿娘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女儿，含恨而去。
阿娘去世后，林栀就一直随着阿公阿婆生活，一直到一年之后，那个陌生男人的到来。
阿婆让林栀唤那个男人“阿爹”，林栀不愿叫，她听见那个男人急切地问道：“阿曦呢？”在得知阿娘已经死了之后，那个男人哭得比其时的林栀还要伤心，林栀看得不忍，走上前去，怯怯地唤了一声“阿爹”，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拼命留住什么工具似的。
厥后，林栀就随着他回了永安城，阿公阿婆因为年岁大了不宜舟车劳顿，他就给他们留了好大一笔钱，还给他们买了好些丫鬟和仆人伺候着。临走前，林栀去了一趟阿娘的冢边，采了一些莲子带在身边。阿娘喜欢连莲，死后也是葬在荷塘边，林栀一直相信阿娘一定会变作一株莲，立在江南的水乡，等着林栀去看她。
那时，林栀以为她找到了一个和阿娘一样爱他的人，可永安城的将军府前，那一对在门口迎接他们的，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母女却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原来，他不是只有阿娘一个妻子，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那一刻她很想逃，可她在做出决定之前，那个唤作林汐月的小丫头突然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她：“你就是姐姐吗？母亲说，有个大我三岁的姐姐要过来住，我等了你很久，还给你准备了许多几何悦目的衣裳，你快过来看看。”
她的手是温热的，掌心还带着些微微的汗，握住林栀微凉的指尖，也暖了林栀那颗满是风尘的心。
于是林栀就留在了将军府，这一留，即是七年。林炎待她很好，险些是有求必应，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可是她一直都不快乐，她骨子里照旧一个江南女子，她想念江南的水乡，想念那里的莲蓬和青梅。
“你们一直觉得岭南是蛮荒之地，可我爱那个地方，爱那里的人和事，爱那里的一切。”林栀说着，慢慢抚摸着掌心里已经酿成玄色的几颗莲子，轻轻吟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许多年后，陆时堔再想起那天晚上，只记得那天的星星很亮，身旁坐着一个哼着采莲曲的少女，有着江南女子软糯的嗓音，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眸。
那之后，陆时堔和林栀的关系就近了许多。陆时堔不懂医术，但是他明白现代的隔离措施。于是连夜为林栀赶制出了一个头套和一个口罩，赶在第二日林栀要出门前给她送了已往，然后亲手为她戴上。每天晚上也会等到林栀回来，沐浴完后将她换下的衣物用滚水煮一个时辰消毒。而林栀也会在每天晚上回来后，同陆时堔聊一会儿天，讲一讲当天遇到的病患。他们都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但两小我私家之间，就似乎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有一次林栀提到这种瘟疫特别容易熏染，同行的许多医者都染上了，于是陆时堔就爽性买了些布料，专门在房间里做起了口罩和头套。当他将做好的第一批头套和口罩递给林栀，让她送给同行的医者，并嘱咐他们晚上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衣物用水煮一个时辰时，他明显看到了林栀眼里的感动。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疏离地对他说谢谢，只是默默点了颔首，告诉他：“你也要保重身体。”
厥后，林栀就算再忙，也会每天抽闲为陆时堔熬一碗汤药，一碗之前阿娘为她熬过的，预防瘟疫的汤药。
林栀熬的汤药同普通的汤药差异，普通中药黑乎乎的，带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和难以下咽的苦味，可林栀熬出来的汤药，却是成色清亮的茶褐色，只带着一股刚晒干的草药香味和淡淡的苦涩，细细品来还会尝出一股薄荷的清凉。陆时堔有一次特意去看过林栀煎药，法式庞大到令人发指，烘焙，晾晒，过滤等种种步骤间稍微差一步或者火候稍微差一点点，都市让整个药效或者成色大打折扣。他很难想象林栀是怎么从小就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完成这么庞大的煎药历程的，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就是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女子，一定有着一颗温热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