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宫中,骤雨初驻,屋顶的黑金巨蟒盘旋缠绕,象征着妖族至高无上的王权。积水顺着屋脊瓦砾徐徐流下,滴答滴答落在石板路上,侍人们一排一排急遽走过,踏了一鞋的水渍。
玄色的浓雾笼罩,将本就阴郁的妖皇宫增添了几分沉闷。
“啪”的一声,临风的手掌狠狠地摔在医官脸上,医官应声倒地,嘴角霎时挂满鲜血。“小人活该!小人活该!请妖皇饶命啊!”那医官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求饶。
“没用的工具!七夫人这一胎若是保不住,你们谁都别想活!”
临风暴戾着。自绿韶有孕,他便一直战战兢兢,许久都不得好眠。妖界皇族人丁凋零,临雪纵有掌权之才,却始终不如他意,若这一胎能够顺利生产,不管是随了他照旧绿韶,在他有生之年加以调教,定能培养成为治世之才。他亦能有借口将临雪手中势力转移到幼子身上,从而重新把控大局。
此胎关系重大,即是如此,他才隐瞒众人,派亲信照料......却没想到,如此防范,竟照旧出了这等状况。
一碗汤药入腹,昏厥不醒,前功尽弃。
无论是天地人妖,但凡皇族争端,无论婴儿妇人,难有幸免。
鲜明亮丽之下,皆是血肉聚集。至高无上的荣耀,亦需支付凡人想象不到的价钱。此谓常态。
常态。
最可怕的也在于此,血腥杀戮,已被当做“常态”。
老弱妇孺,死即是死了,相比于那高处的皇权帝位,她们未曾在人们心中留下痕迹。那刀落肉斩,那鲜血漫漫,都成了那愈来愈近的权势之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徐徐的,这些原本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人们,成了冷血绝情的刽子手,杀人如麻,狠戾可怖。
花银接到“捷报”时的那一笑,落在我的眼里,惊在我的心里。我非大善之人,却羞于为一己私欲去蹂躏糟踏一条性命,绿韶这回要是挺不外来,即是一尸两命。
可这却是花银的胜利。
他派人将此事刻意透露给临雪,临雪自以为外乱已平,便肆无忌惮地开始“安内”,不外是与妖皇撕破脸而已,她已无惧。
待宫内这场父女之争结束,即是该起兵的时候了。
若这历程中能够借临羽的势再笼络一些散落的势力,即是胜算更大了。
现下唯一值得他担忧的,即是花郁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没想惠临雪的行动会这么快,我以为她几多会顾及临风一些,若再过些时日,待那孩子生产之时动手,临雪将有最大的可能挣脱嫌疑,我们只需让临风撞个正着便好,那孩子亦有可能保住。可谁都没有想到,临雪简陋是没有什么耐性了。若是有可能,我亦不想让那孩子死。“
“是么?”
“洛溪,我明白,你心中仍有疑虑,不能完全信我也是正常。待今后一切明了,你自会明白我到底如何。”
即即是他这么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想要临风临雪父女反目,必得要扎惠临风的痛处。临羽亦需一个正大灼烁的理由,被临风接回妖皇宫。
另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时机呢?
“大浪虽暂平,指不定哪日动荡再起,妖皇宫那边局势不定,你暂时不宜回去。我此前在炘河受了些小伤尚未痊愈,也幸亏此休养一阵子。”
“你身上有伤?怎的不早说?”
“怕你......担忧。”他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些什么。
“我总觉着,你与从前纷歧样了。不光是行事作风......”就连与我想处时的样子,也恰似不大一样了。仿若从前那放浪形骸的少年,是我记错了一般。
诚然,后头的这些话我是没有措施说出口的。我虽对他存着几分气,对他的行事亦有不满,但他终归是花银,是与我相识多年,并肩多年,依旧信我如故的花银。
我明白他受了委屈,深仇大恨,放在谁的身上都难就这么翻过篇去。即便我不懂他为何非要那权势不行,我也明白他想报仇的心。此恨不用,伤痕不平,他便再难快活的在世。
他的心思深沉了,但也脆弱了。若连我也出言伤他,他当如何?我不想让他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酷寒的,我亦是担忧,言语无情,词不达意,误了情义。
“如若我早已不是你影象中的模样,你是否,还愿意与我同行?”
“我这小我私家,虽不大喜欢杀戮,却也不是失信之人。”我见他眼睛昏暗下去,遂又补道,“我会陪你到最后。”
他怔了怔,终于绽出了这阵子以来最悦目的一次笑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非与他相识太久,见了他太多的劣性,定是要不慎跌进这笑容里,越陷越深,再难出来。
“你以后,别总对别人笑。”
“为何?”
“于普通女子而言,你这笑容就像是一场灾难。”
“那你呢?”他问。
“我?本女人自然不是平凡女子。若论起祸殃众生,可是一点也不输给你的。”
“瞧瞧,这像是一个神仙嘴里说出来的话吗。”他笑,“若真如此倒是好了,也不至于二十一万岁的高龄也嫁不出去。”
我瞬间觉得此前的感受都是错觉,这照旧那个嘴欠的死狐狸,照旧那个欠揍的花银。
我本想反驳:你十六万岁了不也一样娶不上媳妇。顾及着怕伤害了他的心灵,故而不得不委屈自己泯灭一些体力,伤害一下他的肉体。
一场打闹,嬉笑戏打,仿若之前的那些个不快都未曾存在一般。
一间茅草屋,一盏残缺的灯烛,即是这样迁就的情况,却是我这几日来睡得最放心的一晚。
也即是由于我睡得太过放心,才至于错过了一场好戏。
“怎么?意外?”现在花郁正坐在我的劈面,与我和花银一张餐桌,共进早餐。
我摇头,“你若是一直找不到我们,才真是令我意外。”
“你的意思是,我比他差?”花银放下手中的筷子,审视地看着我。
他娘的,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像极了当年这兄弟俩合资欺负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