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石坐在回府的轿上，不禁地去追念刚刚在宫中与天子的那番对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虽然周嵩石现在的职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廷中不管是谁见了自己都要尊称一声周相，但在和天子相处时仍是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马虎。周嵩石知道自己能够一步一步地走到这臣子中最显赫的位置，所依靠的既不是像狄燕那样的军功，也不是像徐儒那样的权谋，而是这些年来一向小心谨慎，从未行差踏错。观古代名臣，才气绝伦受小人嫉恨，功高盖世引君主怀疑，唯有小心驶得万年船。
但今日的事，周嵩石心知自己走错了一步。
神宗天子多疑且对于权力有极强的掌控欲，否则当初也不会久有故意地去铲除何宇，取消藩王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周嵩石明白自己的权力过大了。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官居参知政事，且兼掌枢密院、中书省，但却险些没人知道当朝的特务机构不良人也由他来掌控。这般权势，与当年的上将军何宇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满朝文武都羡慕周嵩石的权力之大，但只有周嵩石自己心里知道这种庞大的权力只不外是个烫手山芋而已。
今天天子说出的那番话，也是更让周嵩石心生警惕，天子话里提到不良人一直在由自己掌控，外貌上听起来很正常。但周嵩石却知道，不良人一直是由天子亲自掌控的。若不是天子身体太差，基础没有精力再去处置惩罚不良人的事务，是绝对不会将掌控不良人的权力交给大臣的。
恐怕神宗天子也是明知命不久矣了。先不说那道人是否另有让天子起死回生的要领，单是要找到那个道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当初那个道人基础没有留下名号，很明显是不想被找到的。天子极为智慧，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但现在太子与齐王之争还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所以天子一定会加速这场斗争，让二者之间的矛盾激化，来获得一个最终的结果，然后再对朝堂上的各局势力团体进行一次重新洗牌来资助胜利的那一方坐稳皇位。
周嵩石并不在意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太子照旧齐王，他所担忧的是天子的这次重新洗牌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自己现在手中权力太大，天子初登位时受到权臣何宇的掌控，所以他一定不会在给自己的下一代留下一个权臣，而遍观朝野，手中掌控的权力能比得上何宇的，也只有他周嵩石了。所以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权力拿回去，就算不能全部拿回去，也要拿回去一部门。所以天子一定会先动手削弱自己的权力，然后才是搪塞几个大的势力团体。
而如果自己主动交权告老回籍，周嵩石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自己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树立的政敌不是少数，一旦放弃了手中的权力，恐怕期待自己的并不是青山绿水的田园生活，而是找上门来的对头。
周嵩石越想越觉得内心急躁，他感受自己似乎在温水里烹煮的青蛙，当发现危险来临时，却已经无计可施。
周嵩石坐在轿中感应闷热，想掀开帘子来透透气。
才是轿子正走在梁京城中最富贵的大街上，道旁尽是来往的行人，卖糖葫芦的人肩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把高声叫卖，几个孩童手里攥着铜钱蹦蹦跳跳地朝卖糖葫芦的人那里跑去，在道的另一旁，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央正在耍猴演出，猴子滑稽的行径逗得所有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周嵩石看到这样富贵热闹的场景，一直紧缩的眉头也是舒展了许多。
但紧接着，周嵩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小我私家。
在寓目耍猴的人群里站着一个僧人，这个僧人穿一身白色僧袍，僧袍白似雪，上绣一枝桃花，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僧人面带红晕，显然刚刚喝过酒，此时正哈哈大笑着拍手称好。
周嵩石很是了解这个僧人。周嵩石早年未出世仕时，曾在家中做江湖评，评尽世间英雄好汉，备受世人瞩目，因为其中所评之人皆为当世之人。王公大臣可从其中观天下局势及能人异士，市井小民可做茶余饭后之谈资。在这江湖评中，周嵩石曾提到过一个空门小沙弥，虽然在江湖评中对于这个小沙弥着墨不多，只是简朴地说此子有佛相，但周嵩石一直十分了解这个小沙弥。
这个小沙弥出自空门圣地菩提寺，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叫无戒，照旧婴儿之时便被遗弃在菩提寺山门处，被菩提寺主持收养，多年来一直在寺中做扫地打杂的事情，喜欢读经书，却基础不遵守寺里的清规戒律，而寺中僧人只觉得着个小沙弥年幼，所以并未处罚教训过。周嵩石得以认识这个僧人也是因为一次去造访菩提寺方丈，看到这个小沙弥在一旁烧水伺候，菩提寺方丈听闻周嵩石正在编写江湖评，便让周嵩石先对一旁侍奉的小沙弥试评一番，周嵩石与这个小沙弥简朴的谈了几句，随后大赞此子有佛相，菩提寺方丈笑而。不语。之后周嵩石在江湖评中对菩提寺方丈进行评点时，将这个小故事也写了进去。
无戒一直在菩提寺中默默无闻，江湖上之人虽然读到过周嵩石对这个僧人的赞誉，但也并没有太过关注。直到无戒十八岁时，无戒在寺中留下偈语：“吾有一苇，可以渡江。心中有诗，吟与清风。”随后离开菩提寺，乘一苇而渡长江，到了京城中与老国师辩道，与老国师定下赌注，输者不行再踏足京城。二人辩道三天三夜，仍未分出胜负，但无戒突然起身言败，老国师虽不解其意，但并未起身阻拦，之后无戒再未踏足京城。
今日在京城中再次见到这无戒僧人，周嵩石心中难免疑惑。但周嵩石自恃身为朝廷重臣，若于这闹市停下车马去与一个僧人攀谈，恐怕会被人讥笑，便只能压住这心中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