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何泼皮顺势看了一眼，见他嘴角微勾看了回来，虽是神情温雅他却愣是从中看出了点讽意。

　　何泼皮垂下眸子恭声道：“此乃三爷。”

　　被称为三爷之人紧皱的眉心微松，拍了拍正剧烈咳着的年老背，见其稍缓便起身去厅中拿杯提壶，壶嘴微倾时稍顿，抬眼望向何泼皮柔声问：“壶中可有药？”

　　何泼皮心虚低头：“没有的，三爷。”

　　苏瑾看得稀奇，转身轻声问何泼皮：“此人也与你有恩？”

　　何泼皮摇头：“三爷虽亦是爷，待人却是极好的，频频大爷暴怒要折磨下方时都是他拦着的。”

　　三爷对何泼皮的话也不怀疑，说无药他便信了，快速倒了些茶水便走到大爷身旁与他饮下。不待大爷稍微喘了口气便扶其起身，去椅上歇着。

　　萧洛皱眉看他行动，待他安置妥当方躬身行礼问道：“敢问可是若德先生？”话虽是疑问，然礼节一丝不落心中掌握可知已有八九。

　　三爷扶大爷歇息的行动却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怕他不适还替他移了几个姿势，最后搬了两个小板凳给他搭着，才颔首认道：“没错，正是老夫。”

　　也欠好奇萧洛如何认出他的，只淡然去桌旁又倒了杯水，放到大爷的手旁，便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替他捏起了手脚。

　　反倒大爷心绪有些不稳，看着若德先生有话要说。若德先生却与其心有灵犀，叹了口气，捏腿的手劲稳定，朝他淡然地笑了笑：“与我无关。”

　　苏瑾一头雾水。见便连何泼皮都大惊张了片刻的嘴忘了合上，更是好奇。睨了眼萧洛，却见萧洛不搭理她，心中便生了些许不舒坦，撅着嘴轻声问何泼皮：“若德先生是什么人？”

　　“若德先生呀······”何泼皮兴奋得连声量都控制不住，气得苏瑾一把拍了他的背引得他一阵猛咳，见萧洛他们望来，她连忙轻拍了几下冒充抚慰道：“小心些呀！”连连摆手示意萧洛他们道：“没事，没事。继续，继续。”

　　何泼皮捂着自己的脖子，涨红了脸。苏瑾也知自己此番差池，却又说禁绝自己是为什么变得这般恼怒。悄悄叹了口气，便给何泼皮赔礼道：“刚刚是我错了，你太高声了吓到我了。”

　　“没事。”何泼皮深吸了口气，又疑惑问道：“为何不行让旁人知晓？”

　　她能说连何泼皮这些市井之人都知晓的事，自己却不知晓心中羞赧吗？且······她睨了一眼那边仪容清隽的萧洛，便又敛回了心思摸了摸自己鼻头：“这不是怕吵到他们吗······哎呀，你刚刚说若德先生，他怎么了？”

　　何泼皮也不追问：“你可知十五年前的那场与突厥的大战？”

　　“当年突厥求婚，当今与其时唯一一个适婚公主--长公主商讨后应下。临近婚期时长公主却无故变卦，誓死不嫁。突厥可汗借此提倡战争，由于其乃游牧民族，骑兵甚佳。我国新帝登位，基本不稳一片飘摇，令其得以势如破竹，险些兵临城下。幸亏那时出了个军师以少胜多，力挽狂澜阻了他们前进法式，乃至厥后顺势将其驱出国境。到底念着是我朝有错在先，两厢协议这才得以解决。”苏瑾将自己从史书看到的说出来。

　　原来苏瑾于这些也无甚兴趣，只有一日看了话本子见书中写了某朝长公主与在朝某位官员可歌可泣的恋爱故事，引得她夜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厥后便对长公主起了兴趣，闲时查了一下。

　　“莫非······”苏瑾有些不敢相信。抬眼将那个在大爷身旁静静揉腿的清瘦身影来回审察，照旧觉得不行置信，“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想起自己话本子中看到的军师，不说是如公瑾先生那般身形修长，气质儒雅，便也是如孔明先生羽扇飘飘，脸上两条髯毛，随时掐指一算，谈笑间，天下大事便于股掌间。

　　到底怎么会是这样呢？若德先生清瘦得太过，单薄的肩膀让人疑惑他当初是如何将天下安危抗于其上。只是审察若德先生的目光再也不敢轻慢，乃至带着些许敬重。

　　将全国于危难之间救回来的大英雄，谁又会不敬佩呢？

　　三爷在大爷的伤处按捏了一个来回，见并无大碍后边接下了自己的袖子边嘱咐道：“大爷回去，莫忘了再上些药酒。”

　　“好的。”大爷搪塞应道，望着萧洛担忧：“若德啊，他们？”

　　若德先生却不在意轻拍了拍他们的手，带笑问道：“孩子年纪不大，鬼心思却是不小，如何认出我来的？”

　　萧洛居然羞赧了片刻：“回先生话，萧洛有幸与师父同游时见过先生一面。先生气质特殊，令人难以忘怀。”

　　若德先生眯着眼睛，追念了片刻，又将萧洛上下审察了片刻方叹道：“原是你啊！没成想当初那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萧洛只淡淡一笑，躬身行礼道：“那时小生年纪尚轻，让先生笑话了。”他直起身板，话锋一转，“那时先生劝勉之言，小生铭记于心，只是······”他直视着若德先生，那日句句犹在耳旁，“如今一见先生，忽地便有些茫然了。”

　　“你这是在责怪我？”捋着衣摆的手一顿，嘴角的笑意消散，目光一凛，复又上下审察了一番萧洛。

　　萧洛不为所动，任他审察。

　　他冷哼一声：“小儿狂妄！当初我所言字字虔诚，然如今这般世道你看不到吗？”

　　苏瑾忍不住出口道：“如今世道艰难不错，然先生如何就知晓您如今所助之人即是良人？”忆及自己于牢中所见所闻，她忍不住地瞪了眼若德先生，初时的满眼敬重浑然不见，“那般罔顾人命，视黎民若无物者即是当权了，这世道又能好到哪去？”

　　“罔顾人命？视黎民若无物？”若德先生一头雾水，转头瞧了年老一眼。

　　“先生不知？牢中那些无辜被捕来的黎民……”

　　“小心！”

　　“小心！”

　　苏瑾只依稀见得个木凳朝自己砸来，立即便向退却了步，只是忘了自己刚刚将何泼皮拉到了身后，退无可退只能顶着个肉墙眼睁睁地瞧着凳子砸至手臂。

　　“咝······”苏瑾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手臂。

　　何泼皮拉过手臂便要掀起衣袖细瞧：令郎可还好？”

　　苏瑾一惊，连忙便躲了已往，勉强挤了个笑咬牙道：“没事。”

　　萧洛皱着眉问道：“没事？”

　　苏瑾哪敢再说，抽回手往怀里一藏，直摇头。

　　萧洛睨了她一眼，轻笑道：“我瞧瞧？隔着袖子？”见她仍是犹豫便加了句，“否则迟了，以后伤了骨头……”

　　苏瑾心一咯噔，便徐徐将自己的胳膊伸给了他，亮眼紧盯着，生怕他一时利用自己，好立刻收回来。

　　萧洛只淡淡一笑，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慢慢揉捏了起来。

　　说实话，如今见不到伤处，他也不知究竟如何。将其手臂上下左右来回轻移，又捏捏了她枢纽处。

　　苏瑾连连倒吸了口气，眼眶都起了雾朦，实在忍不住了才低声喊疼。

　　气不外，瞪了眼没了依仗，又因扔凳子的力道带倒的年老苏瑾骂道：“敢为还怕人言！当初派人抓人之时怎么不心虚？派人打骂人之时你怎么不心虚？派人随意抛弃死尸之时你怎么不心虚？”

　　原来听闻他们自狱中出来，年老的眼神忽地便变了，眼见着苏瑾即将话都说尽，年老连自己伤脚都掉臂，搬了凳子便砸了过来。

　　对于苏瑾的连声质问，年老不发一言。若德先生却是听一句脸便苍白一句，到最后倒是气急反笑。初识时两人一见如故，一样的身怀理想，一样的为民请命，虽是一人善文，一人善武，然相互恍若世间的第二个自己般。望着年老如今越发圆润的脸庞，当初那些感受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屡次秉烛夜谈共商改变时局，造福黎民的夜晚一次又浮现眼前，若德先生深吸了口气，嘴角的笑意微敛，只是淡淡地问道：“你可还记着自己的初心？”

　　年老一愣。

　　“你可还记着自己的初心？”若德先生重复问道。

　　“若德······”年老傻傻地盯着若德唤道。

　　“你可还记着！”若德先生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人，执拗地再次问道。

　　“记得。”年老点了颔首，“但是······”

　　“那些事你可都知晓？”若德先生却是止住，再次发问道。

　　“若德······”

　　“你可知晓？”

　　年老点了颔首，连忙解释道：“这是为了二弟啊！这都是为了二弟啊！他们拿二弟的性命威胁于我。我才这么做的呀！我不是故意瞒你的，这是我知晓若德你的性子，你定然会不允，可我不行啊！二弟是我唯一一个阿弟了！阿爹阿娘将其托付与我的时候，我便起了誓要护他一辈子的呀······”

　　若德先生却是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为了二弟啊······”他傻傻地重复着这句话，忽地便觉得没什么意义了。他低头看了眼还在那泪眼婆娑一遍又一各处重复着自己只是为了保住小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如何不易。

　　他讥笑地笑了一声：“你认真别无选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