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又飞回到三年前。高中的日子一天天已往,同学们刚进一中时的青涩、生动、异想天开甚至些许的桀骜不驯都已不见踪迹,代之以严肃、缄默沉静、机械和战战兢兢,我们的眼神有些呆滞,心情显得僵硬,没有一丝笑容挂在脸上。一中的学生走在外面,不用穿校服,也不用自我介绍,别人都知道你是一中的。
黄校长、陈胖子、老师、教工甚至门卫都说严格治理出了成效,让我们越来越成熟了,他们感应很欣慰,以我们的人生导师自居。我们就像结在枝头的青涩的西红柿,正要迎着阳光雨露绽放青春,自由生长,却突然被兜头喷了一身催熟剂,表皮很快酿成了菜农和主顾喜欢的红色,但芯子里照旧酸的、硬的,让这种红色显得很假,很肤浅,甚至有些恶心。
学校的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小卖部一如既往地黑,食堂一如既往地难吃加拥挤……。政教两厂的公公们像躲在阴影里的猛兽,只待你走错一步就扑上来撕咬。老师们酿成了饲养员,天天把高考知识饲料压成一条条填进鸭子们的食道,塞不下去时,他们便把鸭子们的自尊踩在脚下来资助它们消化。鸭子们要赢得尊重只有两个措施,一个是家里有些来头,另一个就是拼命地消化吸收,长出肥膘。
在这样的情况中,我和班上的大部门同学没有什么交流,对有些女生只是叫的上名字而已。最熟悉的,自然照旧离我最近的同桌川子。川子平时住校,是个典型的燕赵任侠少年,为人豪爽热情,生动好动,很有正义感,喜欢打行侠仗义。他身体结实,样样运动都很在行,再加上长得阳光帅气,走到哪里都容易成为人群的焦点,女生都喜欢他,男生都想跟他交朋友。
我则正好相反,身材瘦削,性格内向缄默沉静,不喜欢加入种种运动,孤零零的不太合群,整天就爱妙想天开,整小我私家看起来有些忧郁。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川子却很合得来,没过多长时间就成了好朋友,也许是因为性格互补吧。
对了,我们简直有一个配合点,那就是不太适应一中的“牢狱式”治理,经常违纪得白条儿。上课东张西望、自习课眉来眼去、楼道里高声说话、跑步打饭、跑步上茅厕、两人一起走的时候不成行列……,不到两个月,我们就险些把那些多如牛毛的所谓“规则”违反了个遍。川子得了十来张白条儿,我也不遑多让,把班主任张大人气得脸都绿了。
于是乎,我和川子被打成了反面典型,动不动就背锅挨批评,见义勇为地成为了班上同学的笑料和开心果。由于违纪太多,我和川子的家长被叫到了学校,回去以后自然少不了男子单打、女子单打或者混淆双打。返校回来,各人同病相怜,也不用多问,只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怨”。横竖,跟川子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容易敞开心扉,话也会慢慢多起来。
九月的一天中午,我们像冲锋一样吃完了午饭,赶忙快步走回教室准备下午第一节课。在循化一中,时间都是精确到秒的,连解决吃喝拉撒这种基本生理需求都要争分夺秒,否则就会跟不上那种失常的节奏,学校把这种节奏美其名曰“只争旦夕”。
下午第一堂课是语文,同学们吃完饭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坐在座位上掀开书预习。我学着他们的样,掀开语文书第四课准备预习,第一行字突地跳入眼帘:“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山如眉黛,山如眉黛……,照旧眉黛如山?我看了看前排可爱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川子突然凑过来小声说。
“啊?没怎么啊。”
“有啥心事?”
“没有。”
“看你这长吁短叹、没精打彩的,是得相思病了吧?”川子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又朝陈小敏的背影歪了歪嘴。
“滚!”
“那你叹啥气啊?”
“我……我就是有点儿感伤,夏天快已往了,秋天就要来了。”
“靠!夏天已往虽然是秋天,这关你屁事儿,有啥可感伤的?”
“妈的,你懂个屁!没听说过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可能我的声音大了一点儿,小敏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她撅着小嘴儿,眼神里含着一丝嗔怪。我被看的不知所措,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么美的诗,前面怎么能带脏话呢?”很久没听到她好听的声音了,原来她责怪的是这个。
“就是,就是!这就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川子在一边落井下石,狠狠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这话把陈小敏逗的莞尔一笑,我们一下子全看呆了。原来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恶狠狠瞪了川子一眼,脸上烧的滚烫,不敢再看她,只是低下了头不说话。
“你也看过《飞鸟集》吗?”小敏看我那么尴尬,轻轻地问了一句。
“啥集?”川子丈二僧人摸不着头脑。
“嗯,拼拼凑凑看了一点儿。”
“拼拼凑凑?”
“对,都是蹲书摊儿的时候找空子看的,看到书摊儿老板赶人了就走,然后在四周转悠两圈儿,趁老板不注意再接着看……”
“哇塞,那你不成了围着臭鸡蛋乱转的苍蝇了吗?逮着空子就往上叮!”川子又插了我一刀。
“滚!你就在我边上,我是苍蝇那你就是臭鸡蛋!”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小敏被我们逗的实在绷不住了,捂着嘴笑得抬不起头来。
“哼,我可当不了你的臭鸡蛋,我看哪……,只有她才气当!”川子指了指陈小敏,笑得特欠揍。
“去你的!”小敏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骂了川子一句。
我看她吃了亏,一下子就把川子的大头夹在我的胳肢窝底下。
“山子你这个家伙,重色轻友!”川子轻轻叫唤起来。
小敏的同桌刘海燕转过头来,藐视地看着我们,使劲撇了撇嘴。这下可好,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被我们吸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