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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嘉记事

第四十一章 第六个故事

南嘉记事 云下初见 2384 2019-12-06 22:36:19

  第六个故事

  贺兰愿的尸体被带出去。

  地面留下一汪凉血。

  有缄默沉静的仆人进来,提水,带扫帚,开始清洗血迹。

  那片是青石地板,陈年青苔,及其滑腻,很快,那些渗透进青苔的血迹就随着被铲除的青苔一起消失。

  贺兰予在高楼往下看这一幕。

  他若有所思:“原来我当年选的是白石。”

  临安说:“你当日要在园中栽种红花,可是此地又不下雪,你偏要看白雪红花的美景,于是就选了白石铺地。”

  临安说:“白石不易得,好容易从远地给你寻来一模一样的百块白石,花了要三年。结果三年后,你又要去问道。回来你也不再来看。”

  贺兰予淡淡说:“我其时任性,喜欢看到的,须要立刻看到,否则过了那段时机,我也就厌弃了。”

  临安说:“这不就是小孩心性?喜欢吃的工具立时就要送到嘴边。”

  贺兰予笑:“你要这么说,倒也对。”

  临安看他心情不错,寻思如今提起该不会败兴,他说:“话说回来,你又何须如此看待阿愿?他不外是年轻任性些而已。”

  贺兰予唇边笑意未断,但说出去的话却是冷的:“年轻任性,可以策马观花,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为美吟诗,从没有一条,说年轻任性可以滥杀无辜。”

  对于滥杀无辜这事,临安也听了一些。他心中几多觉得贺兰愿做的有些太过,但是,怎么说,这也不是第一回这样做了。

  可是贺兰予如此发怒,却是第一次。

  只怕不是完全因为那个小僧人,而是成年累月的怒气积累,如今才发作而已。

  贺兰愿倒霉,祖辈父辈做的任性到他这里,惹恼到了火点。

  贺兰愿这一支的家生子,一直都为贺兰家做杀伐决断之事,贺兰愿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他人性命不屑一顾。皇亲贵胄都不放眼中,更况且是个毫无配景的小僧人?

  临安旁观贺兰愿临死前的声张,贺兰愿是真的到死都没有料想到自己的死因的。

  临安叹气,他又说:“阿愿还没娶亲,也没后人,如今你处置惩罚了他。他这一支给谁继续?”

  贺兰予对这个问题毫无费心:“我有许多家生子。”

  他一顿,终于看临安一眼:“我也会有新的贺兰愿。”

  临安与他目光对视。

  已是了然。

  楼下红花白雪园已经被清理洁净。适才被贺兰愿不慎弄坏的红花也被铲去,很快被新开怒放的红花取代。

  临安远看去,一切都是原样,一切又都是新的。

  临安很满意。

  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件要紧事,他叫住要离开的贺兰予:“对了,另有一件事情。”

  贺兰予转头看他。

  临安说:“凤台死了。”

  这件事情终于让贺兰予稍微震撼到:“凤台怎么死的?”

  他又说:“你怎么现在才说?”

  临安无辜:“凤台是你离开淮城不久出的事情。都三年了,再怎么震撼再怎么受惊也都处置惩罚好了。我也是刚刚和你聊家生子才想起来。”

  贺兰予紧皱眉:“凤台怎么死的?”

  临安说:“面上来看,是自杀。”

  贺兰予挑词:“面上?”

  临安颔首,说:“面上。凤台处置惩罚了卫明生之后,在人前用匕首刺心,这也不是什么奇事。结果就……”

  贺兰予说:“就这样死了?”

  临安是其时的目击者之一,不得不说追念当日情景的时候,照旧会觉得有些不行思议和忙乱。

  “就这样死了。凤台直直倒下,底下的随众本以为是凤台的伎俩,不外是以此展收生不老的新手法。我们其时也这样以为。结果凤台就没起来。”

  “我见差池,上前检察,凤台眼睛瞪的老大。没了呼吸。身上都凉了。”

  贺兰予确认:“就死了?”

  “就死了。”

  临安比划其时凤台姿态:“他紧握匕首,匕首入心口至刀柄处,面上心情,是不行置信之态。”

  贺兰予听闻,面上也是不行置信,说:“不行置信?凤台不行置信自己居然能死?”

  临安想也是这样,他说:“凤台好轻易挣脱卫明生,压制了卫氏的家生子,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他于情于理,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想死。”

  贺兰予也是如此想法,他说:“凤台之前也曾经与我诉苦,卫明生欺他面幼,挟他令门生,令他不满。”

  临安很是理解:“凤台虽然面若孩童,可是到底也几十年已往,若是凤台为凡人,也该儿孙满堂了。”

  别说是为凡人,就算是长点岁数,也能灼烁正大的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结果他内心是个正常男人,可是面貌上却是个几岁稚童。一代一代追随他的家生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子再追随与他,再长大。

  花开花落,幼苗长成参天之木,涓涓细流也有一天能成江河,只有他,只有他,一日日,被人抱来抬去,当神童,当灵儿,当稚子。

  凤台与贺兰予友爱不深,临安推测是因为贺兰予风骚之故。

  当年有一女子,凤台一见钟情,那女子眼里却只有贺兰予。

  虽然贺兰予眼中无她。

  这更叫凤台恼怒。

  之后凤台就疏远贺兰予,正好凤台其时要去往新地,便选了那女子的家乡凤台。

  临安说凤台痴情,也只得贺兰予嗤笑。

  那女子不得贺兰予欢心,心灰意冷,做了一巨贾的妾。

  没两年,巨贾的正室发狂,捅死睡梦中的巨贾,正室悬梁,巨贾儿子赶走了连同女子在内的几房妾室。

  女子无处可去,又想去寻贺兰予。

  贺兰予闭门不见。

  女子再次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姑子。

  今后太平下来。

  贺兰予很久后才听闻这事,又是一次嗤笑。

  如今他问临安:“凤台是安葬了?”

  临安说:“安葬了,请了僧人姑子念经守灵。”

  临安又说:“我又见了那女子,那尼姑庵清汤寡水,倒是养人,那姑子风姿犹存,她倒是不再记得我,也不行能记得凤台,看是一小棺材,以为是哪家朱紫家夭折的小令郎。我打了哈哈搪塞了她。只让她守灵诵经七日。”

  贺兰予冷眼听着,觉得没这么简朴,临安看着斯文礼貌,常端笑脸,说的话也是叫人舒服惬意,可是贺兰予知道,临安的美意,用不到别人身上去。

  贺兰予问他:“诵了七日之后呢?”

  临安温柔一笑:“自然是叫她去陪他。凤台那么喜欢她呢。”

  果真。

  贺兰予冷笑一声。

  临安一脸认真:“我们也是与凤台朋友一场,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为之着想了。”

  贺兰予说:“凤台可从来没把你当做朋友。”

  临安满不在乎:“只是他对我比对你可软和多了。他每次见你,都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同样永生,贺兰予有凤台羡慕的一切:英俊的容貌,风华的年龄,挺拔的身姿,和那双不笑也勾魂的眼睛以及那凉薄的唇。

  更令凤台生气的,是贺兰予对此不屑一顾。

  他拥有这梦寐渴求的一切,可是却一心一意,只想死,只想求来生。

  越发讥笑的是,贺兰予虔诚想求索的,凤台却误打误撞给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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