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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易水不轻寒

十三章 千奇百怪

潇潇易水不轻寒 墨墨向上 5097 2020-10-13 18:09:12

  回到学校已是闭寝时分。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照旧毛毛的细雨,但随着头顶的乌云如追风逐电般迅速聚集,聚集成墨,雨势徐徐越来越大,砸落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发出劈里啪啦清脆的声响。

  宿管员悠闲地坐在竹椅上,见她这麽晚才回来,轻飘飘地瞥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专门用来纪录学生犯错的记过簿。

  “没看到现在是什么时候啊,门快关了才知道回来,要是让你们领导员知道指不定怎莫说我呢。”她翘着二郎腿,嘲弄道:“现在的勤学生也不外如此,一点都不知道遵守学校秩序,害得别人到点了也不能睡觉。哎!要是不上报给学校,以后继续犯错还得了。”说罢,拿起红笔作势给她记上一笔。

  “等等……”徐圆抬手打住她。

  “你想干嘛,居然敢拦我,回来晚了另有理了!”阿姨严词厉色,眼睛瞪成铜铃似的看着她。

  徐圆没有理会她嚣张的气焰,视线落在她翻来覆去的记过簿上,手指向本子一角,“不用找了,我的名字在这儿。你写完,我可以上去了吗?”她冷淡地问,声音似乎结了万年冰似的。

  徐圆全身已经完全湿透,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姨觉得她满身散发着一种瘆人的冷气,眼睛微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被那凌厉的眼神吓得心怵,到底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敢继续嚷嚷下去,含糊两句便住了嘴,佯装镇定地放她进去。

  徐圆一小我私家上楼、进屋,已经到了熄灯的时候,屋子里很黑,她面无心情地把雨伞和背包甩到地上,缄默沉静地在椅子上坐了一阵,也没开灯,借助手机微弱的光线,看着那张被压在收纳盒最底部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准确的说,是一张心怀各异的三人无意中被摄像师抓拍到的合照。

  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手里举着奖状兴高采烈地注视着朝她走来的怙恃,活力四射,笑容辉煌光耀。两侧的中年人一个眼里凝着密不行散的阴云,正眼瞧都没瞧她;一个浓浓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抱着不知道跑了几多条街才买来的限定版日漫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照片底部印刻的日期是九年前的六月二十五日,初中临近终结。

  她曾天真的认为那是她长大成人、快乐时光的开始,却不知是家庭四分五裂、分崩离析的预兆。

  楼道里没有亮起一盏灯,整栋宿舍楼寂静得像浸泡在玄色的墨水里,漆黑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铜钱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洒下来,从窗户向外望去,似乎一块灰幕遮住了视线,灰蒙蒙一片,远处的树啊,屋子啊,什么也看不见。

  四年如一日的寂静。

  她从兜里掏出钥匙,将最上面锁住的抽屉解开,从里面取出香烟和打火机,随便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行动娴熟自然地像抽了多年的老烟民。

  “嚓”的一声,打火机拨出跳动的火苗,轻薄的烟雾缭绕纠缠、徐徐升腾在空气中。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墙上的钟表兢兢业业地事情,一直不停歇地不知道转了几多圈,徐圆才狠狠地将脸颊两侧的泪痕抹干。力气大到像在清理地上肮脏的垃圾,直到满脸被揉得通红才停手。

  视线冷冷地落在很好地被掩藏在抽屉里的那包中华香烟,忽地发出嗤笑声,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自我厌弃的绝望。

  她不禁觉得搞笑——这就是身边老师同学口中一致赞美的勤学生,在周叔看来努力向上,懂事礼貌的好孩子。

  吸烟、打架、喝酒无一未曾沾染。

  太可笑了……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一震。

  她没看,闭着眼,感受像是堕入无垠无际、幽暗诡静的深海,任由汹涌翻腾的海水和无边的黑暗将她困绕,身体和意识不停下沉。

  结果才过两分钟,手机再次一震。

  被接连地打扰,徐圆忍住不停外涌的急躁分子,将冒着星火的烟头在桌上摁灭,裹住纸巾丢进垃圾桶。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到短信上的文字,脸上的心情瞬间松动了。

  “遇到什么事吗?”

  徐圆看了眼那个被她特殊备注的号码,细密的睫毛微微哆嗦。

  明明再随意不外的一句问候,冰封坚硬的心却似乎破了个小口,汩汩温热的泉水自缝中流出游走在她的身体里,温暖了四肢百骸。

  她静静地看着,却没有回复。

  她脑海中险些可以想象的到,此时的韩潇,或许就站在曼哈顿的某座高楼大厦里,和一群穿着高级定制服装的外国精英们用流利顺畅的英语进行攀谈。

  这条短信,或许是不小心发错人了吧……

  美国时区,晚上七点。

  曼哈顿的秋季,依旧是热闹的。哈莱姆河的风从北面吹来,滋润着整座都市。每当夜幕降临,整个市区一片灯烛辉煌,门庭若市,小轿车一辆又一辆咆哮着已往,里面乘坐着略微富足着迷于纸醉金迷日子的年轻人,他们相互尽情忘我地拥吻,眼中闪烁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对他们来说,这座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白金五星级尺度的地中海国际大酒店坐落在曼哈顿市富贵的商业闹市区,装修精典华贵、充实地展现了鲜明的新巴洛克气势派头。周围分数不清、大巨细小的百米高楼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它,宛若哈姆莱河畔的一颗明珠。

  韩潇漠然地立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迷离的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透亮的玻璃窗上映出他英俊而模糊的侧脸。颀长身姿与窗外夜色融为一体,似黑夜流水般沉静感人。

  他的目光落在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见收信箱任没有任何短信进来,眉心微微蹙起。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微寒的凉意。

  拒绝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唯金钱至上、只接受富人阶级委任的美国高级律师的聚会,刚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一通跨洋电话就打了过来。

  显示的居然是学校的通讯地址。

  阿姨捂着胸口还没回过神,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过来。想到适才徐圆丝绝不把她放眼里的模样,连一句好话也不愿意说出来恭维她,心里便记恨上了。于是打开电话簿,随便找个老师的号码拨了已往。

  重新到尾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为了显得尽职尽责,还隐晦地表达了对学生可能遭遇坏事的担忧。

  不凑巧的,电话拨到他的手机上。

  韩潇回到相隔一米远的沙发上,修长的骨节明白的手垂在沙发侧面,双腿微微交叠,那姿态慵懒又清傲。

  头顶天花板上华美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都折射出如梦似幻斑斓彩光。

  又过了五分钟,回信提示音依旧没有响起。

  他有些按耐不住,手指不自觉轻敲手机屏幕,望着大厦楼宇下密集拥堵的车流,见手机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向来漠然的心绪稀有地升起一股急躁感,缄默沉静片刻,手指按上拨号键。

  徐圆正坐在床头发呆,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床畔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接着,一首空灵悠扬的《RIver Flows In You》在偌大的空间重复回响。

  显然,有人特意打给她的。

  屏幕被滑亮,倏然蹿进视野里的名字在漆黑的夜里无比明亮,如一束目标明确的光强力穿透层层雾霭和黑暗,照亮她沉如死灰的双眸。

  徐圆僵硬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犹豫了一会,接通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韩潇降低冷肃的声音。

  似乎还没从事情状态中实时转变过来,那声音,似乎浸透了夜色的凉意,听得人精神一凛。

  “韩老师?”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捏着嗓子让自己干涩的声线尽量显得柔和,“老师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

  徐圆原来想问怎么突然给她打电话了,但转念一想,这话说的跟韩潇不能有事找她似的。

  默默把要脱口的话咽回去,挑起个略微轻松的话题,“这个点老师怎么有空呀,听说曼哈顿的律师下班后有去酒吧cheer的习惯,老师没有入乡随俗吗?”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能清楚的感受到,手机那端没有传出任何混杂音响歌舞鼓噪的声音,平静到甚至隐隐能听到她这边的呼吸声。

  “没有。”

  并非没有被那群衣冠楚楚的律师热切邀约,只是他向来不喜这种酒绿灯火、实时行乐的生活。狂欢事后空留一地冷清,毫无益处。

  随口找了个借口推掉。

  韩潇站起身,修长的双腿阔步迈开,径直走向旁边的办公桌,按下电脑的开机键,看着徐徐亮起的屏幕,“在酒店休息。”

  简短的几个字,分享从差池他人言明的行程。

  “哦。”徐圆笑着点了颔首,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呢?”韩潇将页面打开,把备注的加急文档发到裴岑邮箱,然后向后一躺,靠在转椅上,“在做什么?”

  他突然发问。徐圆猝不及防,还没准备好应对的话,脑子一片空白,胡口扯了句:“在看月亮呀,今晚的月色可美了。”

  那头的韩潇,闻言,挑了挑乌黑的长眉。

  想起裴岑刚给他发的消息,言辞间满是后怕,诉苦T市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明明预报说的是个大晴天,结果路上突然下起暴雨,害得他看不清红绿灯,开车时差点出了交通事故。

  这种天气,能有月亮?

  见她明明难受的不行,却非要装出一派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表象,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她神采奕奕地下了辩护台转身便红着眼,躲在地下停车场偷偷哽咽的样子。

  觉得心脏有一处微微塌陷了,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

  于是再度开口,“徐圆……”

  他欲言又止。

  停顿数秒后,薄唇轻启,“惆怅的时候,不要故意逃避或扯开话题,不想笑就不要笑。”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隐约带着一丝抚慰的意味,似乎具有不行思议的魔力,径直穿透不行逾越难以触碰的时光,回荡在她耳际

  徐圆脸上的笑容霎时止住了。像一只饱胀的气球突然被戳破,内里的自卑、怯懦袒露得一览无余,只剩外貌扁平凹陷的皮囊。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多灾受多压抑的事情,忍着忍着慢慢也就已往了。扪心自问,她自觉已经习惯——习惯了每次家长会她的座位总是全班唯一一个空着的;习惯了每次拿到第一时没有人分享乐成的厦悦;习惯了泰半夜发烧生病也要一小我私家打车去医院……

  所以,徐徐地习惯戴上面具伪装自己,无论如何委屈惆怅也要笑脸迎人,落落大方。似乎只有这样,才气证明离开任何人,她都能过得好。

  只是,现在突然有人用平静而充满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不想笑就不要笑……

  徐圆的鼻子有些微微发酸,垂下眼,没吭声,攥住被子的手却越来越紧,骨节隐隐泛白。

  她用力地揪着手指,讷讷地问:“韩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说话的音量又酸又软,言语间含着几分自己也未觉察的期盼和渴慕。

  闻言,韩潇未答反问,“条记看完了?”

  徐圆眼神马上飘了飘,下意识地摸了摸俏丽的鼻尖。

  “还没。”说罢,她小声嘀咕了句,“我都啃了半个月了,这几天背书头秃得快遇上院长了。”

  听到她喃喃自语颇为委屈的话,韩潇的目光从电脑上转向手机,低敛起幽深如墨的双眸,眉眼间不自觉又漫上了几分笑意,“时间有限,你重点看后面几页案例,封页红笔标志了分析思路以及相关的执法法条。拿这些先应付面试,足够。”

  或许是暗夜的幽静气氛滋生斗胆,见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阴差阳错般,她突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韩老师,这算不算果真开后门啊?”徐圆状似无意地说,乌黑湿润的双眼闪着灵动的光,“万一我人品发作幸运地选上了,但是能力不足犯了错,别人会不会说你的闲话呀?”

  她本意是瞧瞧韩潇这块万年坚冰会不会有别样的反映,然而话刚出口就怂了,瑟瑟地缩回脖子。

  韩潇是什么人?

  T市所有只身女律师公认的,冰山上最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她这种跃跃欲试,想拿他逗乐的行为,不亚于在雷区蹦迪。

  半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动条记本,怀着某种惴惴的、但又甜蜜难痒的心思,紧张地期待他的回复。

  “想多了。”合上桌上的条记本电脑,他慢悠悠地答:“筛选实习生是裴岑的事,不归我管。”

  裴岑?

  徐圆微愣,脑海中跃然浮现出嘴上总是挂着笑,每次见到她都一惊一乍的胖律师形象。

  原来主考官是他啊。

  知道不是韩潇面他们,她抿了抿唇,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照旧失落。

  察觉到那头的突然缄默沉静,韩潇眉头微不行看法皱了皱,语气也蓦地夹了几分严厉,“徐圆,我带出来的人,在同阶段下要求的尺度和别人相比,只高不低。所以……”

  “想清楚再做决定。”

  徐圆听到听筒里喷出的那句“我带出来的人”,心尖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又酥又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耳朵肆无忌惮地迅速蹿红。

  然而等听到下一句,浅笑的澄澈眸光马上收敛些,正了正神色。

  “老师放心,我会努力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没等韩潇作答,抢先道:“不外,通过考核的话,有没有奖励呀?”

  “奖励?”

  韩潇见她得寸进尺的模样,被气笑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就,就是上次在家,你做的罗宋汤,很好喝。”徐圆心跳如擂鼓,墨迹了会,照旧坦白了对某人厨艺的惦念,“能不能……再做一次?”她竖起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

  就这?

  真是前程。

  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并非他妄自尊大,维正律所的实习证明在业内可谓一块含金量十足的敲门砖,即便最终未被录用,拿到他们任何一位的推荐信,也足以使其他同行高看一眼了。身边围了太多想方设法讨他欢心的人,见的多了,他下意思的第一念头即是如此。

  却没想到遇见徐圆这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韩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左手撑在办公桌上,倾身靠着桌沿:“通过再说。”

  语气里,是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无奈和妥协。

  徐圆眼睛一亮,眉飞色舞。

  但到底不敢在他的面前体现得太放肆,用力地抿了抿唇角,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连连答好。

  挂断电话好一阵,徐圆把手机塞进枕头后面,整小我私家摆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原先昏暗厚重的情绪已经被韩潇的一通来电抚平的七七八八。

  窗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迷茫的雨雾里。

  她戴上眼罩,抱着被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任由意识沉如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富有节奏的雨乐中。

  呼吸慢慢变得平和、低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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