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来壶茶,再来四碗馄饨。哦不,五碗。”
“呐。你看我对你多好,我们一人一碗,你一小我私家两碗。”云澈低头喝着杯中的茶,连个正眼都未曾抬。
“哎,我说你这小我私家…”
“好啦,你别老逗云澈,他不爱说话。”听到初冬的声音云澈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到小姐看他的眼神,默默的错开了眼。云姕烑突然觉得离开也挺好的,多自由自在,难得有时机坐在这山路间的小棚里吃个馄饨,抬头即是青山绿水,转头就是那些嬉笑怒骂。
“话说,云澈你这技术真是厉害啊。总能把他们甩掉。”
“嗯,还稳。”再次听到初冬的声音,云澈的眼皮掀了掀,云姕烑莫名的被逗笑了。
“小姐,你笑什么?”
“啊?哦,我心情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云澈,云澈再次默默地撇开了头。
“和你们俩一样,你鞭子好,初冬脑子好,他么,善此外咯。”
“什么啊,我脑子欠好么。”
“嗯,欠好。”
“哼。喂,此外是什么啊?”见云澈不愿回覆,又看向云姕烑,云姕烑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云澈,你到底善什么?”这么多年,云澈一直卖力小姐的车驾,要不是这次出门,她还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匿。”就在各人以为他不会回覆的时候他却开口答了,云姕烑了然的看了看懵懵懂懂的初冬,哎,这一个个的。
“什么?”
“藏匿。”
“哦哦。”
“你竟然肯好好说话哎,真不容易。”见初夏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云澈又闭上了嘴巴。
“小姐,我去给马喂点草。”没过多久,初夏就又站了起来,还真是个闲不住的。
“嗯,别走远。”
“好咧。”说着便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算了,初冬,你随着她。整天活蹦乱跳的。”
“可是小姐…”
“没事,云澈在呢。去吧。”初冬抬头看了看云澈,见他颔首刚刚离去。看着初冬的背影转头正看见云澈的眼神,这下云姕烑是真的笑开了。
“云澈。”
“嗯?”听到云姕烑叫他,他收回目光,对上她笑眯眯的眼。
“你说是夏天热些好,照旧冬天冷些好?”
“……”
“你真是无趣啊。”
“……”
“唔,情窦初开啊。”
“小姐。”
“嗯。”看着云姕烑亮晶晶的眼,云澈才有种她也不外照旧个女孩的感受。
“有人来了。”
“嗯?”云姕烑转头,便见姬南琋一个利落的翻身。
“真是不用停啊。”
“小姐?”
“没事。”听闻她说无事,云澈便不再说话,见他走来,便自觉地起身,抱臂站在她身后。
“你到是闲暇。”姬南琋瞥了眼云澈,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比不得你。”
“你身边还真是能人异士众多啊。”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啊,这不是走哪都能被你遇上?”
“说明我们有缘啊,老板来碗馄饨。”
“切,油腻。”
“姬南琋。”
“嗯。”
“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
“啊?”
“总是这般连名带姓的叫人么。”
“名字不是用来叫的么?”
“我有字。”
“我不想知道。”这像是一个底线,那太亲密,她不能忍受。
“随你。”
“……品茗?店家拿个杯子。”
“不用。”说着直接端起她的茶杯,一口饮尽。云澈眼神微眯不自觉的动了动脚,见云姕烑没有说话,便不再行动。
“……”
“你不在凤丘好好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还问?”说着抬眼认真的看着她。
“……”
“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跟我走。他不值得。”
“……”云姕烑突然缄默沉静下来,他也不催她,平静的坐着。就在以为听不到回覆的时候,她轻柔的嗓音却徐徐响起。
“那你就值得?”是啊?他值得么?扪心自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于是气氛诡异的平静了下来,却莫名的让人觉得舒适。一个品茗不语,一个发呆不说,莫名的和谐。
“我知道你是不会走的。我也没想着能把你带走。”
“……”
“你知道的,你弟那天罗地网的等着我呢。”
“困是住你?”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猜。”
“口是心非。”
“歪门邪道。”
“你那御景要大婚了。”
“说的似乎你不用联姻一样。”她其实知道,他要娶她了,娶那个仓硕栗阳长公主。
“我可以不娶的。”
“娶个更有价值的。”
“你不就是更有价值的。”
“你智慧、坚决,更合适,不是吗?”
“这个给你。”云姕烑没有回覆,徐徐拿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边。
“给我的?你知道我要来。”
“嗯。”
“你看,你多智慧,每个下一步都算计到了。”
“是什么?”
“贺礼。”
“……”姬南琋的手一僵。
“你大婚我肯定是去不了了,好歹这么多年,贺礼照旧要送的。”
“你真的没有心。”
“……”姬南琋看她又不说话,心中很是窝火,握着盒子的手紧了又紧。
“你对着我,大部门时间都缄默沉静。认真一点感受都没有?”
“那我走了。”
“嗯。”
“云姕烑!那天,我不会来的。”我怎么可能会来,再来就真的可能有来无回了,我很想问一句,你真的反面我走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精明,善谋划,懂算计,明取舍,我知道,你不会来,所以一开始,我就未曾期待。
“驾!”听着马蹄滔滔,云姕烑看着茶杯愣愣的入迷,云澈收回目光垂看向缄默沉静不语的云姕烑,皱了皱眉。
“小姐。”
“嗯。”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变天了。”云姕烑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暗的天,点了颔首。
“那就走吧。去苍梧山。”
“是。”
姬南琋的心情很糟糕,周身的气息让莫汀和莫沚对视一眼,具不敢言。姬南琋越想越窝火,拿出盒子看了半天,一咬牙,狠狠掷了出去。
“走!”
不多时,又见一马飞驰回来,回手抄上刚被扔出去的盒子。
“手贱!”
“吁,驾!”
苍梧山上,云姕烑独自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看着朝朝日落,伸手扶住一片凋零的落叶。
“小姐,少爷的信。”
“嗯。放那吧。”这进山已经泰半个月了,每隔几日就能收到他的信,无一都是问她在哪儿,问她过的好欠好。可是她要回覆什么呢?在哪?不能说。过的好欠好?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好欠好。
“小姐,前几日云澈去湖边钓鱼,当年您给小少爷种的银铃草居然成片成片的了,这么多年没人管反而更好了。”
“是啊,野草烧不尽,东风吹又生嘛。”其实她哪里都没去,就在这苍梧山,他和她待了很久的地方,可是他却不记得了,或者说,未曾想到她会回来,或许对他来说,这只是他年少学艺的地方,对她而言,却更像家。鹤城快乐的时光陪同着血腥,云王府掺杂的似乎从来都是算计,只有这里,那几年虽然忙碌,忙着铺垫,忙着生长,却难得纯粹。她喜欢这里的花花卉草,喜欢这里的虫鸣鸟叫,喜欢这里的皑皑白雪,喜欢这里,曾经有一个女子会温暖的扶过她的脸庞。想着想着回忆似乎突然铺面而来,那些过往,瞬间被无限放大。
“阿姐,你看那鹞子。阿姐你跑快点,快放手!”
“阿姐,你别看书了,来陪我抓鱼啊。哎呀,跑掉了。”
“阿姐,你别下棋了,初冬初夏又被师傅罚啦。你快去看看啊。”
“阿姐,我们种的这个草能做什么啊?”
“可以明目。”
“那是生吃么?”
“你是牛么?”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在看书啊。”
“阿姐。你看我轻功如何了?”
“一般吧。”
“比阿姐是比不外了,但是阿姐你会武啊,你只会跑。”
“那就够了。”
“阿姐你为什么不练武啊?”
“我懒啊,而且我怕痛啊。”
“那阿姐以后打不外别人要怎么办。”
“我轻功好啊,我会跑。”
“跑不外呢?”
“那我毒死他。”
“那,他不怕怎么办?”
“嗯,那阿姐想想,阿姐不是有你吗?”
“嗯!阿姐不怕,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掩护你的。”
“等我长大了,阿姐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
“阿姐,不会让你伤心的,阿姐,你信我。”
“阿姐……”是啊,其时的那个孩子呢,怎么就不见了呢?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初夏见她呆滞的目无焦距的看着某个点入迷,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小姐,小姐?”
“嗯?”云姕烑有些茫然的看向初夏,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就是想师傅了。”初夏难得的缄默沉静了下来,想起来那个严厉的女子。她似乎从来不笑,严厉的时候藤鞭抽的她火辣辣的,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可是她却会在她整夜发烧的时候守在床边,看着她烧红的脸心疼的红了眼眶。
“小姐,你说师傅她老人家厥后去了哪里。”
“云游四方了吧。”
“怎么就不捎个信,也不回来。”
“是啊,她真不听话。”去了哪里?傻丫头,死了啊,怎么回得来。
云姕烑一直清楚的记得那夜燃烧的烛火,那个在她小时候取代了她母亲的人,她看着她难得的温柔的笑了。
“三儿,师傅要走了。”你看,多特别,只有她叫她三儿,私密的,从未曾为外人道。
“去哪。”
“云游四海。”
“你病了。”
“你这丫头,总是太过聪慧了些。”
“我去给你找药。”
“傻瓜,你的那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你不等他们了吗?”她一愣,然后徐徐笑了,那样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啊,不等了,等不到了。”
“师傅。”
“傻瓜。人都是要老要死的,生老病死,不行破也。那小我私家,一直未曾来,也许是因为,来不了了,也许他一直在那等我。”
“……”
“你啊,小时候那般倔强。在这苍梧山一跪三天,这双腿险些救不回来。”
“往后的冬日都市有疾。要好好料理。”
“我知晓。”
“如果我的孩子还在世,应该比你大上两岁,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你一般懂事。”
“初夏毛躁,却认死理。初冬稳重,心眼却太实。”
“本想多教你们些,也好好好顾着自己,可惜了。”
“云翳那孩子被你掩护的很好。单纯,懂事。可是他总要长大的,你一个女孩子,总欠好永远挡在前面。”
“我知晓。”
“这个你收好。”
“这是?”
“苍梧山的舆图。”
“嗯?”
“这座山很特别,你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
“他涉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这是我们倾尽毕生心血所筑,原是为了避世。”
“那你们当年为何?”
“没来得及啊。”
“……”
“万一有一天,你们走投无路,它可以保命。”
“师傅…”
“另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慧极必伤!你太过聪慧。莫多钻营。”
“矫枉过正的原理你该懂。”
“……”
“我明白你的处境,也知晓你的顽强。可是,你还小,另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莫到老时方悔矣。”
“师傅,你留下不行吗?”
“女子皆爱美,我也不例外啊。怎能让你看着我容颜老却?我不愿啊~”
“我…”
“好了,行迁就木,还不允许我自由自在、遨游江湖吗?”
“师傅。”
“三儿。”
“嗯?”
“你要明白,人心难测,师傅希望你可以信任别人,不要一小我私家逞强。”
“可是师傅也希望你,害人之心不行有,防人之心不行无。”
“终究,人心易变。”
“好。”
“这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最后的师命。不行违。”
“谨遵师命!”说着端规则正的下跪叩首,谢她多年栽培之恩,感她多年养育之情。
“乖,师傅这便走了。不要告诉她们。”那是她最后一次对她笑,笑的那么温柔和恻隐,她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看着漫天星光洒落在她肩角,看着那个衣角一点点消失,那个背影,孑立,决然,却那么美,她想她这一生,都市记得。记得那个美丽顽强、温柔严厉的女子。她用一生期待,一生陪伴,用一个笑容,为她的人生化上句号。其实她没说,她是来过信的,那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封信,被她埋葬在那年的镜湖湖畔,她记得那日她哭红了双眼,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嘶声力竭,今后以后世上再无第二人,温暖她的岁月,温柔的抚顺她的发,唤她一声三儿。
“小姐,初冬回来了。”初夏的声音再次把她从回忆里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眼红彤彤的落日,点了颔首。
“嗯。”
“小姐,弄好了。”云姕烑转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三人。初冬初夏是自小随着的她,父亲常年领兵在外,在家的时间其实不多,那时候陪着她的的人除了娘亲,就是阿燚。有一次和阿娘外出,看到路边的乞儿,她看着她们的眼睛,那么清澈,阴差阳错的买了回去,自此,这两个孩子就一直陪着她,走过无数时光,感念她一生,她似乎是明白为何的,却又不甚明了,就像她顽强的遵守的和阿娘阿爹的约定,似乎她就是她们全部的信仰。至于云澈,那是她来这苍梧山学艺的第二年,在后山偶然捡的,那时候他摔断了腿,血淋淋的躺在那,看到她求救似的伸出了手,然后呢?她只是救了他,他却再也没有走,明明有一身本事,却宁愿平平凡凡的当她的一个马前卒,永远滞留在她的车驾前。可是现在呢,他们这种信仰压的她就快喘不上气,她其实也会畏惧,畏惧肩负他们的一生,畏惧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都弄好了?”
“小姐放心。”
“如此,你们便下山去吧。”
“小姐你果真被初冬说中了。”
“小姐总说初冬沉稳,你看,她也是猜你一猜一个准。我们不走。就在这待着。”
云澈难得正眼看了眼初夏,难得的赞同着:
“嗯。”
“你们…”
“小姐别怕。我们陪着你。”哪怕小姐赌输了,我们也陪你一起慷慨赴死。
“横竖我们不走,小姐也不会武功,还能打得过我们不成。”
“噗嗤。”这话倒是不假,把云姕烑逗笑了。
“你们赢了。那就都待着等死吧。”
“哼,我看谁敢来,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初冬。我想吃糯米鸡。”
“小姐,我们没有鸡。”
“可是,我就想吃糯米鸡。”那难得的孩子气,却莫的让初冬红了眼眶。明明那么好,明明该是活的恣意潇洒,明明该被捧在掌心的,他们怎么舍得!
“我去抓。”
“哎,云澈云澈,再抓只兔子呗,烤兔子也好吃啊。”说着似是不甚放心,蹦蹦跳跳的追着他而去。
“初冬,初夏不懂,你却知道的。”
“嗯,我知道。”
“何须呢?”似叹息,似无奈。
“小姐,你又是何须呢。”是啊,何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