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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名状的章鱼怪

第二十五章 长夜(四)

不行名状的章鱼怪 人民医院 1 2019-05-25 23:50:37

  狂风吹走地面松散的泥沙,风大时甚至能看见一条三尺黄绫盘旋而上,在空中稀薄散开。

  空气似乎被高温炙烤成了液态,远望随处是漾出的波纹,前路的公牛骸骨重复的被掩埋、袒露,最后只余残缺的头骨、椎骨和胸骨。

  沙砾在骨骸上流淌,与零丁的荒原植物一同寂静狂欢。

  这样一个贫瘠广袤、毫无地标的红色原野,它向人类展现自然伟力的历程是漫长而绝望的。

  它会让你认为希望一直就在地平线尽头,让你始终相信有曙光,像一只冰天雪地的飞蛾隔着玻璃窗看见灯火。

  对嘛,你要相信希望只是堵车,不会缺席——至少能赶来纪念。

  两人找不到挡风遮阴的岩柱,只好拿石头堆一个挡风墙,再撑开黑伞,躲下面苟延残喘。

  才是正午,荒原冰火试炼中的火之试炼刚揭开序幕。

  但两位试炼者很久没说话了,高温、风沙和严寒夺走人的生命前,会先让人学会缄默沉静接受。

  张浮鱼被高温、风沙和严寒三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侵犯的意识模糊,三头龙精虎猛的永动牛恐怕能将地球犁瘦一层,他只能恳求壮硕的恩客们多怜惜怜惜他这个小章鱼。

  恩客却不依,大叫咱兄弟仨叫了这么多年霸王鸡,照旧第一次见你这种浪蹄子,看本大爷不把你玩成干尸!

  纵然是隔了一层伞面,逐渐拔高的温度依旧让张浮鱼汗如雨下。

  低湿度高温情况下,人的皮肤无法从空气中获得水分,就更需要从体内调取水分进行增补。

  张浮鱼的呼吸道异常干燥,似乎破裂出血了,呼吸一次,温热的空气就化作快刀,割的喉管和肺部千疮百孔。

  每当他吞咽口水,就像咽下一枚钉子,卡在肉壁上,下咽的力道酿成铁锤,一锤一锤将钉子敲下。

  安德拉这根坚韧的小野草一直在流鼻血,流了好几天,托着腮发呆时,血就像条小蛇自洞窟钻出,蜿蜿蜒蜒爬到她嘴唇上。

  弄得安德拉时不时就仰起头,过半晌才低下。

  张浮鱼嗬嗬的吸气,咝咝的吐气,他在想一个很令章鱼费解的事情。

  为毛自己在一个妖魔鬼魅横行的魔幻世界,过得却像陈忠实、莫言和余华笔下的逃荒灾民?

  他垂着头,想起白鹿原里的白孝文在舍饭场因为没有碗,哭喊:谁能舍我个碗!因为一个破碗,白孝文认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作爹。

  再想起五十岁的许三观,因为儿子生了大病,一路从林浦卖血卖到上海,坐在冬天河岸上舀发绿的河水,一碗又一碗的喝,酷寒砭骨。

  以前读着觉卑微可笑,现在他想,认爹就能吃碗热饭,这种好事轮获得你白孝文?闪开!让我张浮鱼来,我能认的五湖四海皆兄弟。

  卖血也不错,先喝水喝个肚皮滚圆,往血里多摻点水,再去血头那卖个600cc。拿了钱让身旁小丫头洗个热水澡,换身漂亮衣裳,去饭馆要二两黄酒,点一盘炒猪肝,吃的满嘴流油。

  可张浮鱼身处无垠旷野,四顾只有风沙、仙人掌和巨大的沉积岩,纵使贝爷到这都得饿死,他总不能把仙人掌和岩石掐头去尾的消化了。

  他带着七分疲惫,三分茫然的发呆。

  有时候啊,死不极重,在世才极重。

  就像暗黑破坏神中遇见的第一个暗金boss尸体生机,尸体是不会生机的,活人才会。

  他看见红土和仙人掌就恶心,闻见烧焦的空气和沥青味道就作呕,风刮来就下意识埋头咬牙,晚上冷到恨不得做一个烧烤架让安德拉转着烤暖全身,饥饿和干渴更是跬步不离。

  万物都在以痛吻他,他却不能报以大耳刮子。

  想生机么?

  虽然想,他火自身的无能无力,火这想活而不能活的极重,火大至极时,简直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要咆哮着握把扣环,让天地相撞。

  他心里不止一次的立誓说等老子有能力了,一定要把这块地皮从这颗星球上彻彻底底的铲除!

  可这种想法卑微的如同一个妓女想等老娘发达了,就让你们这群瞧不起我的令郎哥全跪下来舔我的脚。可能么?除非她给当朝天子挡过原子弹,还挡过不止一枚,且挡完还活蹦乱跳。

  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张浮鱼小憩了片刻。

  浑浑噩噩中梦见灭世的洪水席卷而来,大地在轰鸣颤栗,他抱着妹妹蹲在防洪坡的草坪上,遥望遮天蔽日的诺亚方舟远去,一个想法悄悄的冒出:我可以死,我曾经有过那么多,现在一无所有,死了也好……她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没有过。

  张浮鱼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画面如玻璃一般“哗啦”的破碎掉了,太可怕了,他这样一个冷血动物怎么突然掏心掏肺了起来?

  不应该是把妹妹兜里的糖果和巧克力一把抢走,然后说你乖乖的在这里看太阳好欠好?哥哥很热所以要去游一下泳。

  游个鬼的泳,他就是抛下这个累赘自己去追诺亚方舟了!好死不如赖活,妹妹肯定会原谅的。

  他瞅了眼转着魔方的安德拉,地平线尽头的太阳已经淹没了一半,风声萧瑟,残阳如血,很快就要继续上路了。

  安德拉撕开最后一根固粒棒的包装,掰成两段递给张浮鱼一半。

  黑褐色的棒状物是由盐、淀粉、肉、油脂、糖、干果等搅拌混淆而成的高热量高卵白速食,一根就可以让成年人饱腹一餐。

  但固粒棒中高含量的盐糖使它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吃前必须佐以大量的清水。

  圆滔滔用导管连接储水箱,倒出约300ml的水。一瓶罐装可乐差不多就是300ml,两人平分下来,或许也就装满个一次性塑料杯。

  张浮鱼端着破碗,碗中是混淆着空气中的灰尘和细小沙粒的脏水,灰黑发皱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咸甜齁人的黑褐固粒棒,咬一口艰难的咽下,再抿一点苦涩温热的水润滑嘴唇和喉咙。

  他已经感受不到饿了,只是虚弱,虚弱到什么都不想吃。

  但要活下去,他只能忍着喉咙刀刮的疼,用牙齿一点一点磨碎固粒棒,再用水泡软咽下。

  吃着吃着,经常“嘎嘣”的嚼碎沙子,张浮鱼就慰藉自己这是吃到芝麻调料了。

  安德拉倚着他的肩膀,同样吃的很慢,任谁被高温、严寒和狂风折磨一周,期间还要不停赶路,走到脚底起泡,膝盖发肿,都市什么都吃不下去,只想静静躺着,无欲无求。

  红光在她侧脸晕开,苍白的唇上是一条条皲裂的血痕,风沙、残阳和远方红褐色的荒原作为配景,张浮鱼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凉,像是在吃“最后的晚餐”。

  全能王达芬奇在米兰多明戈修道院的餐厅墙上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壁画——“最后的晚餐”。

  这幅画的悲壮,不仅在于被叛逆的耶稣,十二门徒从左至右数,左一巴多罗买被阻挡他的人剥皮、左二小雅各被钉死在老师的同款十字架上、左三安德鲁与众差异被钉死在“x”型十字架上,再往后几个,多默到印度传教不幸被土著拿矛捅死、西蒙也被钉在十字架上殉道……

  除了犹大,耶家将简直满门忠烈,似乎没被挂在十字架上风干过的,都不配叫圣徒。

  张浮鱼这顿最后的晚餐吃的跟耶稣一样心塞,却无能为力。

  酷暑和严寒化作圣钉,要死死的将他钉在这片赤红色的大地上,要叫他血流七个昼夜,哀嚎七个昼夜!之后,会有一名叫朗基努斯的百夫长骑着骏马从风沙中向他奔来,手持命运之矛将他贯串拖行!或许命运早已定好轨迹,纵是神王宙斯也无法违逆。

  “另有吃的么?”张浮鱼问。

  “没了。”

  过了会儿,安德拉举起一个苹果晃晃:“看。”

  这苹果红的发紫,异常丰满,汁水富足,简直像刚摘下来不到几分钟。

  张浮鱼口水都流下来了,安德拉却将苹果收起来:“这是变异产物,摘下来能一年不腐,吃了会睡着,在梦里死掉。听爸爸说它很美味,以前活不下去的人,都市专门去找这种苹果吃。”

  小丫头仰起头,对他辉煌光耀的微笑:“如果实在不行,就吃了它,做个美梦吧。”

  夕阳下,这个笑容美的有些凄凉。

  张浮鱼心跳凝固了一瞬,他想挤出一个微笑,用几句搞笑的烂话把气氛拉回来,于是就说:“我想起一个笑话,曾经有一个老巫婆,她想要毒死一个公主,国王很畏惧,就派士兵把全国的毒药都销毁了,老巫婆只好销声匿迹。”

  “有一天,公主上街买了一个苹果吃下去,结果被毒死了,国王震怒,抓来卖苹果的人,没想到卖苹果的竟是巫婆。国王质问巫婆,我不是把全国毒药都销毁了吗?你从哪弄来的毒药?”

  “老巫婆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昏王不会治理国家,弄得各人都过不上好日子,我儿子穷到只能搞同性恋,我只好恳求上帝,让我的苹果长的更快、更新鲜、颜色也更漂亮,上帝就往我卖的苹果里添加了催熟剂、防腐剂和色素,吃起来比毒药还毒呢!是你害死了你女儿!”

  张浮鱼说完自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上帝没准也往你这个苹果里注射了防腐剂、催熟剂和色素,可笑吧?哈哈哈哈……你就当我没说过。”他低头丧气,感受这个笑话又长又烂。

  安德拉眨眨眼,突然问:“上帝是什么?”

  “上帝是我。”张浮鱼下意识说,他猛然咳嗽几声,“口误,上帝是我们星球的造物主。”

  “神?”

  “对,祂缔造了太阳月亮,山川大海,鱼鸟走兽和人类。”

  “他为什么造物?”

  “和你一样,怕黑。”

  安德拉满脸怀疑,张浮鱼想了想,念:“耶和华,祂在混沌中摸索了许久,祂严寒、孤寂和迷茫,祂发现自己特殊人,发现自己能造物,终于开口说:我怕黑,于是就有了光。是不是很可爱?祂最喜欢和你一样怕黑的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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