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涵一路走，两个大汉两旁随行，丝毫是不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她细细想来人说的话，说是吃食有问题，主人家叫了医生。但昨晚院落里的各人吃了都没事，这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呢？她一路追念着每道菜的做法，又想着张家每小我私家饮食的喜恶。
小厮们押着她进了厅堂，厅里李妈妈，秦妈妈都在，暂代二府管家事宜的林婉青坐在最上头。来人禀说人带来了。
林婉青喝了口茶说，悠悠说，“不急，这是二少爷家的丫鬟，怎么处置惩罚由他，我这也只是道个源头。”品了一口，她放下，旁边的贴身丫鬟帮她扑着团扇。
张家两兄弟同朝为官，初见天白就已备马上朝，因张睿恒家暂无女主人在堂，张家高堂已吃斋念佛多年不问俗事，便暂时交由林婉青暂为治理。
说是治理，其实还不如说是代为留意，究竟这张家两兄弟已分府邸，虽毗邻但林婉青照旧分的很清，在这里落下口实，还不如凡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事态严重那也得张睿恒来处置惩罚，她不想被人说越俎代庖，于是她叫来了张睿恒的小厮去跟苏家女人要人。
张老太太一晚上胀气难受，请了医生，面前这阑珊园的丫鬟竟敢随意地介入后厨，胆子不是一般地大。
她梭巡了她几轮，没有吱声。
莫梓涵一进门，见林婉青要怒不怒的模样，将她晾在一侧。之前莫梓涵有见过她训斥下人即是这般的神态。秦妈妈在旁边打着手势，让她赶忙跪下。
是啊，之前看过张大少爷发了脾气，丫鬟下人们无论有没有犯错，只要他一发怒就会立刻跪满一地。
“大少奶奶安。”
于是，扑通一声，不管如何，她先跪着了，头低低的期待发话。
时间又慢又长，饷午才刚吃了饭食，各人都有些犯困，林婉青拄着腮帮子耐心地等，而一众下人们却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又出什么错误。
过了半柱香，张睿恒才下朝回府，退下朝服听下人禀报就到了厅堂。莫梓涵跪着，头低着，看见一双暗金纹黑靴从眼前而过，暗蓝衣衫过风。
许久不见了.....晤面竟又是尴尬的局面。
“二兄弟，坐这吧。”张睿恒坐了主位，林婉青退到一侧的座位上。莫梓涵低着头，见那双暗金纹黑靴朝向了她。
“为什么跪着？”他问。
“她，阑珊园丫鬟，随意加入后厨。昨晚最后那道甜品，就是出自她之手，到了早上，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叫唤呢。”她停了口气，见张睿恒没有心情的变化，加大了声音，“一向有条有理深知各房饮食习惯的秦妈妈怎么会出个那样的菜式，一问才知道是这丫头擅自作主更改了.....”
“老太太年暮，糯米已许久不让她碰了。”
莫梓涵听出了她跪在这的原因，原来是张老太太贪吃她做的甜品，宴客又结束得晚，没有散食便歇息，到了夜晚胀了气，叫了医生。
“祖母一向贪吃，见了喜爱的，不是谁都拦不住吗？”他反问，“医生看得如何？”
“已无大碍，一夜重复没睡，现在倒是歇息了。”
“她身旁的丫鬟怎么不拦着，上次硬是要吃酸枣糕......也是这般模样。”张睿恒扶额，对祖母贪吃的小喜好感应头疼。
祖母照旧那般地贪吃......
莫梓涵听着嘴边忍着笑，祖母一年因贪吃而请医生的事不下十回了，每次都说下次绝不贪食了，可美食当前的时候就又忍不住，身边的丫鬟劝告也无用。主人家又耐她不了，就惩戒丫鬟，不许给她多进食。莫梓涵知道主人家肯定要责罚她了，掐了自己的大腿，恢复正色。
“阑珊园哪个丫鬟？”堂上的男人作声，威严气压可见。她愣了下，确定是张睿恒在问话，这张睿恒以往对生前的她温柔到轻声细语地，就算惹生气了也未曾如此疏远和让人惧怕过。
“奴婢是阑珊园的丫鬟，莫梓涵。”她低头禀告，身份还没有转换过来，落差巨大，声音有些颤，想起是许久没有跟他说上话了。
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张睿恒还未想起，一听到阑珊园，他心里面几多抵触，不愿意追念关联。
“昨晚的甜品就是你准备的？”
“是我让她做的，小女人一片美意资助。”秦妈妈在一旁想帮腔，减轻些莫梓涵的责罚。
“问你了吗？”黑眸里扫过一眼，秦妈妈立刻禁声，大气不敢出。
好凶啊！之前从未见张睿恒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的样子真是陌生，而且这脾气比以前臭太多了，动不动就呵叱下人，二少奶奶在世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
莫梓涵头更低了，现在是个卖身丫鬟，没有任何容隐特权了，“是我做的，不关秦妈妈的事儿。”
“抬头。”张睿恒命令。
莫梓涵抬了头，手敬重放在前侧，直视了他，随后觉得不妥，垂下眼眸，“奴婢领罚，无怨言。”
张睿恒看着面前直视了他一眼立刻撇开眼去的人，认出了是驱邪那晚，站出来求情的丫鬟，现在她说着领罚，但脸上明显不平气一瞬间又隐忍了下去，无了心情。
“阑珊园带来的丫鬟？”
“是卖断身契的张家丫鬟，阑珊园缺人手见她机敏便部署去卖力苏女人的吃食。”林婉青说，“怎知，这丫鬟竟然斗胆到竟敢加入到后厨去。”
“嗯。”他收起话，若有所思，审察了面前的人。
莫梓涵身上穿着淡黄色衣裳，脸上没有了那晚被烟熏的玄色和被撒的狗血，脸白皙了红润了许多，人纤瘦了些，出落得倒是得体了，黑黝黝的眼神里带着些稚气和倔强。
这下人里敢这样直视主人家的丫鬟可真没有......而且还不明白避忌。
这眼神似乎前不久在哪里见过。
是寺庙里冲撞他的那个丫头，他现在才想起来。
三翻四次，这丫头经常鲁莽地顶嘴。做事机敏才调去的阑珊园，在他看来这精灵的劲儿还不如奉茶的丫鬟。在他这领罚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倒是无畏无惧，令人印象深刻。
他皱了眉，再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在意......
昨晚，张家高堂请了林堂林老爷过府，意在劝解张家二少爷纳苏家女人入房为张府延续二房的香火。但没想到林老爷进府后睹物思人训斥了张睿恒一顿，从上席开始便没有停过。张睿恒听着一言不驳，对老丈人毕恭毕敬。他只听说是邀老丈人过府，没料过怙恃亲拿苏家女人说事，越发不说一言一语。
张家高堂一看这气氛差池，赶忙让人上甜品酒饮，希望能尽快结束宴席，以免伤和气，让事情更糟糕。接了付托，木兰赶忙端着甜品上来，疏散到了每个席坐上，林老爷却停下了斥责，看着木兰帮着每小我私家凭据差异的比例添加进新的瓷碗里，他尝了一口，静静无话。
待吃完了，他问张家高堂这是出自哪个厨子的手艺，竟会南疆厨艺，并还做出了改良，多了许多摆盘漂亮的丸子。张家高堂询问后厨知道是秦妈妈的手艺，禀了林堂老爷。
林堂老爷当下没有表，觉得张睿恒实在有心，竟在吃食上这么迁就旧时的女儿，默默地便不再斥责，收起了怒气便说而已。若逝者已矣，那凡事就朝前看吧。
才解决了宴席的尴尬。
席上的张老夫人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吃食让林堂老爷马上缓了情绪也换了想法，吃了一口软糯香甜竟然还挺喜欢的，于是贪了几口。
今日一早，林婉青对事起疑，后厨的秦妈妈恒久生活在南方，竟会倒腾南疆的吃食，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他人之手。但她看看张睿恒的样子，并不像要兴师问罪，至少不如上次请羽士来家里做法那般一脸不悦那么直接。
“这南疆的菜式，你从那边学来？”隐隐心血跳动声音从耳脉边传来，放下了茶盏，他问道。
“......”
回覆去过南疆，明显不现实，这身体的原主人是穷苦人家身世，家里揭不开锅，才被卖进府里当了丫鬟，基础不行能去过南疆。
莫梓涵手心里出了汗，觉得不能再起邪魅之说，答道，“从小在市井长大，听过茶室说书，便知道有这样的一道吃食，苏女人对饮食比力考究，奴婢就寻思着变法子给她做。那晚恰好路事后厨，便想到了这个。不知道它是南疆菜式。”
她是真不知道！寻常日子，林堂都给她做这道甜品吃食，她以为这就是道寻常得如汤汤水水一般的菜式。林府吃食习以为常。
“倒一ㄇ个有心人。”林婉青看着面前的女人，带着些稚气憨憨的，心思却细密如水，叹道。
只要有合理的说辞，林婉青慢热的性子是不会起疑的，但难办的是.....
“你的出生地倒特别，有市井说书的能讲偏远地方的趣闻，另有驱邪婆子能断生辰过往......”
他一向都智慧的，记得驱祟那晚，她说过的话。
“水乡，来往见闻多，人也杂。”她反映也快。
“为什么你主动请缨，问秦妈妈让你亲自经手？“他话里强调了亲自二字，隐隐想问出什么。
莫梓涵早在心里就想好了答案，“这菜式特殊，说起来庞大，所以自动请缨。”
“哦......”为什么偏偏是这道呢......
“前厅人来传，林堂老爷宴席上未动过一勺一筷，平时受秦妈妈照拂，想着林堂老爷恒久在外经商，或许吃惯了山珍美食，于是......奴婢这次做错僭越了，认罚。”她俯下身，磕头。
面前跪着的人明显有些戒备，回覆点水不漏，答案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身世那边？”
嗯？
“东江。”
林婉青坐在一侧，见整个问话的走向不再是问罪，反倒是，似乎是，好奇了......
这二兄弟难得对一个丫鬟会有那么多的问题，问话还凌驾了五句，就连进了轩意园的凌宜也只有两句话的待遇。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审时度势后便站了起来。
“在苏家女人身边伺候多些细致是挺好，但苏女人未来是兄弟家的主母，有这过多心思的丫头，不妥。”林婉青说。
什么心思？
旁边的丫鬟听了，不着痕迹地一笑，知林婉青话里的心思是何意。
“这丫鬟照旧回后院吧，杂活多了就没有其他心思了。”意有所指。
莫梓涵摸索了手上微微粗拙的印记，被针扎得满是孔的手指头已经都起了茧子了，听林婉青照旧要罚她，而且照旧让她回后院，她心里有些失落，抬头看了那暗金纹黑靴的主人。
她已经放弃了真正的心思了，旁人的嗤笑她没当回事，另有什么可说的......
张睿恒眉眼褶皱有些许不耐，许将她看成了另一个有心思的“凌宜”了。他眼眸低垂，身着深蓝色衣衫，衣服边缘烫金图秀，而自己的身上却是简朴的苏女人不要的旧衣裳，为了与主人家避开颜色，还不敢穿。
前世的商贾之家已多受阻扰，这世的莫梓涵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匹配得了张睿恒的地方。
“梓涵定反省自己。”所有处罚她都认，莫梓涵答话，磕了头。“对主人家没有非分念想，愿意回后院。”
“自行认罚即是，下去吧。”
刚刚明明一脸不平气，可现在她却是像没有了战斗力似的，蔫蔫地说好。莫梓涵从地上站起来，腰间系着一个小香包，没有其他的配件，不像府里的妇孺听了羽士的话，纷纷求了辟邪香囊挂在腰间。
满堂的妇孺，管事、后厨妈妈都在，林婉青也在。张睿恒停了问话，按下不表，一口热茶下了肺腑，暖冰交替，阴阳两面。
“那日在寺庙冲撞的，是不是也是她。”放下茶盏，抬眼，他问了问随行的小厮，语气慢条。
小厮颔首，同情地看了一眼才刚要去领罚人的背影。二爷记性那么好，怎么还要问自己呀，明白是想给阑珊园尴尬了。
“是吗？之前怎么没听二兄弟说过这事。”
“因是阑珊园的丫鬟，生分没记起，现在这么一说，没错了。”
啊。
这是新账旧账计划一起算了吗？
薄汗轻起，莫梓涵停了脚步，转身回来，只得又跪下。
做丫头真费膝盖。
“做不了事的丫头照旧遣走吧，兄嫂，你看呢?”堂上的人甚是冷。
默然抬头，莫梓涵拼命摇头，光是在这后院讨生活都如此艰难，重生的她在外头六亲都没有，能怎么办。她得赚些银两丰足自己在说。
而还好，林婉青先求了情。
原来只是想赶这丫头回后院去的，也不想冒犯了阑珊园，张睿恒自己要遣走府里的丫头自己来担这种骂名，她可不傻，于是缓和了语气说道，“这丫头可怜，年纪轻轻便卖身进府了，要不这样，罚先领了。等以后有什么将功赎罪的时机，再看看她的体现如何？若照旧一塌糊涂，那便遣出府去。”
莫梓涵听了，赶忙谢谢主人家，“梓涵定不再犯了，”
“去吧。”林婉青见张睿恒没说什么，便付托道，生怕枝节。
“是。”
她鞠躬正准备退出去，领打罚，张睿恒不着风雨地问一旁的林婉青，“兄嫂，祭祀是否已准备？”
他怎么突然间问这个？林婉青答，“明日开始准备，度化旧人，必牢固安妥，不会泛起今天这样的意外。”
“既然未准备，年老府里预计也很忙，那不妨将这件事交给我贵寓的人办。”
“睿恒，有合适的人选？”
他没答，看向了莫梓涵。
莫梓涵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祭祀的事情一脸迷茫，但林婉青惊奇了会儿，明显差异意，“这并非儿戏，你也见她做事莽撞，擅自做主，更况且她照旧个下等丫鬟......”
“有何不妥。”张睿恒说，“兄嫂另有更合适的人吗？”
眼下拉近阑珊园关系，又能让莫梓涵将功赎罪的，近在眼前只有这件事了。或许，是张睿恒愿意接纳苏家女人的意思吧。
林婉青稍微夺度，“那也不是不行。”
“如果有问题绝不让嫂子担责半分，父亲母亲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来说。”
“不是怕担责，怙恃亲交办下来，婉青肯定是尽心尽责的。”
但她在二兄弟家的府里尽心尽责有什么用啊，她转而又说，“睿恒心好，府里的丫鬟若是这样纵容，时日长了便无主了。”
“还扰兄嫂费心。”说话客气，给了相互客场情面。
林婉青哪美意思再说什么。
李妈妈和秦妈妈相互看了一眼，这明白是让莫梓涵将功补过，可他们的二少爷刚刚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呵叱了秦妈妈的那声可凶了！
“可是.....”林婉青说，“你确信她能办得了。”这是他最重视的旧人，他竟然能放手让一个犯错的丫鬟去做。
想必是疯了吧。
“这全京府里怕也找不到敢在这时候与南疆二字扯上关系的厨子。”张睿恒说，总是让人觉得他忖渡过这些事情，胸有成竹。
“找了许多时日，简直无人敢应。这事原来也欠好张扬，府内有人可办，也是即上之策。”林婉青颔首回覆。
“罚就记下吧，办妥事了再说。”张睿恒说，浅浅抬眼，梭巡了一众下人的神色，最后定在了莫梓涵的脸上。
又是没避忌的直视，对上目光后，她恍然而垂眼，甚至连忙乱也未曾有。
如此心淡，心大。
林婉青见张睿恒青璃眸子反出来的神色都不像被这下等丫鬟灌了迷汤的样子，心想二兄弟肯定照旧为了旧人。
这究竟不是自己自家府邸，这里照旧张睿恒说了算。而且府邸原来就传着邪祟的事情，她原本就滲得慌，甚至去了观音庙祈了平安，现在能不碰自然欢喜。
“二兄弟心善，肯给她将功补过的时机，那也行。我会帮着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话。”另有，“李妈妈、秦妈妈你们看着点。”
莫梓涵听林婉青付托道，“这次度化二少奶奶的祭祀你卖力做餐食，二爷会告诉你该怎么准备做些什么，你按着葫芦画瓢就好。”但，“别跟苏女人说，这事低调办。我转头让人到阑珊园讨人，就说老太太喜欢，借一段时间，明白吗？”
上次是驱邪祟，这次是度化吗？
堂上的张睿恒竟任由这些事情任意地谣传，她想着上次在观音庙的遭遇，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掌心，手心那命纹变得更浅了。
是不是自己也真的该把这身体送还了......竟又沦落到自己度化自己的处境了！
她鞠躬退了出去，听见最后厅里说。
“这次度了她的魂，你也该心安。别辜负了苏家女人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