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唯独占一处截堵的水泄不通。一辆三驾梨花黑木马车和一辆单驾青榆木盖住了道,街边的黎民看着马车是权门大户的,也不敢吭声,能避让的都推搡着过了去。
一位秀兰紫衣的男子坐在单驾马车里,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悠闲自得地哼着曲儿。直至贴身仆人快步跑了过来,在车帘外头报了句“少爷,世子爷允许了”,手刚刚一顿,勾起了嘴角。
风琴楼的伙计在门口迎着客人,见着张士轩带着随从冷面走来,忙热情地招呼着带上了二楼的贵宾厢房。
“坐吧。你天未亮便起来,肚子想必也饿了。想吃什么自个点,我一会见那厮怕是没食欲了。”
那伙计在旁候着,矮着脑袋偷瞧见张士轩竟让身旁那个小随从同桌,并低声冲他说着这些话,不禁大吃一惊。这世道哪有主子与随从同席并坐点菜的原理?
认真是一个肯让坐,一个敢坐。
“我手里拿着这个,又没洗手,也不知道会不会吃出什么来,哪里的食欲。”
陈里仁心累地坐下,手朝着他举起这个茶杯帕子,虽说也可能猜错了,但总觉得有些隔应。
“不晓得放马车里么,笨死你得了?”
“放马车上…我就是不放心。”
“杞人忧天即是你这样的。”
“我特……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两人若无旁人地对话,伙计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世子爷这轻柔的语气听得伙计差点没吓得背过气来,不认人的若单凭这声音,怕以为是哪家令郎和娘子拌嘴呢,谁能想到这是国公世子爷和一个无名小厮?
正当伙计怀疑这是不是平日嚣张跋扈的国公世子时,又见张士轩指着自己冷道:“你,菜上几个招牌的,洗手盆先上两个。”
“好的,世子爷。”
唐苏林笑意盈盈地带着贴身仆人上二楼时,正巧碰见那伙计从贵宾包间里出来带上了门,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小声嘟囔着“真是见鬼了”。
随从包间门打开时,只见张士轩身边坐着那个少年随从,唐苏林一双狐狸眼眯得愈甚,笑道:“士轩兄,可真是巧啊。”
听张士轩只冷哼了一声,陈里仁随即视察起那唐家少爷来。那身绣兰紫衣总觉着有些眼熟,五官虽说不上生得多俊美,但白皙的脸也算洁净。尤其一双状似狐狸的眼睛熠熠闪烁,看着也是个精明的。
似乎并不在意陈里仁与同桌,唐苏林大方地落座在劈面,贴身仆人则在他身后站着。
“想必这位即是那日奴市买回的少年吧?”
唐苏林直白问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许是厌恶他审察陈里仁的眼神,张士轩脸色越发阴沉,绝不客气地丢出这么一句。
“士轩兄息怒,不外是想同你叙叙旧吃个早茶,没有此外意思。”
此时,伙计已经带着人上了两个洗手盆,见唐苏林也在,另一个伙计问候了句“唐令郎”,便将其中一个洗脸盆端至他面前。
“你这厮怎么做事的?”张士轩冷声呵叱:“那洗手盆是给爷我身边这个,不是给他的。”
唐苏林倒是也不恼:“无碍,照世子的话做。”
“啊…啊?”
另一个伙计也不知是哪做错了,先来的伙计晓得情况,慌忙拉着另一个哈腰认起错来,又将唐苏林面前那个洗手盆敬重地提到了陈里仁跟前,一边还要给唐苏林赔不是,说他的立马再上。
虽然不知道张士轩护着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但公开场合之下未免太显眼,劈面的唐苏林神情此时也意味深长,陈里仁在桌下的手阴差阳错地轻扯了扯张士轩的袖子。
隔着袖子感受到身边人小手上的温度,他微愣,情绪平和了几分。
菜上齐后,似乎嫌事不够大似的,张士轩又先上筷给陈里仁夹了块芙蓉糕,使得她只能心虚掩面埋头咬了一口,感受头顶上的其余人的眼神跟箭一样插在她身上。
“看来士轩兄对这小哥痛爱有佳,不枉费我一片美意,”唐苏林饮了口仆人倒上的清茶,眉尾一挑:“当日小哥蓬头垢面不识,现在看来长得眉清目秀,眼里星辰俊逸,实是块璞玉。”
“当日是你将此人献给爷的不错,如今他已是爷贵寓的下人,你想要什么人情说即是!”
见不得这唐苏林话里话外绕弯子,张士轩直说道,究竟长痛不如短痛,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一说,陈里仁刚刚想起为何觉得唐苏林这身绣兰紫衣眼熟,奴市被赎那日确实有个紫衣服的人买下了她。其时被打得险些眼前一黑昏已往,到国公府前的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
“下月钟家开设避暑宴,宴请四方权门显贵,我不外是,希望士轩兄务必在钟府见上一见。”
上回正与柳伯明说起钟府避暑宴比以往提前半月的事,今日这唐苏林便找上来了。张士轩心里冷笑一声,唐知府在朝堂上中立,唐苏林在京城里也四面交好,更不与人为敌,这是安的什么心?
“这是你的意思,照旧钟关山要你传的话?”
“唐某从不替人传话,只替自己说话。”
唐苏林笑眯眯地夹起一块桌上的紫金桂花鱼,送入口中,颔首称道:“风琴楼的厨子果真了得,少一丝火候都做不出这么玲珑剔透的鱼肉来。”
“爷允许你。”
张士轩抬起下巴冷眼看他:“今后你不得再拿奴市的事说事,爷不欠你的。”
“那是自然,唐某是自愿给士轩兄送的仆人,若以此做要挟,岂不太恬不知耻了么?况且区区奴才,黑市里繁多如山海,怎会让士轩兄记挂呢。”
嘴上说得好听,又何须当街拦着人家的马车呢?陈里仁暗自审察着这个唐苏林,也不枉费他长着这么张欠好惹的脸。
可这么一来自己似乎成了张士轩的把柄了…她蹙眉看了看他此时的神情,仍旧那样自豪嚣张,不禁松了口气。也对…桀骜如他,怎会将唐苏林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