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

　　明明白白的污蔑。如果这样的假设建设，云彻甚至也可以怀疑，是否是天鹅坪兵卫察觉他前往多利亚部落后杀死小队，以此挑拨与灼烁殿的信任。可他知晓一旦说出这样的质疑，除了让阴谋者越发自得，没有此外用处。

　　他只能静下心，实验着找到什么突破口。

　　微光间两道清冷的目光碰撞交织，凯勒的神情是淡漠的，眼底却藏不住细微运转的懊恼。他在压抑，连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忍不住握成拳头。

　　云彻看不见他的小行动，在他抛出充满危险的言论后平静了许久，也思量了许久。

　　「军长有什么交接吗？」深思熟虑，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天鹅坪挟妙雪圣女在手，已经有足够筹码与灼烁殿谈判；凯勒却留下了他的性命。他虽然不会认为，从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的军长会对异姓陌路的陌生人发生一点慈悲、然后无故放他一条生路。

　　云彻只是不知，这样的凯勒能有什么疑惑的地方。

　　紧蜷的手稍微卸去一点力道，凯勒扬起下巴，做出狂妄的姿态。他在审讯监犯，即便灼烁殿的圣使能作为他的‘绳索’，他也不愿平等地看待他，更不行能尊敬他。

　　唯一让他舒心的，约莫就只有这位圣使不是个蠢到无药可救的笨蛋。

　　「圣女的毒不是天鹅坪的指示；伏击的暗哨、杀手，也与天鹅坪无关。」

　　凯勒看得出云彻的预防。最初他自认没须要与灼烁殿解释，然而当多利亚小队莫名死亡，他不得不考虑与灼烁殿进行相同——究竟骄傲的军人绝不愿意作为除部落意外任何人的刀枪棋子。

　　似乎有什么工具拖拽着自己沉入深渊，云彻收紧神色，这几日他的心情多数是僵硬严肃的。

　　「天鹅坪的兵卫也有内鬼。」

　　这是狭小空间内的两人，为数不多告竣一致的看法。所以在重新遇到云彻之后，凯勒没有杀死他，而是关押起来：以便像现在这样单独地攀谈。在旁人看来只是普通的审问刁难而已。

　　凯勒冷笑道：「如果不是你跑那么快，大晚上哪来那么多破事。」虽是诉苦讥笑，但至少不会让人心梗到发狂。

　　云彻敛眉问道：「能请军长详细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回忆的转述是不情不愿的，听他的语气，灼烁殿所在的地方都虚伪得让人窒息。云彻不得不动用一下自己的想象力，配合一字千金的复述，拼凑出模棱两可的画面来。

　　若非施蛊者叫醒并利用，枯残蛊不会对宿主发生任何的伤害。老族长经历五天还残存着一口气，说明施蛊者只叫醒了蛊虫、并未对其进行进一步的侵犯。

　　身外人无法轻易得知施蛊者的目的，但近日来风浪不停，施蛊者长时间没剥夺族长的性命，却又在此时正法祭司——这又说明什么？施蛊者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借灼烁殿与部落间的微妙关系，让自己名正言顺掌权的时机。

　　多利亚小队突然死亡，现场确有打架痕迹，但奇诡的是，十五人皆是一刀封喉。如果真有猛烈的打架与抗争，为什么除了致命伤意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自导自演、然后自杀。

　　而当初云彻与温文带走他们的时候，为自证无有侵犯族长的可能，将他们的行踪完全袒露给多利亚族民。事发突然，天鹅坪与灼烁殿都无法彻底掩盖这个消息。

　　能让老族长不携带护卫放心赴约、能接近祭坛对祭司动手——这小我私家不外乎是多利亚的少族长而已。

　　真正与苗疆人相助的，不是萨陀部落，不是天鹅坪，而是多利亚！

　　「很可惜，晚了。」凯勒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符，踱步到烛盏前，将连接了桌面的水红烛泪堪堪折断。

　　他轻飘飘地吹灭了火苗，空间又阴暗下来。唯有那一方小窗口，巴巴地捧着一抔苍白昼光。

　　天鹅坪若不率先控制多利亚，届时整个大漠留给它的未来，将是荆棘满地。

　　云彻吐出绵缓的浊气，他望着几缕光束中飘摇无依的飞尘，心知只要稍一抬手，就能将它们彻底打乱。

　　阴谋者就是那只手，而他们所有人，都是为之起舞的灰尘……族人认定是云彻害死了祭司、都以为灼烁殿与天鹅坪狼狈为奸，而他们却缺少证据，指出真正的操控者是即将‘大义灭亲’、为部落自由而沉痛牺牲父亲的少族长。

　　凯勒做了最坏的计划，于是也带来了强硬的军力，围困了这座部落。另一个原因，就是不知少族长的相助者是何等高深莫测的势力，为宁静撤回天鹅坪，他们必须尽快带走鱼梁石。

　　「为什么你们还留在这？」这就是第二个问题。鱼梁石就在祭坛的石尊上，那个位置十分显眼。

　　凯勒鄙夷地看着他：「别袒露你的无知。」他把上极重老旧的木门，在剖出些许新鲜空气的时候，也压出又长又难听逆耳的嘎吱声。

　　他毫无留恋地走了，末了还尽职尽责地锁好了铁链。

　　手掌贴着铺满飞尘的墙，徐徐滑下。云彻又安平静静地坐在角落，后脑贴着温热的墙壁，期待下一个造访牢狱的客人：他是多利亚族民口中的杀人凶手，也是为数不多能对少族长造成威胁的隐患——少族长有什么理由让他在世。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圣女他们照旧宁静的。

　　如果凯勒的话是真，日前用十字人刺杀老族长的人也应是少族长麾下：他担忧未来苗疆不会完全放手、而掌握把柄干预干与多利亚事务，是而想要一搏。

　　少族长在现今西南局势中，除了替代父亲与祭司、彻底掌握权力而接纳的行动之外，又是否另有其他行动……

　　午时，兵卫送来几个馒头、一块咸肉干。整整齐齐地码在托盘上，云彻淡淡地瞧了一眼，却没想着动它。不久之后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云彻掀开眼皮，瞧见一只小鼠灵活地攀上桌台，对那盘食物心动不已。

　　它眉飞色舞地叫喊着，或许是在谢谢神的恩义。可它似乎不知，神从来都是有偏见的，所以才会缔造出不完美的、各不相同的人类。神惯于自己恶劣的游戏，洒下金雨、汇聚成海，然后溺死正万分幸福的教众。

　　神看见食物是如何被作手下毒，却恶劣地闭上嘴，眼睁睁看着鼠儿一命呜呼，然后满足了他的恶趣味。

　　云彻听得那伤心的尖叫徐徐消散，默默闭上眼睛。

　　他无法休息，当眼前满是黑暗，头脑中就会飘现出一场幻景：那名绮丽的盲眼女人对着残缺的月吟唱古老凄凉的歌谣。

　　他险些生出一种诡异得不行思议的想法——她正投止在石尊上的鱼梁石里，每一次擦肩而过、她都那样柔情地看着自己。

　　她称谓自己为‘沐清岚’，一个存在于千万年前的名字。

　　又是暗夜，星月无光。如果风也拥有颜色，这一刻一定是一片漆黑。

　　牢门外传来一阵闷哼。云彻警觉地站起身来，连呼吸都不禁小心翼翼。

　　铁链被人粗暴犷悍地丢在地上，敲出脆响。杀手明目张胆地突入，闭合了唯一的出口。因他的进入，狭小的牢房马上压抑起来。

　　云彻按住了腰后的短刀，不忘问候道：「少族长一人吗？」

　　黑黑暗的另一人缄默沉静了顷刻，才略带遗憾地回覆：「盲杀之阵，只怕人多杀错了命。」

　　云彻警觉地抽出半截刀身。刀与刀鞘摩擦的声音虽是薄情，但偶尔，会觉得有些动听。

　　少族长即是这样认为。他绝不惜啬地夸赞一声，悠闲自在地踱至窗口，对着昏暗的光晕浅笑起来。

　　不知为何，云彻只觉得他的面容扭曲而不自然。

　　「其实你很清楚，你不能杀我。」少族长怡然自得地说，甚至不去瞧他谨慎的模样。他确实有恃无恐：「我要是死了，你要怎么处置惩罚？埋了、烧了，或者喂狼——都不行，就算我的尸体灰飞烟灭了，没有一点痕迹，多利亚族人也只会怀疑你，乃至灼烁殿。届时权贵与圣教的冲突就将发作——你不希望看到吧。」

　　他轻松地舒展着双臂、肩膀、脖子，像是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角落的人：这小我私家的眼睛又黑又亮，直叫他想起某位故人。

　　云彻问道：「弑父杀师，为什么那么绝？」

　　族长已经老了，用不了几年就该退让，祭司只是辅佐他、纠正他，并不碍于他的权力。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这般狠心——

　　少族长赞许所在颔首，似乎陷入沉思、要从千头万绪里找出一个理由。

　　「你说得对，弑父杀师天理难容——可我也没说过他们是我的谁啊。」他奇怪地反问道：「既然不是我的父师，我不喜欢他们，为什么不能杀？」

　　云彻震惊地望着他。

　　少族长悲悯地抿抿嘴唇，眉头平舒成同情的状貌：「当爹娘偏心将八位子女都捧在掌心，却把一个最小的孩儿被她淹入水底。他们可曾想起稚子无辜？」

　　得不到回应，他又名顿开起来，「也是，被灼烁神庇佑的信徒，哪里体味过这种绝望。」

　　这名孩子，指少族长？所谓爹娘，是老族长与祭司？云彻不知所云，他听多利亚族人说起，老族长对他唯一的孩子疼爱有加，真真切切……怎会是他描述中这般恶毒。

　　少族长无所谓地摇摇手腕，像是以此将烦恼都挥个烟消云散。

　　「你懂不懂都无所谓，现在老头应该已经死了。我来找你虽然也不是与你促膝夜谈。」

　　云彻握紧了刀柄。他紧接着听到少年清润爽朗的笑声——

　　「我觉得，你似乎不应该在世了。」

　　灼烁神偶尔翻起他的眼皮，慈悲地看看他的信徒在凡间如何蒙难。

　　勾魂索命的笛音划破夜空，似要凝成利箭刺破娲皇补下的天穹。云彻被激起一声鸡皮疙瘩，耳边充斥着沙沙的爬行声。不知名的蛊虫成千上万、结成潮汐跌宕，不外眨眼便将小小的牢房占据。短刀配合使用者灵巧的规避，将自头顶坠落的虫豸切断、甩开。

　　少族长抽出他的长刀，轻而易举地划伤另一名刀者。他迅捷而冷残，与他体现出的狡猾一般无二。他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击破云彻的防守，不外半刻钟，白晃晃的刀身已经染透了鲜血。

　　虫雨因血气而越发狂热。此起彼伏的鸣叫中，云彻的行动却不得不缓慢下来。些许蛊虫喷洒出麻痹感知的毒气，不行抑制的呼吸致使毒素积累，眼前仅存的灼烁愈加扭曲，反射着冷光的刀刃分成万千，避无可避。

　　死是极端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