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八,冰雪消融,一碧如洗的晴晴天气里,黎民们不约而同结伴出行,走访亲眷、踏青赏花,满街行人如织,一派繁荣景象。
三年前新帝下放政令,将坊市并存的制度推行到全国各地,至如今,已有显著成效。
尤其是在幽州潞县,因外戚权贵宋家坐落于此,县官们攀龙趋凤还来不及,自是全力配合朝廷新制。
短短三年,城中七十二坊,已有半数完成了改制,并逐步修整律令,方便黎民们的同时也增涨了一众佐官的政绩。
从宋宅里出来,穆芸筝紧紧牵着儿子,并一出门就开始嘱咐李辰华千万不能离开自己半步。
这也难怪她会如此紧张,李辰华这个肉团子生得粉雕玉琢的,逢人都要来掐上一把,她身为人母尊长,自然得护他周全。
幸亏李辰华性格灵巧,纵然这些话他听过无数遍,他也从未体现出不耐。
只是才走了一小段路,小家伙突然揉着眼拽停了穆芸筝:“阿娘,我走不动了。”
穆芸筝一脸无奈:“你啊,就知道躲懒,这才走了多久又开始喊累了?”
虽然嘴上诉苦,但照旧蹲下将他背了起来。
李辰华双手环过她的脖子,脸在她肩上乱蹭,“我休息一下再走嘛,您不要嫌弃我怠懈,今日实在是起得太早了。”
穆芸筝埋怨:“也不知是谁吵着嚷着要替曾外祖买樱桃毕罗。”
虽然如今坊里混市,但金食阁位于富贵地段,离此另有好一段距离,一想到她得时刻扛着这么个小胖墩,这还不如自己一小我私家出来呢。
李辰华嘟哝:“谁叫这金食阁如此怠慢主顾,每日就上几碟子樱桃毕罗,卖那么贵还那么多人抢,实在是市侩一个!”
穆芸筝叹了口气,来自后世的自己虽然知道这是一种饥饿营销手段。
又行了一段路,穆芸筝背着儿子来到了里间开设的商铺街道上。
因母子二人形貌出众,御寒衣物颜色又深,衬得肤色有如欺霜赛雪,路人们难免多审察了他们几眼。
途径一处汤饼店时,有个商贩妆扮的青年男子一瞬不瞬盯着路过娘俩的背影,喃喃自语:“潞县认真人杰地灵,竟有如此貌若天仙的女郎?”
同桌的食客斜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小娘子都扛着个娃娃了,定是有夫之妇,兄台这般孟浪轻语怕是不妥吧。”
看归看,也不会掉一块肉,但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的非蠢即傻。
另一名食客也来凑热闹:“就是,万一让人家丈夫听了去,得知娇妻遭人觊觎,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青年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埋汰得面红耳赤,“这,这从何说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地扯到礼仪人伦上去了?”
邻桌的一个大汉听出他口音不似当地人,看不外眼,忍不住开口道:“古语有云,财不露白、贵不独行,若这小娘子不想让人瞧见她的容貌,大可戴上幕篱帷帽。现在露都露出来了,眼睛又生在别人身上,怎么就不许人看了。”
另二人不是什么牙尖嘴利的主,听那男人一嘴歪理,突然词穷。
又见他生得人高马大,若是掰扯起来与之生出口角,自己怕是讨不到好,于是憋了闷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就结了饭钱各自离去了。
青年本窘迫很是,见有义士替自己解围,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他忙向那男人作揖:“在下姓吴,名松玉,表字新简,多谢兄台脱手相助。”
男人摆摆手:“好说好说,这些当地人就是这幅臭品德,看不起外乡人,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蹦,郎君日后若是遇见,不必理会即是。”说完拍下饭钱,起身离开。
吴松玉见状赶忙结了饭钱追上去,“敢问兄台高姓台甫,家住那边,他日某必登门造访。”
男人像是出来遛弯的,背着手闲庭漫步摇头晃脑:“致谢就不必了,我看你是个实在人,劝告你一句,以后要是再碰上那小娘子,有多远走多远,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吴松玉见他不愿透露名姓也不勉强,比起这个,他更体贴那个美貌的小娘子,“听兄台的意思,是知道那小娘子的身世来历?”
男人闻言,压低声响神秘道:“说你孟浪你还来劲了,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我可是有所耳闻的。这娘子的身份可不得了,她可是宋公宋行宴的外孙穆氏。”
吴松玉惊讶地“啊”了一声,倒不是他见识浅薄,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惊。
宋公何许人也,当朝太后的生父,其本人又是唐土首富,家财万贯,当得起一句金玉满堂。
五年前天子易主,朝堂洗牌,宋家一夜跻身为外戚权贵世家,前太子不满新帝,篡权夺位,祸及全族。
宋太后为保身为废太子妃的外甥女,逼着东宫匹俦和离,此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亦颇受世人诟病。
男人见他目瞪口呆,忍不住嗤道:“啊什么啊,世人皆知这穆娘子是前太子妃,别说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贾,即即是王公贵族也不敢求娶她这样的人物,我劝你照旧及早死了这份心,以免惹祸上身。”
说罢摇头晃脑的走了,留下吴松玉怔愣在原地。
待热闹消散,早点摊子外的墙根拐角处走出两小我私家来。
二人穿着粗布袍服,头缠幞头,脚蹬皁靴,身量俱是挺拔高峻,但其中一人眉宇间隐有一股戾气,五官也更精致规则,活活把另一人衬得普通至极。
普通模样那人道:“主上,咱们还要继续跟吗?”
另一人却并未正面回覆,反而问道:“你确定那是紫映的孩子?”
属下道:“十有八九,当年太上皇前往泰安城封禅,女人因身怀有孕并未随行;而那宋家女令郎少时与女人相识,二人有些女儿情谊在,会将女人的子嗣认在膝下并不稀奇。”
那人却疑惑不解:“她这么做有什么益处?”
属下道:“您有所不知,圣上还未被太上皇认回时与这宋家女令郎有些纠葛,她之所以如此决定,兴许是拿女人的孩子当挡箭牌也尤未可知。”
那人蹙眉道:“这辈分乱的。”
幸亏尾随了母子二人一路,他能肯定这宋家女令郎并未苛待阿妹的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走。”
说完二人加速脚步,继续不远不近缀在穆芸筝母子身后,直到看着他们进了一家名为金食阁的食肆,复又找了个街口隐匿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