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向比别处忙的早。才一进厨房，香袖便听到王妈妈正高声指挥着粗使丫头婆子们摘菜烧水。
这位王妈妈即是碧云常叫的王婆子。
王妈妈仗着是先前从泉州迁来的老人儿，又在这府里得了个厨房管事的差事，平日里在这厨房耀武扬威惯了！但凡一点不顺心便要打骂小丫鬟们出气。不仅如此，还跟掌管厨房采买的于大娘子黑暗勾通做假账，贪下了不少银钱！
这些事医生人并非不知道，只是念着她在泉州老家时有过劳绩，这些小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若有时做的过了，便教身边的赵妈妈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倒惯得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折桑虽是府中的巨细姐，但是母亲早逝，自己又因着些缘故被赵老爷厌弃。甫一迁到京城便被远远地打发到了最偏的小院里，摆明了不想看见她。这王妈妈便私下里扣下她一些份例工具。初时还不多，厥后见折桑并不发作，胆子便越来越大！
折桑自小便体弱，厥后又不得调养，身子便总是欠好！因为不受赵老爷待见，一应份例本就比别人少得多，又被王妈妈扣下泰半。最后堂堂一个巨细姐，竟教一个下人老妈子欺负的缺衣少食！
折桑向来主张息事宁人，香袖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回回都要跟那王妈妈理论一番。厥后因为王妈妈做的太过，两人还动起手来，最后闹到了医生人跟前。
香袖乘隙跟医生人哭诉一番，教那王妈妈很是受了一番训斥，还罚了半年月例做惩。自那以后王妈妈便有些忌惮香袖，虽然仍会扣下些工具，到底不敢太太过。只是回回见到她便要讥笑几句，说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泼辣，未来指定嫁不出去”，或者“天生的扫把星降世，谁沾上都要倒霉”等等！
这会儿王妈妈正挨个儿巡视各人手中的活计。一会儿嫌这小我私家米淘的不洁净，一会又嫌那个菜择的欠好。嘴里骂个不停！厨房里的人被她骂的惯了，都有些怕她。这会儿众人都闷头干活，也没人说话。
厨房里几个灶台上都烧着水，满屋子都是水汽。王妈妈一时没看见香袖进来，香袖也懒怠搭理她。自己去到水缸边吊水。
只是她在冷风里走得久了，这会儿被厨房里热气一烘，整小我私家打起哆嗦来！一时水瓢没拿稳，少半瓢水都倾到一个小丫鬟脚上。
那小丫鬟正吊水洗菜呢，脚上被凉水一浸，“哎呦”一声叫唤！香袖忙上前去致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手上没拿稳，把水倒洒了。你没事吧？”
那小丫鬟还没答话，王妈妈听见消息便扯着嗓子喊着过来了：“吵什么吵什么？成日里干不了点儿活儿就吵吵嚷嚷的没规则！看我不回了夫人把你们一个个都发卖了去，才教你们知道厉害！”
王妈妈骂的正欢，走近了才看到香袖正弯着腰拿帕子给一个粗使丫鬟擦鞋。
那小丫鬟名叫小红，是半个月前刚买进府的。冬日里天凉，谁都不愿意碰凉水，这洗菜的活儿自然就被派给她这种新人来做。
小红胆子本就小，又是刚进府，平日里唯唯诺诺不爱说话，就是个你推一把她才晓得动一下的木头人。这会儿见香袖弯了腰给她擦鞋，就愣愣的杵在那里任由她擦。
王妈妈见了，眼前一亮。拍着大腿九曲十八弯的“哎呦”一声，一面抬手扶起香袖，嘴里一叠声的说着：“这不是香袖女人吗？您这是做什么啊？没得折煞了这些丫头片子们！她们也担不起啊！”一面伸手往小红胳膊上狠拧了几下，嘴里骂道：“死丫头！没一点儿眼力见的蠢烂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敢让香袖女人给你擦鞋？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王妈妈手黑，拧起人来都是揪起一小块肉来转两圈。松了手，身上的淤紫十几天都消不了！小红疼得很了，也不敢哭喊，只是低着头缩着脖子受着。
香袖见她红着眼睛忍得可怜，忙上前拉住王妈妈的手，说道：“王妈妈，原是我不小心，把水倒洒在了她脚上。若是夏天倒也而已，这大冷天的，出门走一趟脚都要冻掉了。再穿着湿鞋，人就真该冻坏了！妈妈照旧快叫她回去换双鞋吧，也不会延长几多功夫的！”
王婆子笑的一脸谄媚，拉着香袖到一旁下人用餐的桌边坐下，说道：“哪里是女人不小心，明白是她自己不长眼，蹄子乱伸。她们贱命一条，也就几两银子的事。哪能跟女人比？要是碰坏了女人一根手指头，她有几条命够赔的？”
香袖刚还奇怪王妈妈怎么突然这般热情，现下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她嘴角一撇，哼道：“王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又是家生子，眼睛自然长得高些，看不上我们这些几两银子外头买来的！不外，咱们的命再如何不值钱，也跟妈妈一样，是这府里的丫鬟。上头有老爷并几位夫人，下边儿有几位少爷和小姐，再如何也轮不上旁人随意轻贱！”
王妈妈见香袖脸色欠悦目，心里暗骂自己糊涂。原想拍人马屁，一时不查拍在了马腿上。竟忘了香袖也是幼时买入府中的。
她作势朝自己嘴上一拍，说道：“哎呦！瞧瞧我这张臭嘴呦，尽说些胡话惹女人生气！原是丫头们刚进府，怕她们不懂规则，这才严厉些，也是怕以后欠好管制！像女人说的，这进了府里就都是一样的下人，哪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女人别多心，没得折煞了我这把老骨头了！”说完呵呵笑着，另叫了人来洗菜，让小红回去换上洁净的鞋子再来。
香袖冷笑一声，心里对王婆子很是不屑，又不愿再多说与她撕破脸，省得日后多有麻烦！遂起身说道：“这会子巨细姐怕是要起身了。医生人要小姐打今儿起去她院里用早饭，另有许多事要准备，再晚怕是来不及了。原该跟妈妈说一声，巨细姐要用些净水煮茶吃，嘱咐我来取些。只是刚刚我见妈妈忙着，怕误了妈妈的事，就自己先来取了。现下妈妈即见着了，我就再跟妈妈说一声吧！”
王妈妈依旧笑呵呵拉了香袖的手，又扶她坐下，一脸心疼的说道：“哎呦！这吊水之类的粗活，哪里是女人能做的。巨细姐房里缺什么要什么，女人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定然亲自准备好了送到巨细姐屋里去。哪里要女人冷风里大老远的辛苦跑一趟！”说着一面打发粗使婆子去打了水，一面又教人煮了茶来给香袖暖身。
王妈妈这般亲热，倒教香袖心里有些嘀咕。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又说事出反常必有异！要说王妈妈突然转了性，香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香袖复又起身，说道：“巨细姐房里人手少，一应事情都是我跟碧云亲做的，哪里说得上什么辛苦不辛苦!倒是妈妈朱紫事忙，我倒不敢再扰了。茶就不吃了，我取了水就回去了。”
王妈妈拉着她不松手，满脸的褶子都笑平了，说道：“女人即来了，哪有就走的理？若是怕巨细姐那里忙不外来，厨房里倒另有两个闲人。待会儿我着她们跟女人一起回去。她们虽粗苯些，人倒还勤快，有什么脏活累活的女人尽管使唤！”说着唤了几小我私家上前。
香袖看已往，见有两个结实的婆子，并一个年轻女人。那两个婆子倒是寻常，那女人却生的细眉大眼，标致周正。香袖见了心下更是一惊，她瞧向王妈妈，说道：“呦！这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来妈妈这里一趟，哪回不是要听些闲言碎语，看些青白脸色！今儿个吃上些茶水也就算了，那绿儿女人可是妈妈的心头肉！怎么竟也舍得教她随我去巨细姐那里干粗活？”
不怪香袖要受惊，那绿儿是王妈妈的亲闺女。因她生的有几分姿色，王婆子是存了些心思在她身上的。所以一贯娇养着，半点活计也不教她做。哪里会舍得教她去做粗活！
王妈妈听香袖如此说，倒是有些尴尬。她干笑几声，说道：“以前都是老婆子我猪油蒙了心，做了许多糊涂事！教女人不痛快！女人跟在巨细姐身边，那是最仁善和气的！并不跟我盘算，倒教老婆子过意不去。绿儿这丫头是我亲生的，人还算机敏。教她跟了女人去，一是帮女人做些活计，权当是替她老子娘给女人赔礼赎过。女人若有什么要做的，尽管使唤她，不用心疼；二来嘛，这丫头若是有幸能得巨细姐指点几句，那是她的造化！若是不能，有女人这般灵秀的人教她，也是她的福气！”
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拇指粗的银镯子，便要往香袖手上戴去！
香袖自然不愿收。
香袖面上带笑，心里对王妈妈说的话是半句也不信！她也不傻，听了王妈妈一席话，加上最近的变故，对她心里的盘算倒是猜出几分！
这王妈妈心大，养的绿儿标致，便有心留她攀高枝！只是绿儿跟她在厨房做事，平素没什么时机见着两位少爷。现今医生人要巨细姐去她院里用早饭，两位少爷也是在的！绿儿若能随行，总有时性能见着！至于此外，就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香袖心里笑她痴心妄想，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推说礼重不敢收，要王妈妈收回去。
几番推让下来，王妈妈见香袖认真不愿收，只好收了回去。那两个婆子和绿儿却是硬要香袖带走！
香袖想着送上门的丫鬟，不用白不用。便应下了！
王婆子喜得很，招呼香袖品茗，又借口要准备些点心炭火，拉了绿儿到一边细细嘱咐。
香袖低头品茗，只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