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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落花相见欢

第十一章

锦瑟落花相见欢 月上弦引 9852 2020-07-24 08:45:17

  接下来的几日,顾少主体内的诛心劫时不时便会发作一次,一发作就会胡言乱语一番,然后又昏死已往,来来回回折腾了不下百余次,婉婷虽则日日给他针灸却只能令他有些许缓转。无奈,遂将其置于这一带的温泉中,放入药引,只待他体内的阴寒之气散去。

  每过三个时辰抓药,捣碎后蒸煮,方可倒入池中。

  一旁的炉子里冒出的烟愈发浓烈,直至水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婉婷才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了神,遂丢下这番心思,速速取下那炉子来。

  药水入池,便泛出一股淡淡的药味,就像山茶花的味道。

  若是不用整天早起去寺里听那些大原理,在这闻闻着这药味也是极好的。这样的想着,不慎手一滑,那炉子一歪,水烫到了手背上。婉婷一声惊叫,却见那炉子摔落在地,药水打湿了一大片。

  “何人……擅闯?”

  那个刚刚痛不欲生的人竟说话了。

  婉婷一时间没有听清,本不想当回事,却听那人又道:“信不信我这就把你赶出去!来人!”

  婉婷吓了一跳,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她略微凑近一看,却见这顾少主双目紧闭,嘴巴一开一合,双眉时蹙时展,眼下或许昏厥得不浅。

  瞧他的样子是病情正在发作。

  师父明明说过这药引子可以抑制他体内的毒气发作,而且若是再坚持一些时日,体内毒气便可解除。可眼下这状况,看起来似乎并欠好。

  此时,婉婷竟一眼瞥见一旁桌上的那几株芍药花。糟了!自己兴许是刚刚捣药时忘了将芍药花的花瓣捣进去,这才令药效不起作用。如此,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救顾少主。要在此时助他驱寒,便要通过扎他脾胃经上的穴位,特别是三阴交和关元穴,这两处尤为重要。婉婷立在一旁来回走动,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打开师父的那个藏有银针的匣子,里面有六枚银针,婉婷沉下心来。

  天突穴!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三个字。这是那日师父在给寺里那个失声的小厮扎的穴位,她只听那日师父一面扎针一面道:“卒然无音,天突针之。”说罢,遂一针扎中了那小厮喉部下方的那个正中的穴位。

  “卒然无音,天突针之。”婉婷嘴里喃喃重复着师父说过的这话。

  这顾少主虽不是失声的症状,然他这般胡言乱语,岂不是连言语都不受大脑控制?这样的想着,婉婷遂一针扎向了他的喉部下方的正中位置。

  “疼,疼……”顾少主喃喃地呻吟起来。

  果真,这一针下去,顾少主循分了不少,眉间却紧蹙起来,不少时,只见他头上渗出不少的汗,也不知是冷汗照旧热汗,总之,这汗水竟然在顷刻间流淌不止。

  “你且忍一忍,不多时便不疼了。”婉婷道。嘴上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实在没有底。眼下是要想措施让顾少主平躺下来,就如平日里师父给他扎针时那样,兴许还能有救。若是延误了时间,那恐怕只有凶多吉少。况且她对针灸也不外是略知一二,也未曾真正实验过。只是听师父说过,针灸这事,玩笑不得,若是扎错了穴位,扎死人都有可能。

  阿弥陀佛!

  岂能因为一时失手杀了生?

  想到这儿,婉婷犹豫了,她小心地将那枚扎在顾少主咽喉下方的银针拔了出来。

  顾少主双眉紧蹙地又呻吟了一声:“你……可够狠。”

  看他这样子,应该还尚有一丝知觉,只是此时毒气发作,他不得不忍受这痛苦,若是想要伺机抨击,也没什么力气。

  “救我!”他勉力道,“救我,用针灸!快!”说罢,突然从水里伸出一只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婉婷的衣袖牢牢拽住。

  这令原本就手足无措的婉婷愈发无所适从起来:“可是,你不躺下来我可怎么救你啊?你先放开我,我来想想措施。”

  那顾少主听罢松开手,纷歧会儿竟颤颤微微地从那池子里站起来。

  “别过来!”婉婷大叫。

  可顾少主却如聋了,直朝她走过来,他整整横跨她两个头,此时他身上一丝不挂,下身唯有有片缕布条遮盖,玉肤玉骨皆一览无余地展现她面前,美中不足的是这美髯白皙中尚有一道道数不尽的伤口。

  “婷儿……”他道,“救我。”

  他如一座高山轰然躺倒在九阴池旁的那张狭小的榻上,身上的肌肤因泡了池子里的药水而依然冒着烟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生死关头,婉婷顾不得什么,拿起其中一枚银针,欲朝那三阴交刺去。

  “不许胡来!刚刚你这一针险些要了他的命,这一回切不行一错再错。”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只好回过头去一看,那只炫铃箜不知何时竟已立在身后。

  他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婉婷,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道:“今日你怎么忘了你手中的这只曼陀铃?”

  穆鹤云坐下来,道:“去,把我那剩下的银针都拿来。”

  银针摊放开来,穆鹤云拿起银针将针扎在三阴交和关元穴的位置。婉婷讶异,这炫铃箜扎针的连每个细节行动都宛若打太极,堪称信手拈来!

  婉婷本不想这般心安理得地受了那只炫铃箜的美意,可是当她见那顾少主面色苍白的模样,实为于心不忍,兴许那炫铃箜真是纯粹想帮她一把,哪知道那几副金疮药用着用着竟也不起作用了。谁让她从前那般不学无术呢?

  “怎么是你啊!”婉婷吁了一口气道,继而又疑惑起来,“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天上地下哪有炫铃箜到不得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男子笑了笑。

  婉婷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的手怎么了?”他平静的神色中突然泛起一丝波涛。

  婉婷低头看自己的手,见自己手指间不知何时扎破了一个口子,正溢出鲜血来。

  “哦,许是刚刚不小心扎破的。”

  “跟我来。”那男子拽起她的手就往别处,婉婷死活不愿走。

  “顾少主如今生死未卜,我不能走。”

  那男子一挥衣袖,那顾少主已然神色安然地睡去,周身一片结界,可助他在此地放心养伤。“如此,你可愿意跟我走了?”

  “这能行吗?”

  不等她说完这话,那个男子早已化身成一只大鸟,载着她飞离了鹤云寺。这下,婉婷不得不从,大鸟载着她飞过无尽的大海,突入云霄,最后落在海中央一座小岛上。

  待他现回原形,婉婷忍不住说道:“原来你是般若啊!原来你……已经修成人形,那你其时还……”婉婷突然想起那几日与这炫铃箜亲密玩耍的时光,感应十分羞赧。

  “对不起,本不应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告诉你,”那只炫铃箜道,“那日是奉了火神殿下旨意有意接近你。”

  “火神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为了……”一个巨大的浪潮袭过来,湮没他的声音。

  咸咸的海风吹得她刚刚的手止亓伤口隐隐地发痛。

  “我先替你疗伤。”般若道。

  “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照旧我自己来吧。”婉婷拒绝道。

  般若听罢,只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炫铃箜何来性别之有?这悦目的皮囊不外是殿下为了使我能取悦世人而造的一张虚空的躯壳而已。”

  “可你这模样明白是个美男子啊!”婉婷道。

  “是么?美么?”般若有些将信将疑。

  “很美!你这般模样,怕是连女子都要羡慕你。”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兴奋。”般若道,婉婷见他的眸子的颜色瞬间酿成了蓝色。

  “你的眼睛……”

  般若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眼眸的异样,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道:“被你瞧见了,不外是一时兴奋,露了底细。”

  说罢,他便从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滴于婉婷伤口上。那伤口竟在顷刻间愈合。

  “你这药可真是神奇,这同不治而愈有何区别?”婉婷又惊又喜地笑着道。

  “你开心便好。”他凝神望着她道,“日后若我什么需要,随时寻我即是。”

  “为何要这般帮着我?”

  “我也不知为何?”那炫铃箜说到此,眼神变得略有黯淡,就连双眸中的蓝色亦消退了去,“不外一点心意,谈不上资助。”

  不知为何,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又是油然而生,婉婷不知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整小我私家就似乎是被魇住了似的,时常觉得自己在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太阳,道:“快要落山了,回去吧。”遂又变回鸟身,回到那座小岛上。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火神殿下为何要派你有意接近我?”婉婷一落地便突然又想起这个问题。

  “不外为了心中一个念想而已。”那只炫铃箜轻轻一笑,遂顷刻间消失。

  实则这些时日以来,般若时时保持着人形的姿态,收支华胥宫也愈发随意。幸亏这些时日,火神专心修炼,已有半月之久呆在那菩提林中没有回来,他也可暂且放松一些时日。

  酷暑午后的光线,有些晃眼,又令人心生不安。

  般若闲暇时总爱坐于那招摇山最高处,与山间灵兽相伴,抑或是远眺、仰躺下来感受那罡风带来砭骨凌冽。

  “般若!”火神殿下的声音打破他寂静的遐想,他振翅起飞,顷刻间便现身菩提林,这随叫随到的功夫是他的使命。

  火神正闭眼静坐于那池中央的莲花台,听闻般若落地的声音,问道:“本殿下交接你完成的事完成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万无一失。”

  “认真?”火神嘴角弯成一道弧,面容上有一丝很浅的笑,他弹指一挥,莲花座上已无他的身影。

  待般若再寻眼望去,见火神殿下已正襟危坐于岸上那石凳上。

  “恭喜殿下,修成遁形术。”

  “你倒是不用恭喜本殿下,这遁形术本是我师父祖传的术数,只怪本殿下平日懒怠,不学无术,才会在今日才修得。”火神自嘲着喝下一盏茶,又问道:“说说吧,此次去凡间,本殿下要你办的事情可有办妥?”

  “那少女本是仙胎,虽则用了之前的法子,恐怕照旧……”

  正说着,一个黑影打断了两人的一席话。

  那黑影嗤笑一声道:“二位说的,可又是哪位仙君的八卦,火神殿下为情所困这么多年,如今竟又对某位女仙有了恋慕之心,实属难能可贵。”

  “螭离殿下突然造访,何其有幸!只是我这华胥宫自我师父圆寂以来已吃斋禁欲惯了,若是再对红尘俗世怀有一丝一毫念想,恐怕我这火神之位要另择一位贤主。”

  螭离听了这话,一歪身坐到那石凳上,压低了声音道:“我近来发现一桩奇事,那水灵珠竟同凡间鹤云寺中的一个少女有关,但我那年老偏生是个不爱管事的,自那日在东山头寻探那水灵珠未果之后便再不乐意同我再去凡间走一遭了,成日与那玉美人寻欢作乐,再否则即是去寻那玥瑶仙子了,早把我这贤弟给抛掷脑后了。”

  “瞧你这醋吃的,”火神说道,“那玥瑶好歹也是你未来的嫂子,你如今还这么盘算,岂不是给自己日后找绊子?你年老自有他的计划,他不爱管水灵珠的事,你也由不得他,你年老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若否则,如你二哥这般脱俗潇洒,早该升上好几阶仙品。”

  “我二哥早说过,他与凡尘无缘,情之一字更是不值一提的,倒不如心系苍生,普渡众生为好。”

  “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们兄弟三人却生得各有千秋,也着实是少见。”火神说罢,欲喝下那刚倒好的茶,却被螭离拦了下来:“刚刚我听你们二位讲那关于水灵珠少女的事,不妨也同我说说,合咱们三人之力,兴许能破了这案子。”

  “早知你会先斩后奏,故意躲在在菩提树后面窃听我们说话,然后又突然冒出来故意诓我的话,你这伎俩用了几百年了,就不会来点新鲜的么?”火神说罢,遂速速喝下那盏茶。

  “依你我之间的友爱,还用得着新鲜花样?”

  “这一点你倒远不及我那房中娇妻,整天想着法子接近我,变出的花样可是数都数不外来。”火神说这话时,头顶枝头上的菩提夜恰巧落在他头顶上,他伸手掸了掸,身后却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

  少女好听的声音如她脸上的笑靥,她一袭白衣踏着满地的菩提叶向这边走来,身后是一片磅礴的瀑布笼出的水帘里的水珠落在她的身上、发上、眉上、睫上,清清湄湄,她的衣衫翩跹飞翔起来,纤尘不染的样子。

  “这,这,是你新纳的妃子?”螭离讶异地指着那少女,拿着茶盏的手险些倒翻了那里面的茶。

  “大师兄,”那少女徐徐走到火神殿下面前,眼中尽是天真的神色,她用那极好听的声音说道,“你刚刚说的那水灵珠是在何方啊?”

  火神牵住那少女的手,一改刚刚严肃的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她带着水珠的乌亮的长发:“珠儿,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养着。”说罢,遂扶着那少女进了瀑布后的洞中。

  “靠!这照旧本殿下印象中那个骁勇善战的洛平川吗?”螭离见状险些晕已往。

  “三殿下当心,此地多金玉,兴许摔不坏这木制的茶碗,但会伤了三殿下龙鳞。”般若道。

  螭离见了刚刚那一幕,已是觉得震惊,眼下听般若这么一说,整小我私家没有坐稳,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般若惊呼,赶忙上前搀扶,螭离掉臂身上的疼痛,推开般若来扶他的手说道:“等等等,且让本殿下冷静冷静。”说罢,遂徐徐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件事情容本殿下好好理一理,理一理。”螭离敲了敲天灵盖,委实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刚刚那少女,明白是绛珠儿!可似乎在他印象里,当初绛珠儿已经修为散尽,化作烟尘,肉身无处可寻,他是确然记得她已经死了!而且,火神上头有一位脾气顽强的父君——洛尘河,当年他对洛平川和绛珠儿的姻缘是铭心镂骨,一心有意拆散这对苦命鸳鸯,最终拆散了,洛平川顺遂他父君所愿,接受了天帝的赐婚,又当上了一方之神,尔后的一千多年,他受世人膜拜敬仰,苦心修行,兼济天下,就这么过了一千多年,想当初他不敢忤逆他的父君,想来对那女子虽则爱得深却也爱得并非那么真切。谁不想在血气方刚的时代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呢?不为某小我私家飞蛾扑火一次,又岂能对得住一时的年少轻狂?螭离曾以为他和她那时只是太年轻而已。未曾想,如今这一幕,着实给了他心头的那些曾经相信的传言当头一棒。

  “这,这是用的什么秘方起死回生?”

  “不外是用了那岩洞里的赤炼石做了一具肉身,尔后注入他一半的修为,再加以处子之血令其保全少女容颜,如此,虽不是一个万全的法子,也好过他同珠儿女人终生不得相见。”般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说道:“三殿下何须惊讶,原本这这世上即是难得两情相悦,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现在他们二人得以相伴,虽不是十分圆满,却也是好事一桩。”般若拿着茶盏的手放了下去,又叹息一声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怕只怕火神殿下如今一意孤行,日后会酿成大祸。”般若摇了摇头,眼中无奈的神情简直要溢出来。哗哗落下的瀑布将他已然变色的瞳孔蒙上一层薄雾。

  螭离见他这般叹息,又对此杞人忧天一番,便说道:“依我看哪,如今你们主仆二人修仙是愈发走火入魔了,你好歹也是九天玄鸟一族后裔,日后等你出了华胥宫,我父君可是要将八方中一方交予你统领,若连你都这般沉溺于凡尘俗爱里,未来你怕是无缘涅槃的。”

  “三殿下此话可认真?我九天玄鸟一族可都是生来敢爱敢恨,自古男女私情方面的例子少了些,但都是感天动地为世人传作韵事的故事,若是如三殿下所言,般若因此无缘涅槃,那般若也认了。”

  般若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螭离觉得自己似乎对火神的过往情史有了新的看法:这么说来,这一千多年的光景里,火神一直把绛珠儿看成心尖儿上的人,刚刚般若见告他的法子虽则挺管用的,也不必苦心修炼至道法最高境界再去让死去之人起死回生,可若要真的依照般若所说的那样做,前提即是要能将那死去之人的三魂七魄注入那摄魂丹中养着,单这个前提便要所做之人斩断对俗世的一切私心杂念,不吃不喝,每日除了静心坐禅,还要自天未亮之时起朝山朝圣地拜,每三步行一拜,周而复始,直至翻过三座山岭,如此最起码也得修上五百年。

  可见,如今看来这火神对绛珠儿的一片痴心实乃日月可鉴。

  “你说得对,从前或许是我错看了洛平川。”螭离说这话时,那火神殿下已从那洞中折回,螭离见他面若桃花的样子,恍然间又想起来自己忘了来此的目的,努力将思绪绕回到正题上。竟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水,弄湿了衣衫。

  茶水将素色衣衫浸染了大片,很快便在衣衫上晕染开来。

  螭离嬉笑着用手擦拭着那被茶水弄湿的部门衣衫,欲从这尴尬的局面里脱身,可越擦却晕染得愈发厉害。

  火神见状,说道:“三殿下这衣衫怕是今日要与我这酥心茶相冲了。”

  说罢,便顺势对一旁的般若道:“般若,且将你身上这貂裘给三殿下披上。”般若应声欲将自己身上的貂裘脱下披到螭离的身上,却在此时,心口隐隐地痛了几下。般若下意识地捂住痛处,以为那不外是近些时日总泯灭功力保持人形造成的乏力,也并未在意。便仍是将那貂裘披在了螭离身上。

  未曾想,心口的疼在此时愈发剧烈,很快即是钻心的疼。

  般若捂住心口,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上的衣衫尽数崩裂,他感应自己已然彻底回到人形,背上的双翼就在疼痛袭来的瞬间全部隐去了。

  “般若!”

  火神讶异地看了看他,眼前的般若不知何时已不是那无性别不问世俗的炫铃箜,那似乎已是一个有着男子肉身的仙人,不,那明白是一个有着性此外仙人!他是个男人!满身上下散发了凡尘气息的男性肉身!他那伟岸颀长的身躯站立起来,却不敢正视此时火神和螭离看他的目光,心中有一丝莫名的羞赧油然而生,这身体,他本不敢将其据为己有,可是,他却那晚的情欲的怂恿之下将其据为己有了。

  般若欲用衣衫遮蔽这令他羞赧的肉身,却觉察自己身上的衣衫无一处是完好的,手足无措间,他竟对这眼前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些恼怒。不错,是恼怒。一怒之下,纵身跃入那莲花台下的湖底,周围寂静下来,他看见穿入湖面的一缕阳光下一条玄色的鱼正穿梭而过。他想起来,曾几何时,他曾在这样的阳光下纵身展翅遨游,另有他曾经的欢叫声。

  这一刻,一切都变得哑然无声。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逃离。

  这空寂冷清的华胥宫,如今,只剩下他心头唯一的一丝念想。

  逃离,连同这令他感应屈辱的肉身。

  “红泪,红泪,红泪……”脑海中赫然浮现出这个名字,掠过他所有杂乱的影象。

  “般若,般若!”螭离见状,以为是貂裘的事惹了他的不快,吓得赶忙将那身上的貂裘脱了下来,追到岸边欲纵身跃下。

  “死不了,由他去吧。”火神的声音制止了他跳入湖中的行动,“他不外是身子被人看了,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小子是个暴脾气,过几日便好了。”

  螭离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不不不,自古至今,他只听闻女子身子被人看了想不开投湖自尽的,如今般若一个大男人,而且不外是借了凡人肉身的一只炫铃箜竟也这般敬服自己的名节,委实令他震惊。

  “这小子是中了什么邪了吧?照旧魔怔了?他竟晓得怕羞了。”

  “别瞎想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知他在想什么。”火神拍了拍螭离的肩道。

  “说点正经事吧。”火神又坐回岸边那石凳上,命侍女取了那晨间收罗的莲叶上的露水来置于壶中,小煮一番,又放入几片初生的菩提,道:“这件事难就难在,依照穆鹤云一贯铁面无私的作风,就算那水灵珠同那少女有关,他定然也会念及他与她的师徒情分缄口不说,那日他为东山头一事携那少女上山我便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将水灵珠的下落见告任何人。”

  茶香四溢,烟雾迂回升腾,螭离小尝了一口,入口生涩,入喉则甜,再品则香,曾听闻火神殿下嗜茶如命,茶艺更是精当,这回他还算是真的见识了。

  “穆鹤云为何要对此事守口如瓶,难不成他同那少女之间……”

  “你这记挂兴许也是在情理之中。因着这水灵珠一旦入了肉身,即是同肉身相死相生的关系,若要从肉身中取出那水灵珠那即是要破了这肉身,穆鹤云素来对徒儿敬服有加,而且护短,不让外界伤及他徒儿分毫,若是他的徒儿被伤及,凭他的作风,日后早晚都是要讨回来,我料想这即是他不愿透露的缘由,更况且,这水灵珠本是前任水神珺若兰手中的圣物,当年她一死,那水灵珠便也从天界消失,按理说,这水灵珠断不会自己消失,我推测当年那珺若兰是将那水灵珠藏匿在凡间,只为免去因水神之位无人继续而为夺取水灵珠引发的腥风血雨。”

  螭离听罢,左右觉得火神这番分析不见得有丝毫纰漏,甚是在理,于是,又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醍醐灌顶,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螭离绞劲脑汁想了想说道;“对,就是‘细微之处见风范,毫厘之优定乾坤’!”

  火神本想再呷一小口茶却因螭离这一句“细微之处见风范,毫厘之优定乾坤”的话险些把刚咽下去的茶水一并呛出来,于是一改刚刚的笑脸肃然道:“你小子别动不动就装腔作势,此话若是让秋先生听见,怕是又要罚你闭关几日!”

  螭离瞬时压低了声音:“此番我可是为水灵珠而来,此次下凡已有些时日,怕是秋老讲的课已然悉数还给他老人家了,不外,若是此次寻得有果,那秋老是不是会看在我父君因此龙颜大悦的份上,绕我一次呢?”说罢,面容上已然是一副自得的笑。

  “此事同彼事有何关联?秋老的心思怕是与你截然差异的,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火神不屑地掸了掸落在他身上的几片菩提叶。

  说话间,螭离衣衫上的那些水渍已干了,石案上已是杯盘狼藉,他起身看向天际那方残存的艳阳,说道:“只几盏茶的功夫这日头就西落了,他日再来这华胥宫叙旧,告辞!”

  语毕,便长啸一声,化身龙身鱼尾,顷刻间消失在天际。

  “烦恼是此岸,菩提是彼岸。生死是此岸,涅槃是彼岸……”

  这赞美着唱着,就可暂且忘却眼下的烦恼。这是如今这歌,却似乎愈发令般若想起他对自己肉身的厌恶来。

  “怎的,可是这莲花座有什么异样?”火神看着般若的神色略有差池,便问道。

  般若收敛起目光,只道:“未有异样,不外是一时为水灵珠的事忧心,亦不知何时能有此物下落。”他支支吾吾着解释了一通,心里却仍觉得羞愧,他亦说不清这羞愧到底是为何。

  烦恼是此岸,菩提是彼岸。

  生死是此岸,涅槃是彼岸。

  凡夫是此岸,诸佛是彼岸。

  一遍又一遍,那歌声不停。

  般若循声看去,只见那绛珠已在莲花座旁的娑罗树下,抚琴吟唱,她今日看起来有些微恙,那苍白的面色显得她愈发憔悴。她纤长瘦削的指尖每划过那琴弦就微微哆嗦一下,只听闻那歌声却并未觉出她的异样。

  她微笑,蹙眉,叹息。

  般若却觉得她似乎正在一点点消散,又像是在化作一只蝴蝶。

  少女的手中的琴弦突然断了一根,歌声中断,少女神色里瞬时闪过一丝不安,怯怯道:“殿下饶命,珠儿这就去把迦叶琴修好。”说罢,遂抱起那琴,正欲没入瀑布中,却在双脚浸入水中的一瞬灰飞烟灭。火神见状,马上使出那封印将她最后一丝气息封入其中。火神面容上的惊慌徐徐消散,闭眼凝神后,他道:“看到了吗?”

  般若道:“看到了。”

  “若非我早察觉这异样,待她灰飞烟灭之时怕是连她的元神都保不住,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火神说这话时,面色如那停歇的树叶沉下来,他仰头看向头顶那斑驳的树叶,无力地叹息:珠儿。他唤着他的名字,一千多年已往了,她的名字仍是他心头一粒朱砂,无论时过境迁,华胥宫不再是从前的华胥宫,当年那沁水湖畔的允许已如走马看花般消散,可在他心里,绛珠儿照旧那个绛珠儿,关于她的影象他都不愿有分毫的放过。

  “只是,连你也叛逆我。”火神忿忿地说道,声音不大,神色却是极其恼怒。身后的菩提叶又哗哗地落下些许,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入大地灰尘,“这一切皆因你对那少女动了恻隐之心开始!”他的声音震动了一旁的几株娑罗树。

  不错!他错了,这是叛逆!

  可为何在他心里,他感应这恻隐之心使他快乐,亦使那少女快乐?如若这叛逆本就该陷入这僵局,那他仍会坐卧不宁地选择了叛逆。

  “告诉我,为何要叛逆我!”火神眼中的恼怒如烈焰般灼烧起来,手中的剑已出鞘,直抵他的胸口。

  “为了快乐。”般若不紧不慢地答道,遂双膝跪下去。

  死,他怕,从前怕,今日,却感应解脱。

  他抬头看着火神怒不行遏的神情,他的淡然点燃了火神眼中的怒火,洛平川红色的瞳孔中那愈演愈烈的火焰正熊熊燃烧:“不外为了一时心性的解脱,如此值得吗?你可知,若是没有那处子血,绛珠儿,绛珠儿可就不能复生!”他握着剑的手臂颤得厉害,似乎那怒火能顺着他的手臂直窜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动怒。

  “般若从未想过是否值得,只是,般若以为那一时的恻隐之心皆因慈悲而起,既是慈悲便不行忤逆,遂终下不了心再去伤了婉婷女人,取她处子血以换取绛珠儿复生,遂,给了她愈合伤口的药。”般若说着,跪着的双膝已有些发软,他缓了缓因胆怯而急促的呼吸,酷寒的双手已微微哆嗦。

  “殿下,且听般若一句劝,切莫再执迷不悟了,绛珠儿已死,若是殿下就此放过她的元神,兴许还能换得她早日入了那六道轮回,已得往生和来世,否则,于您于绛珠儿皆是倒霉的。”说罢,遂磕头叩拜三下。

  那直抵他脖颈的剑亦是哆嗦得厉害。

  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

  般若,般若,般若……

  她眼中尽是担忧,欲扶他起来,却拗不外他倔强的性子。

  “红泪!”

  火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恍若一时间明白了什么,继而仰天大笑:“我的女人,很在意你。”说罢,遂一剑欲刺入胸膛。

  洛平川未曾想,般若终于叛逆了他,甚至叛逆得彻底。这么些年,他于红泪虽无任何子女私情,顶多不外是为了门面游戏人间了几回,可同般若间的主仆情谊却是他一直信以为真。一千多年前,绛珠儿一死,他以为这世上本无可信之人却在他被授予火神之位时又得了这灵巧顺从的炫铃箜,他以为他对他是忠心不二的,然而这忠心却并非一如既往,这一纸婚约不外只有伉俪之名,可于情于理,又怎可容忍背地里觊觎他的妻子的人?难道这忠心是将子女私情置之度外么?他心里的苦,亦是无人所知,这孤苦怕是没有良药了。

  想到这儿,他便仰天长啸三声,悲痛咯血,剑却被挡了下来。

  只听红泪恸哭道:“殿下这是何苦?放过自己,放过……”

  未等她说完,只听他手中的剑已经落了地,剑身落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那余音尽随着他绝望的身影背已往。迎着风,他觉出他满头的发已不知不觉间又已长得及腰,红色的发一如他今生对一切人与事的悲愤红得狰狞,他曾记得师父说过,倘若不是当年他父亲为了东阳神君之位与她那个天生异象的母亲联姻,他便不会生出这一头血色狰狞的发,那样也可算得上是个悦目的男子。所以,他恨,那是妖界族人的象征,这屈辱,又令他一怒之下剃去所有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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