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莞有礼微蹲,俯礼。
“令郎爱怎么叫怎么叫,就是这小畜生叫不得,一来这是我爹爹才气叫我的,二来男女授受不亲,令郎这样称谓听起来像是熟人似的,调戏就是调戏,对令郎和女人的名声欠好。”
伶牙俐齿,还莞然一笑,嘴边轻扬,酒窝醉,像没事儿人似的。
“许久不见。”他从凉亭而下,到了她跟前,脚下碎石子踩得沙沙响,没有以前的淡漠,反而对她笑了,“莞儿,为何见我便跑?”
这一笑,荡出了波光湖皱,温润如玉的。
似乎以前的事情都风轻云淡了,她往退却了三步,将手中小扇子拿起遮了脸,“令郎,初见,不熟,别靠太近了。”
“简直是第一次见你着了女装,很适合你。”
步摇在乌亮如夜的黑丝上,熠熠而动。
感受到了目光,林菀也才想起来,以前自己男装示人,他似乎也是京府里唯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马上也欠好拿刚刚撞见的秘事打趣了。
淡淡便答,“嗯,悦目就行了。别说出去。”她嘘了一声。“你的秘密我帮你守着,我的你也别多说。”
他听了,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守信之人,但你说的我的秘密是刚刚的事?”
“放心,我当看不见。”
“莞儿,还在生气?”
只有管教姑姑才会叫她小名,莞儿。之前她男装妆扮时候,可一直叫林官的,这莞儿从哪里来的?扇子下的她抿抿唇,想那也总比叫她小畜生好吧,心里腹诽。
“令郎说笑呢,生什么气?”林莞娇笑了下,小拳头还在空中划了一下,带着娇态却浑然天成地自然。
什么气能生一年呢。
嘴上虽这么说,她却都记恰当初没允许林堂不与张家令郎为伍,可却与他失了友爱。过了一年,已不再痛惜失去一朋友了。现在见到他,倒是全部都记起了,男女有别也就生分了。而且他那时还下了逐客令赶她来着,说张府不适合她来。
这一拳恨不得锤死他。
如今,她又踏入张府,站在他面前,他不知又会不会又说些伤人的话了。在他没说之前,她自己倒先避忌,站的距离至少是刚刚的紫衫女人与他的距离的十倍,她不着痕迹地退,都没见着后头一花盆栏,莲花鞋往退却着。
“小姐,小心。”
“小心。”
顾不及手中遮脸圆扇,她踉跄,暗蓝衫令郎伸手扶住了她,却是事与愿违地将手扶在了他的腰际上,比紫衫女人更近了。
额。
现在尴尬地,不知是该致歉照旧该致谢了。
直到后头,有人经过了小径,都还只听见人声未见人影,她推开了他,扇子捡起遮蔽了脸,急遽地像只惊弓鸟,“谢令郎。”也忘记是来这寻乐子的,赶忙回到了戏台下去。
就那么一刻,她似乎有点知道,刚刚紫衫女人的心情了。
背后的张睿恒被她莫名一推,手中脱了一抹香,见其慌张皇张心里有鬼似的躲潜藏藏地离开,笑笑,摩挲了指腹,仅余空气,回到前厅去。
林莞离席久,归来时,戏台上已至热潮,亲生母亲得以见贵为天子的儿子,一道当年真相。
席下女子掩面丝帕里已有泪光。她突然急急遽地归了座,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似的,惹人好奇。
许多人往她处看,她的一举一动比台上的戏曲可看多了,而且人也悦目,尽管慌忙入座,却端坐着,视线看向了某处。
她们又往她的视线处看,发现是在看劈面坐着的一紫衫的女子,而紫衫的女人见其目光低去有些娇羞的样子,像是被其目光调戏了一番似的,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林莞,也让人不由更好奇后头的庭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文月,他们为什么看着我?”
“小姐悦目呗。”
“肤浅。”她拿了一杯新茶杯递给文月,“我今天给你涨面子了,快给我倒酒。”
“是的。”
还好戏曲又到了另一波热潮,真相明白,惩戒奸人,众人的目光又纷纷地投向台上去。林莞吃了一口桌子上的花馅月饼,别是一番新奇,就着新盏又进了几杯桂花酒。
戏曲末,下人们早已在园内设了供桌香案,备果品,让人拜月神。张府的灯点了起来,有杨桃的、蛋壳的、兔子的、仙神的,都不带重样的,每一处随情况而设,到了水流边,都是莲花、鱼灯,相互辉映,映照水里金光。文月帮她拿了一盏鱼鳞灯笼,祭月神后,她们随处赏灯,稀奇离奇倒是之前未见的,连邱家往年的灯都未能如此。
林莞拨了拨鱼鳞灯的垂穗,接了过来。前厅里的人也都来赏灯了,女眷里有叫哥哥或叫父亲的,唯独她一人无人可叫,看着他们一人人成队地在府里猜灯谜有商有量的。
“小姐,我陪你。”
文月虽木纳,但懂她的心思,推了推愣愣看别人的她,往廊里去。
那里栓挂的灯谜最多,容易拿到好的彩头。
“嗯。走吧,定得多拿些好彩头给文月。”
“小姐,你都赏给我呀?”文月知道她说到就能做到。
“那是虽然,文月每天都陪着我,也是我最亲的人。拿到的好工具肯定得给你。不得不说,这张府的中秋可比邱府的好玩多了。”
廊内挂了两排的灯笼,都悬挂了红纸,纸上有谜题,若猜出了便可拿下去讨礼。
选了一处站住,手指纤细地拉着红色纸条,念了念上面的字,“明月半依云脚下,残花并落马蹄前。”,心里思索,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一下子就猜到了,文月很是开心地拍拍手拿了字条下来。
她没留意到,旁边的人转眼看了她。
面前的人装着谜题很难的样子,看起来自己开心,实则是为了让别人开心,才不到一刻,她的丫鬟手里已满满的一叠红纸条,兴高采烈地去领彩头去了。而她提着鱼鳞灯在廊下等,见她一走,脸上的笑容就徐徐平静了,坐在廊内的红椅上,盯着鱼鳞灯的灯芯发呆。许多人从她身边走过,唯独她那里平静。
“睿恒,怎么啦?”
张家的两位令郎并立而站,身旁带着小表妹,也正加入在猜谜赏灯里,张大令郎见其视线在远处,问了一句。
“有人无聊了。”他说。
“谁?”
今年府里的节目那么多,谁还无聊啊,比外头的灯节都另有趣,又是御赐宴席,又有戏班子,另有这大巨细小还各款各样式的灯,他都不想出去了。张府也许多年没有这么门庭若市过了。
张家的大令郎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心思似乎不复往日。
“无事。”张睿恒未多答,“失陪。”
他正计划走到那无生气的人身边去,走廊尽头,一抹紫衫挡在了他面前。悠远地,他见走廊尽头那处的目光在他这,似乎有探究,还马上有了些趣味似的。
一瞬间地,他知道了那眼里的意味。
但他并不碍,停在紫衫女人的面前,“睿恒哥哥,那头有折灯祈福的。我手笨可以帮帮我吗?”
他淡然一笑,点颔首,已见走廊尽头,芙蓉少女掩嘴倩笑,起了身,随着他们去。
话说,那边,林莞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丝暧昧八卦的气味,而那工具照旧她讨厌的张睿恒,即是一扫阴霾,摩拳擦掌,立刻就将手中的鱼鳞灯递给了身旁的人,自以为没人发现地随着他们去了,还在身边听了一耳。
就一情窦初开的少女与一翩翩令郎的话本,比刚刚的狸猫换太子实在悦目许多。
“我手笨,哥哥帮我吧。”
“嗯。”
“哥哥,你手比我巧多了,没有你我都折不了,这样真悦目。”
......
听得同样身为女孩子的林莞,都有些都心神激荡了,堆叠荷灯塔的时候,张睿恒带着紫衣衫女人走过她身边,垫了几步朝上,她都忍不住笑了,“哥哥,我手笨又矮,够不着最高处,可以帮帮我吗?”明显挖苦紫衫女人,而在他一旁一起放灯的女人脸红的厉害。
“可以。”他答,已伸手也接过了她的荷灯。
身长优益一下子展露无疑,林莞才发现,他又高了些。
“谢谢哥哥。”
张睿恒看向她,笑容灿灿,眼里有星星的样子,真的是.....
很想教训她,狠狠地捏她嫣笑的脸庞,可见她嘴边的小酒窝,却翩然如芙蓉似的。
随后,空气中又一片的寂静......
张睿恒竟然伸手捏了林莞的脸蛋,一只手不够,还两只手,似乎是以此作为帮她放高处塔灯的酬金,还甚是温柔地对她说,“别闹。”
林莞的小脸蛋都变形了,勉强说,照旧学着紫衫女人说话,“哥哥,你放手,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放。”尔后说,“你叫什么哥哥。”
“为何她叫得,我不叫得了。你爹爹是我叔父,我哥哥与你同辈,我叫你哥哥,也对着呢。”
文月领了小礼回原处寻自家小姐,满园里找,终于在荷花塔边找到了一袭倩影,不知为何她又与张家二令郎碰上了,张家二令郎的手还抚上了小姐的脸庞,看得其身后的紫衫女人都红了脸庞。
天啊,文月赶忙走了已往,“令郎,自重。园里许多人看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才意识到,自己想训下她,可手已经不自觉地上去了,可现在不如以前她男装的时候,是该顾及她的女子身份的,于是不着痕迹放下。
文月赶忙看了下,还好也没捏红,小姐的脸只是因为贪酒而有些红粉而已,照旧娇娇嫩嫩的,未少半分。
这组合,在夜刚临的时候也见过,又见自家小姐并不生气,反而还得寸进尺,她都有些怀疑又是自家小姐肇事,才惹了张家二令郎脱手了。
只见林莞又说,不知从来学来的酥腔软调,“不扰哥哥姐姐了。”揉揉脸蛋,转身要走。
有人却拦住了她。
张家令郎问,“气可消?”
这么突然地问她,两人一年来,这也才算第二次碰到面而已,气什么。
“哥哥,说什么呢,你帮我放了荷灯,还要谢谢哥哥呢。”说完,还拿着扇子娇柔一笑,“你是说捏我脸的事,放心,哥哥待我好,不会放在心上的。”说完,圆扇向前扑了扑,很是刻意不自然。
在一旁的文月都要受不了自家小姐的矫揉造作了。
“禀令郎,她简直生你气来着。天天在家画你,又画王八又涂丹红。”
空气中寂静......
“文月!”那圆扇拿在手上,收敛了矫揉造作。
文月小死板正经颔首,她已经没有说她还将张睿恒画成了种种女的形象,变相地还在记恨男女授受不亲,连朋友都不能做的事情。
“你......”他说道,“倒不如她实诚。”
紫衫女人在一旁,见两人对话像是认识似的,可听人说,这林家小姐可是今年才从南疆回来的,以往外交只与邱家,其他人家送拜帖,林家女人也未曾应过,都只回礼。可怎么看来两人认识......
林莞被文月这么一出卖,都欠好做戏了,愣着个眼睛,我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脚步急遽忙,又是转身就跑。
“我......你,别信她的话。”
“小姐,小姐,你又跑什么!”文月才刚找到她,“怎么一碰他们就跑呀,小心点,站住站住。”
张睿恒眉眼一皱,眼里失了颜色,淡然转身对紫衫女人说,“失陪。”
他竟还陪他厮闹,真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