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兔仙入画

　　颍川街头来了个画商，兜销列国民间神鬼传说的字画，与正统写实画风差异，他摊上可谓琳琅满目，奇异画风应有尽有。

　　且岂论字画真假，但边卖边说故事的法子，就引来了不少吃瓜群众，据他所言，只要银子给足，哪怕想要神族《八仙真机图》都能双手送上。

　　适逢兔仙休沐，路过此地，他好奇地挤了进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花了十片金叶子买了一幅画。那画出自云国画师檀章之手，名为《魂引》，绘的是翎山兔子精与凡人相恋，遭天罚而亡的故事。

　　云国地处幽都领土，人族与精灵共治，民间种种传说甚繁，本无什么稀奇之处，只是那画中兔仙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他便套了银子，回到住所，白泽将画挂在房中，吃茶看书间，频频抬眼看看那画，不知不觉中，就被吸了魂，入了此画。

　　画中，大昭王宫

　　年仅四十五岁的昭和帝，在寝宫突然断了气，由于没有留下传位诏书，王子们各自为据，上演了一场夺位之战。最终七王子聿被世家大族推上了王位。

　　新王登位后，宫中后妃产下一子。王见之，大骇，遂拔剑相向，砍了五六下，招招致命。事后，宫人在其殿内找到一副粗拙的人像，画中小儿巴掌大，脑袋畸形，不仅无双眼，嘴巴也咧到了耳根，样子极为诡异。宫人久看，头痛欲裂，被发现时早已气断声绝。

　　原是帝王家事，神族却派刚飞升的小兔仙下凡一探究竟。

　　小兔仙坐在蒲团上，双手相合，呈青莲之势，口中念念有词，桌上扉页急速被翻动，这是第十六本《大昭野史》，“找到了！”他睁开眼，捏住那一页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书上写道：奎安王，昭顺帝之子，自幼丧母，贵妃柳氏养之，素贤，娶妻昆州阮氏，年二十，获帝宠，封爵其子。又三年，诞一女，赐名琳琅，其妻产而亡，此女乖觉，擅诗词，画工绝伦，真假不辨。其父弦续，再得一子，新妇善嫉，扣长女吃穿用之，琳琅有怨，画之诅咒，笔收墨止，纸感人出，噬其灵魂，骨血不复。

　　“画能成真不是仙，就是魔吧。”见小兔仙放下书，一旁的妖兴致缺缺的说道。

　　“此话怎讲？”小兔仙甩了甩袍子，伸手抓住小妖的后领子，那小妖挣扎了两下，便懒得再动，横竖他也打不外兔子仙。

　　那小妖悬在空中，说起话来毛发一颤一颤的，颇为滑稽，他说：“大昭之主皆为天定，子孙呵护之，能出这等事，怎么看都像是魔道所为。”

　　小兔仙一挥袖子，那书均化作金粉，“大昭受神族护佑是真，但人族有自己的命运，神管不了太多。”说到此处，白泽看着劈面好逸恶劳的妖，淡淡一笑。

　　那妖反问：“什么是命运？”

　　这下可难住小兔仙了，究竟他照旧妖精时，日子都比其他妖精过得舒坦，厥后又因君父与玉虚上仙是老朋友，刚修炼成型，君父就送他到玉虚山修炼，在上仙的照拂下，他顺理成章的飞升了，说他靠关系上位也不无原理。

　　至于“命运”二字作何解，他只能靠自己的理解浅谈一二了。“或许是看别人唾手可得的工具，你想方设法甚至豁出去性命都得不到，反之，你想要挣脱的工具，它如蛆附骨纠缠你至死方休矣。”

　　那妖不明白，只是摊开小手，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眨呀眨，缺心眼说了句，“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嘛，世间万物，只要拿出浮世镜，一看便知。”

　　“那浮世镜，也不是什么都能得见的。”小兔仙振振有词，一点都不因为自己法力不及大仙官而感应羞愧。尔后，一仙一妖对前世今生又争论了一番，可败下阵来的，却是小兔仙。白泽想到自己堂堂一神仙，却接二连三的被这小妖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是有失仙面，最后将那小妖往宽大的袖子里一塞，耳边才得以安宁。

　　昭和帝薨，新帝下令，国都半年内不得燃放烟火，妓坊戏馆勒令停业，人人素缟麻衣以祭祀君主。

　　先王头七，适逢中元节，所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纸钱燃烧的痕迹，到了晚上，风一吹，地上烟灰转圈的飞向空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阴风阵阵，街上已鲜少有人出没，可那小妖背着手四平八稳地走在街上，小小个子竟走出来七尺的强大气场。小兔仙站在高处施法驱邪，顾不得他，便随他去了。可稍不留心，那小妖就不知道窜到那边。

　　昭和帝突然暴毙，新帝得无眼麟儿，整件事本就透露着不寻常，小兔仙恐是冥都妖邪作祟，企图依靠中元节鬼门大开之日，借帝王福泽行不义之事。

　　亥时刚过，天空阴沉异常，帝星黯淡，四周时有嘶哑之声传出，人族听力不及神族、妖族灵敏，所以黎民只感阴森严寒，却看不见周遭的阴灵。不外，世间有阴阳眼的人，是能看见的。

　　那小妖趴在瓦片上，看着这些魑魅魍魉游走世间，拖着残缺的身躯，对街上祭品一顿狼吞虎咽，活像是几百年没吃过工具似的。但他不大懂，这些人死后，为何没有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小兔仙貌似告诉过他为何，但他记性欠好，又给忘记了。

　　现在，他盯着那扇鬼门，脑子里突然蹦出，生人进不去，不知他进去如何，小兔仙说他非妖非魔非人非鬼，只是长得像他见过的妖而已，临时给他归了一下类，让他出去之后，能不被其他妖精排斥，可他身似竹竿，头顶皮肉托着冲天长的毛发，怎么洗也扒拉不小来，在妖族算是相貌下下品。耗子精曾慰藉他说，“管你是什么妖，生得美，走到哪里都吃香。”

　　哎，他注定无法靠脸用饭。

　　小妖从屋檐下跳下来，摔了个狗吃屎，头上的毛断了好几根，但他并不怎么在意，横竖掉一根，原来的位置上会立马长出新的。现在的要紧事，不是照镜子看看毛发长得如何，而是从小兔仙眼皮子底下，溜进鬼门。

　　借着百鬼夜行隐藏自己，眼看着鬼门将闭，他深吸了一口气，卯足劲儿往里面冲，待小兔仙发现时，已根原来不及捉他，就这样，他从人间溜进了冥都。

　　“混账工具，你给我回来！”小兔仙飞身靠近鬼门，也只抓住了小妖一撮头发，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工具被吸入冒着绿光的门洞里。小妖呼痛，但仍不忘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在人间时，小妖总听那兔子仙照着话本念念叨叨，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冥都的听说，像什么妖兽吃人被扔进诛妖炉，烧了三天三夜渣都不剩啦，蒙山君风骚成性，欺辱人族女子三魂七魄被扔到差异的血池里喂鱼啦等等，听着可怖，但都是那些妖邪做恶在先，他虽非善类，几多明白天道好轮回这么一说法。

　　他叫灵碧，巴掌巨细人儿，肤色白皙，眉心一点丹砂，眼珠黑白明白，面相倒是洁净伶俐，但就是贪吃。可这样无忧的主儿，却不知道自己的由来，只是在他拥有灵识后，就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他原本自由自在，却因为一块桂花糕钻进的小兔仙的袖子里，被兔仙给捉住了。在没遇见白泽时，他行事从不分辨是否对错，因此遭了不少报应。七十年前，他想吃肉，便在清源山生吞了几十口人，结果刚吃饱餍足，就遭了雷劈，身子立刻起了火，全身烧得七零八碎，人不能吃，那他就守在那些快要气绝的人生身边，人刚一气绝，就刺溜儿一口。

　　由于吃得太多，惹怒了黑白使者，两人追杀了他七七四十九天，若不是因两人渎职导致没好好引渡亡魂，遭到了他们头头的急急如律令，他铁定难逃身首异处之殇。至于为什么想要去冥都，虽然是想尝尝那些妖兽味道如何啦！

　　据说，想要抵达冥都，必须先穿过炼狱，然后从忘川坐船向西行，直到看见一座银蝶化作的桥，即是到了。可如何过河入境？世间无话本纪录，神族也只是听说未曾亲临，灵碧吐出一颗拳头大的明珠赠予引渡老叟，他不晓得对方用不用得上，横竖自己全身上下，就那珠子最多。

　　西行三日，遥遥的看见那座银色的桥，

　　船还没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船上跳下来，结果倒好，眼睛长在头顶上，半个身子就陷进了沼泽中，那些银蝶一个个乐得扑闪着翅膀，最后爽性围过来，看看他是个什么工具，从来没受到如此关注，碧绿色的面皮上竟稀有的泛了红。

　　灵碧循着蝶桥，往对岸走去，在穿过一片迷雾之后，眼前变得豁然开朗，他脚下是湿凉的草地，不外不是人间翠色模样，而是淡蓝色的，泛着光，水滴在叶尖上静静的竖立着，它蹲下身，想吸一口，结果那小水滴化作一巴掌大的小人，吓得蹬蹬跑掉了，它转过身，晶莹的光点不复见。

　　灵碧拖着深重的身子，往下坡走去，见一黄衣小儿坐在树底下哭泣，便跑已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里哭？”那小儿，眼泪鼻涕全洒在涨红的脸上，脏脏的，显得格外惹人怜，“我叫琼林，叔父又吐血了，我好怕叔父会死，呜呜呜~”灵碧不确定琼林所说死，究竟是何种死法，但他难得不嘴贱，只是伸伸出浓密的毛发去蹭那小娃的手背，慰藉他。

　　他趴在琼林的肩膀上，翻过一座山，就看到一座颇为风雅的别院，琼林说那是他和叔父的家，那院前栽了一排柳树，不外颜色是黄色的，微风一吹，满树金子闪闪发光，格外的打眼，琼林拾级而上，推开红漆木门，堂前竟是一个大院，院中有一口瓦缸，灵碧看到水源两眼发光，刚动了牛饮一番的心思，那水像是有灵识似的，纷纷化身成小人，爬墙而逃。

　　琼林惊讶的长大嘴巴，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赶忙跑到瓦缸前，只见那缸底的大头鱼已经渴得翻白眼。他抱起鱼，就往后院跑去，来到一间挂有“书斋”匾额的前，倾身把耳朵靠在门前，然后小声唤道：“叔父，您在吗？菲菲又翻白眼了。”

　　灵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外琼林注意力不在此。随之，屋内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那人说，“进来。”

　　琼林推开房门，入眼即是一副画，画的是一名女子站在柳树下，单手挑起一枝花，水剪眸情深似海，作为在人间游荡几十年的灵碧，见过不少美人，但这画中女子虽非天仙之姿，但确实令人过目成诵，或许美人在骨不在皮，认真存在。

　　琼林将那大头鱼放书桌前，就去拉男人的衣袍，“叔父，救菲菲！”百越倒没先紧着鱼的死活，而是伸脱手抹去那儿脸上的泪珠，慰藉了一阵。

　　做完这些，才慢悠悠地取出一张纸，在众多毛笔中选中了一只太仓微笔，将笔往那墨汁里一蘸，利落起笔再下笔，不出片刻功夫，一幅碧波激荡的画就成了，百越将那彻底翻白眼的鱼丢进画里，噗通一声，鱼就入了画，画中溪流潺潺，大头鱼恢复了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