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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落花相见欢

第九章

锦瑟落花相见欢 月上弦引 8403 2020-07-24 08:41:49

  睡意惺忪的时候,婉婷听见那海浪哗哗的声音,这声音像极了招摇山山顶罡风的声音,那只炫铃箜,她直觉他就在她头顶的那片天空盘旋。

  华胥宫。

  影象似乎被什么工具重重击了一下,她想起来一些零碎的片段,于她相干又似乎绝不相干……

  泪水从眼角滑落的时候,她听见师父轻轻道:“婉儿,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她懵懵然地用衣袖拭去泪水,呼呼的风声将她眼角的泪水吹散开去。

  影象里,那个叫做蓝幺子的女人,招摇山上那个叫做华胥宫的地方是她的来处。那些事,就像是西厢房书架子上被尘封了许久的画,尽是些残缺的印记。

  “那就什么都别想了吧,执念太深,并非好事。”穆鹤云抚着她的头发慰藉着。

  海风徐徐凌冽起来,海浪拍打着礁石,般若睡意惺忪地睁开眼,看见海的尽头已然亮起一道绛珠色的光线,他迎着风立起身,从礁石上纵身一跃,腾空决起,看着不远处小岛上那些灼眼的星光,般若嘴角微微上扬:这一带或许就是碧瑶石的藏身之地了。

  一落地,他抖了抖羽翼上那些快要消失殆尽的水渍,咸涩的海风渗入他的肌肤微微有些疼痛。不知这般逆风飞了多久,眼前又显出几座岛屿,差不多已至长留山一带,螭离又往西航行二百多里,在一处无草木的山上落脚,此山虽荒芜,却长满了那种名叫碧瑶的青绿色的玉石,只是这一带赤豹各处,要收罗这碧瑶,并非易事。然那日临走前,王妃听说他要去凡间散心,就特意付托他带些这样的玉石给她,她素日看那招摇山上的星辰也日渐有些生厌,想换些悦目的工具来玩上一番。螭离二话不说接下了这差事,于王妃他素来是有求必应的,哪怕路途遥远些,若能以此博取王妃一笑他倒也觉得即便凶险些在所不惜。思来想去,他总以为是不能令王妃失望的。

  般若回到华胥宫的那一晚夜色看起来甚好,招摇山上空成千上万的星座正变换着种种方位,蓦然陨落的流星给这绚丽的天空锦上添了不少花,委实醒目。红泪独坐于沁水湖畔的岸边,饮着酒,神情若有所思,她微醺的面庞泛出大片红晕,只是举止依然端庄。般若放慢了脚步声,这一幕,竟使他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手里的碧瑶滑落了一颗,坠落时发出的碎裂声打破这寂静。红泪举着酒盅的手轻轻抖了抖,嘴角轻轻抿了抿,寂静的脸上泛出一丝欢悦的笑容,道:“窥视,非礼也。”般若一怔,只好从假山后面现身:“主人,失礼了。”遂作揖说了些歉仄的话。红泪却道:“你不必如此,你既为本宫这般赴汤蹈火收罗碧瑶,当是本宫心怀歉疚才是。”说罢遂命人取了些药来,又亲自替他涂于那伤口上。自那晚之后,她待他似乎更是与以往差异。“这章莪山路途凶险遥远,本宫不外一句戏谑之言你便认真了,看你这一身的伤,岂差池自己太过无情?”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话时似有责备之意,神色中突然闪过一丝惊诧:“般若!”她小声惊叫。刚刚,她明白看见他的瞳孔里有蓝色的神彩闪过。般若只浅浅笑了笑,道:“不外一时兴奋,晃了神,让主人见笑了。”般若沉下双眼,又道:“主人刚刚说过的话般若记着了,下不为例。”语毕,又将那碧瑶置于琉璃盘中递与红泪鉴赏。红泪见了碧瑶心情霎时大好,马上没有了那愁容,又道:“刚刚本宫瞧着这星辰毫无变化,眼下细细观之才觉出其中微妙的变化来。”红泪说着此话,双眸中亦如这星辰般璀璨。她一兴奋,他便也随着兴奋,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般若,般若。

  火神沉沉的召唤声将这一惬意的时光打破。

  般若起身告退,刚一转身,却听见背后传来她略有恳求的声音:“你又要走?”

  “我去去就来。”他说着,振翅飞上那星辉斑斓的天际。

  般若,般若。

  她的声音在他身后传开来,他忍不住低头一看,她冲他挥着手,臂上的袖口褪下去,半个血红的字瞬时跃入他的眼帘,他虽则不大认得许多字,可那个字他却明白地认得——洛,那之后另有两个隐约的字体,在她挥舞的袖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洛平川!他终于照旧伤得她入骨!

  爱而不得是入骨!放不下更是入骨!

  在这一瞬,他突然又痛恨起这具有了性此外肉身来。

  落地的霎那,般若听见风划过双翼的声音,这声音竟同那起剑破喉的声音大同小异。

  “从前我唤你,你从未迟太过秒,今日为何迟了?”

  华胥宫中,火神端坐于那玄色的坐榻上,眉眼端庄,沉静的说话声似乎那曼陀铃绕有秩序地晃动发出的声响,被掐进这满是无声无息飞翔着灰尘的空间里,正一点点将他现在的悲悼吞噬。

  他坚决地咽下刚刚的心绪,道:“殿下有何付托?”

  火神微微颔首“这次唤你来,也没甚要紧事,不外是觉得这华胥宫太闷,受了众民朝拜,甚觉得空虚,想起我那珠儿,你若是没甚要紧的事,不妨载我一程。”他说罢又起身向着殿外走去。走了几步远,遂又转过身来说道:“恻隐之心虽然属善,然动了不应动的那个恻隐之心,怕是会美意办成了坏心。”他的笑里似乎藏着一种错综庞大的意思,然此时般若并不愿去臆测,他不愿去多想,哪怕是关于这话中的一点点意思,他都本能地回避。

  “无妨,举手之劳。”般若道,遂欲振翅飞往那菩提林。

  “听闻王妃甚是喜欢你给她收罗的碧瑶,此次西行,也是为了此事?”方落地,火神就用仙法摘下几颗已长成的菩提果,赏玩着,又过问起碧瑶一事来。

  “不外为了探寻水灵珠一事,顺道历经西海,收罗碧瑶不外举手之劳。”般若道,心头颤了颤,似乎觉得如此假话似有不妥之处。

  “哦?”火神脸上仍是一片疑虑,两眼却注视着手里那只菩提果,不多时,已被他雕琢成绛珠儿的模样,火神轻轻掸去上面镌刻留下的碎屑,又道:“我见你如今愈发像小我私家了,这肉身于你倒是中用,不外千万年来,你拜于本殿下门下,本殿下时刻不忘提醒你的‘般若空性’并非说说而已。”

  般若听闻此话,似觉得火神话中有话,然又不知该如何说,便行了个揖道:“殿下所言极是!般若定会谨记于心!”

  片片菩提叶在微风拂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着那悄无声息落入灰尘的菩提叶,似若唱着一曲欢歌。这欢歌,般若想起来曾几何时,在他还未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听过:“烦恼是此岸,菩提是彼岸。生死是此岸,涅槃是彼岸……”

  如果你爱过一小我私家,你就会知道,那种失去,是怎样深入骨髓。

  如果你被迫去爱,你也会知道,那种获得,是何等无奈,何等罪过。

  于洛平川而言,他是两种兼得的,这世上的事,似乎总是获得一些又失去一些,一旦兼得就违了常理。可是,细数一下,也鲜少有兼得而不违常理的。譬如说,那位朝风身边的玥瑶仙子,如今心里嘴里唯有朝风一人,一日不见,就茶饭不思,二人出双入对,月下花前,羡煞了众仙。然但凡了解她那些过往的都知道,玥瑶实则也在朝风之前同她的同门师兄秋月白有过一段情,只是这段情竟随着那日她在九重天寿宴上献舞不了了之,置于厥后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竟无从知晓。

  有人说,玥瑶爱的是是那温文儒雅的秋月白先生,时至今日那插在她发髻上的那支银白色簪子即是当年秋先生的定情之物,玥瑶指婚朝风实则只是家族联姻。也有人说,那玥瑶心性多变,先前心仪那秋先生,不外是为了秋先生位居八方众仙之一的仙品,尔后有了朝风,又觉得这家世,身份,职位,要远高于那秋月白,便舍秋而取风,实为“识时务者”之举。现今,那秋月白于天宫中任帝师一职,专司皇储课业,为的不外是玥瑶仙子。凡此种种,众口铄金,说到底皆是不舍情郎又另择夫婿,二者兼得。为此,气得那群芳主白伶频频闭门将那玥瑶重罚。玥瑶约莫知此世同那秋月白先生是有缘无份的了,便接连写了几封绝情的书信,至此避而不见。那秋月白伤心之余终是堪破,于是遁入空门修行佛法,并将一己修行授予储君,以此只乐得清净自在。

  般若性空,性空般若。

  只是有些事,早些明白过来虽然是最好的,明白得晚了,终会错失了许多工具。情之一字,说不得,禁不得,更是断不行后知后觉。至于是否有过错失,思来想去,般若觉得确然是有的。相比火神,他以为自己是更早些遇得红泪的,只是厥后他被焰怀予救治后为图报恩被赐予新任火神洛平川,一切便衍生出诸多不顺遂来……许多事,般若似乎徐徐明白过来,也徐徐明白过来当初火神为何要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般若,般若,不就是般若性空的意思么?然则,他不外是一只投生凡间的炫铃箜,若是无人重视即是随那凡间的鸟一般自生自灭地渡过一生,他本是闲云野鹤的天性,如此这般倒也不失为顺遂了天命。如今,他已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戒律森严的圣地实在不是他这等可为了凡间敢爱敢恨的生灵得以生存的,可是他明白过来,却也生生错失了一只炫铃箜命格里的那次涅槃,他明白过来了,却为时已晚——没有了涅槃,他便只可留于这孤寂冷清的华胥宫,伴于火神身侧受世人景仰、膜拜,却终不得涅槃成凤!

  可怕的是,他照旧动了情,只因起初对她的心生恻隐。不!兴许是因更早些的那次在蟠桃会上初见她一人坐于那桃花树下抚琴的时候罢。

  说不得,说不得……

  般若离开华胥宫的那晚,正是招摇山一带繁星正盛之夜,山间寂静得只剩下灰尘起落的声音,就连莲叶上的露水都懒得转动一下,星辉斑斓纯粹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纷纷陨落的星辰在这片时空里折射出圣神空灵的影子。红泪本是最爱看这星辰的,只可惜这一夜突然受了风寒,卧病在床,便早早歇下。只待翌日醒来,未曾听见山间传来炫铃箜的鸣叫才察觉出差池。便追逐着奔向那菩提林,却在林间拾得一封信,阅完才知般若出走一事,登时伤心欲绝口,吐鲜血,昏厥已往。

  火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待仆人将王妃置于寝殿,便又闭关修炼去了。般若的事,令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再无可信之人,若要执意寻得那水灵珠,便只好靠一己执念去押。幸亏,在这件事上,另有螭离是同他道差异志同的,前些时日,他听闻无量梵境阴阳相冲,成凶相,天帝已将那寻找水灵珠之事交给螭离,或许是见他小小年纪行事稳妥,也放心将此事全权交付于他。至于王妃那边,他总以为这段关系也只能这般浑浑噩噩地下去了。

  千算万算,终是算不外天。

  命盘里,他和她,他和她,纠纠缠缠,理不清,剪不停,怕是命定的缘分了。

  这几日,凡间倒是断断续续地又下了几场雨。红泪心绪烦乱,只身跃入那凡尘,剖有破罐子破摔的壮烈。头一回坠入凡尘,要说不忙乱那是假的,一忙乱,她便径直落到了一处靠近西海的地方。待她清醒过来,方知道自己已落入沃野。只要一下雨,沃野一带即是天降甘露。这一带四季鸾鸟和鸣,一片祥和,许多沃民生活在此,食凤凰蛋为生。

  此时,似刚下过雨,空气中飘忽着雨后大地的芳泽。

  时而有鸾鸟重新顶掠过,传来空灵悠长的鸣叫声,时而那叫声此起彼伏,似在相互召唤。沿着脚下的路一直向西行,尽头是一丛丛及腰的杂草,几缕袅袅的烟雾正从杂草深处飘过来。红泪小心地拨开那杂草,眼前的一幕令她瞬时羞怯得退却而去:只见一男一女正袒胸露乳相向而坐于杂草深处的一坛温泉里,双目紧闭,神色宁静,似有坐禅之意。

  其中的男子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厉声道:“何人至此?”

  说罢,虽一个凌空热潮,只身从那温泉里一跃而起,白色的长袍潋起无数的水珠,恍若一朵飞旋的白色花朵,一并同他那头上的青丝散开来,飘渺就像几缕轻纱,那男子却神色庄严淡定,俊美的面庞上带着警惕的神情。那男子审察了一番红泪,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王妃殿下!”他想起来那次她伤及婉婷的事,眼神中的警惕又多了些敌意。穆鹤云以为,婉婷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自小有着许多差异凡人的天赋,她那与生俱来的天眼即是她天道孩童的特征,他虽探不得她的前世,但他知道她来此世上定然是为着某种机缘。而自那次他不惜泯灭一半修为把她从那解忧蛊中救出之日起,她身上的处子血便在日渐流失,他未曾想过竟然会有人觊觎她身上的处子血。

  “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为何要伤及我徒儿?你到底有何目的?”穆鹤云冷冰冰地问道,瞬时在那女子周身设下一些结界来。原来这穆鹤云身上的伤愈发肆无忌惮便在此地寻得一处靠近温泉的栖所为她疗伤。未曾想竟会被一个不速之客突入。幸亏他先前得以让她昏睡已往,无论她此时的梦魇是吉是凶,终归能令她养伤。

  “师父!”少女眉心紧蹙,纤长的睫毛哆嗦着,嘴里喃喃地唤着他。

  “王妃若是没什么事,请暂且去别处避一避吧。”

  红泪瞟了一眼那温泉中的少女,觉着似曾相识,细想了想,才想起来,那少女就是白婉婷。

  那少女愁眉莫展,两颊绯红,额上沁出不少汗珠,看似神情痛苦。

  这模样竟使她想起来一小我私家,当年焰怀予门下最小的门生蓝幺子,她在天宫的寿宴上见过那小门生一两回,不外是个男儿身,眉宇间灵动可爱,十分讨喜的,曾传言那门生在青鸾殿祭拜礼之后便没了下落。天宫里素喜新奇有趣的八卦,那蓝幺子除了生得讨人喜欢些实在无什么新奇可议论之处,遂过了没多久,便被遗忘在那一个又一个新奇的八卦里。

  如今这婉婷,眉眼竟生得同他如此相似!

  实则,在那日华胥宫火神膜拜礼中,她确然是怀疑过这那蓝幺子没准儿是偷偷投胎去了凡间才成了白婉婷这般模样的。他的良人见她第一眼时,双眸里就掠过一丝惊诧的。洛平川这小我私家,平日里难以捉摸,可真真若是动了那点真性情,他也是绝不掩饰的。

  洛平川,在这世上,他于任何人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唯独待她这个结发妻,从未真心。

  蓝幺子,生死未卜,却成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念想。

  她要杀了那个少女,断了他这份念想。

  风声呼呼,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不停于耳。

  这一觉,婉婷觉得自己睡得有些昏迷不醒。

  只是一这觉似乎让她的神智彻底恢复了过来。

  头顶又传来几阵鸾鸟眉飞色舞的鸣叫,婉婷抬头看天,沃野这一带的雨终于住了。

  周围氤氲的温泉气息令她略感应烦闷,她起身出了这温泉,却依稀听见打架声,她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正立于身后那株树上,她看起来轻功了得,容貌娇美可人,只是一脸的戾气着实吓人。婉婷恍若间觉得这女子十分面熟,再看时,她那眉心的痣使她名顿开地回忆起先前在招摇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火神王妃。之前那次,她寻她“算账”,还义正言辞地立于那屋檐上说过“今日不算帐他日再算”之类的话,没想到这王妃还真的会挑日子,偏生在他们漂泊的时日上想起来另有这笔帐未算。

  怕是今日,要葬身于这海岛上了。

  婉婷这样地想着,那王妃已恼恨地使出那业火红莲,直冲她而来,婉婷就地打了个滚,甚是狼狈地掸开那些呛得她一脸的沙土,站起来,欲拔剑相向。却被师父只手盖住了那些怒火的袭击。那王妃见此情形,愈发怒不行遏,接下来脱手的招数招招毙命,招招狠决。

  几招下来,气得那王妃满身哆嗦,眉心的红痣酿成绛珠色的红:“为何,连你也是这般护着这野蛮丫头?”

  “婷儿本是我鹤云寺坐下门生,我既为师,这般护着亦是因我鹤云寺门规,于情于理,都说得已往,倒是你,频频三番找我徒儿麻烦,如此睚眦必报,难道不失了你王妃身份?”

  王妃听了这话,眼里那番怒火瞬时被溢出的泪水浸没,怒喝:“看来你们冥界之人到底是蛮荒无礼之辈,徒儿没规没矩不知轻重,蛊惑别家良人,谁知你这当师父的愈甚,如今本宫倒是见识了,你既如此护短,今日这账是非算不行的了!”说罢,遂引了那海中潮汐直冲过来,天与海瞬时没了界限,头顶盘旋着的层层漩涡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穆鹤云拔剑欲突入这肆虐的海水中,手里的剑却被夺了去:“婷儿,你做什么?”

  “师父,此事既然皆因我而起,那便断不行连累了师父,我鹤云寺门生岂能这般让人小瞧了去!”婉婷说罢,顾不得穆鹤云厉声呵叱制止,一把夺下那鹤云剑直冲那水势而去。什么蛮荒无礼之辈,什么蛊惑别家良人,这些字眼听得人甚是讨厌,婉婷尤其容不得有人这般污蔑了师父,师父素来灼烁磊落,当年赤手空拳靠一己修为打下一片山河,成为冥界掌门,名声也是响当当,这火神王妃身份尊贵又如何,生性娇贵又如何,单凭她这般污蔑师父,是可忍孰不行忍!

  汹涌而来的水潮化作一条条凶神恶煞的巨蟒,张口欲吞噬过来,婉婷此时的脑海里的影象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她回忆起师父平日里教她的鹤云剑法:低头露丹砂,晒翅若白雪,鸾步独无履,鹤音仍寡俦,千载悠悠,心驭凌云入紫薇,鹤立凡尘不羡仙,水盘山绕五云飞……

  这口诀在此时一一清晰地在影象里重现,婉婷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记下这剑法的口诀,犹记不得师父是在何时教了她这剑法,只觉得今日这口诀已是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鹤,在起伏汹涌的水势中来去自如,挡开阵阵冲她直奔而来的水势。只是这水势幻化莫测,竟绕得她有些那王妃见此招不行,又使出那业火红莲,欲焚了婉婷手中的鹤云剑,婉婷侧身一避,手中的剑又被从天而降一行水势冲开去,剑没有偏向地下坠下去,婉婷欲追上前去,那王妃不知用了什么术数,竟给那鹤云剑加了时速,终于不偏不倚地生生刺入穆鹤云胸膛!穆鹤云本能地用手去捂痛处,低头却见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如血柱一般绵延不停,这剑,竟是这般生生刺穿了他的肉身!生死之间,这痛,恍如隔世,深入骨髓,一如山崩地裂。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她从那徐徐平息的水势中落下来,这近在咫尺的身影现在又似乎远在天边,他欲伸手去撩开她额前遮挡她双眸的一缕发,双手却不听使唤,满身无力的感受使他顷刻间觉得自己同废人无异。

  “婷儿,拔剑!”他道。

  “师父!”婉婷泣不成声,直摇头。她知道这鹤云剑若是穿入心脏,即是致人于死地,倘若再将其拔出,被伤者唯有灰飞烟灭,丧失转世轮回的机缘,眼下,若是不拔剑,兴许还能让师父缓一丝气息。

  “婷儿,听话。”他道,“拔剑!”这一次他使出满身解数命令她拔出鹤云剑。这么些年,他于她的个性是再了解不外的,婉婷是个那样灵巧听话的孩子,除了贪玩些,但凡他说的话她都是不敢忤逆,此次他自知自己已是将死之躯,莫不如命她将鹤云剑收回,并借此将自身修为悉数渡给她,这样一来也好让她就此接任了冥界掌门一职,至此,冥界不会一日无主,而婉婷也不会在他死后因孤苦无依而受欺凌。

  果真,待他说完此话,婉婷含泪颔首应承,只是刚刚大战那王妃,已令她差不多耗尽满身气力,眼下要将这剑从师父体内拔出,委实需要她再耗一些体力。

  良久,那剑身终于离了穆鹤云肉身,一注绛珠色的鲜血喷涌而出,渲染了地上大片大片的野草,剑体离身的霎那,穆鹤云将自身修为悉数度给了婉婷,刚刚放心的嘘了口气,笑着道:“刚刚你这鹤云剑法使得倒是利索,想不到才这些时日,你竟能有这般上进,为师甚感欣慰。”

  婉婷觉得拔剑的霎那,觉出内力增长不少,便知是穆鹤云有意将冥界掌门之位教授于她,便在刚刚将自身修为悉数渡给了她。登时悲痛欲绝,恸哭不止。良久,才摇着头道:“徒儿刚刚只是一心想着替师父独当一面,未曾想会这么快记起这剑法,日后徒儿定要好好练功,再不贪玩。”

  “如此甚好,为师平日里对你褒奖甚少,严厉了些,为师知道你背地里又气又恼,但见你今日有这番上进,为师仍是感应欣喜的。”

  婉婷听罢,泣不成声,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穆鹤云眼见她这般伤心,于心不忍,只道:“不要哭,我穆鹤云徒儿岂可是有泪轻弹之辈,身为一代掌门,更不行如此恸哭!”说罢,胸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继而咳嗽不止,口吐鲜血。于是道:“再唤我一声师父。”

  婉婷遂上气不接下气地唤了几声“师父”,哭声笼罩了海浪声,连四周的树叶都纷纷掉落,甚是悲痛。

  孙小莲……婉婷听见穆鹤云轻轻唤了声“孙小莲”的名字,脸上闪过最后一丝笑靥,神色宁静。

  空气中有纷飞的柳絮,悄无声息。

  那王妃见此情状,愤然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庞大的疑虑,她欲放下手中的业火红莲,那烈焰似的瞳孔里尽是纷骚动扰的思绪。

  她停留了些许,恍然想通了什么,欲再使出那满身法力,杀了婉婷。

  从天而降一团黑影,随之而来一声厉斥:“够了!”

  火神王妃眼中的错愕似若蒙上一层薄雾,顷刻间,所有的恼恨都随着水势的消散崩塌。只听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你这般走火入魔,我岂能袖手旁观?”火神道,一面又速速收回了那业火红莲。

  情之一字,你恨也好,恼也罢,终归在那里,不增不减。

  纷飞的柳絮依旧悄无声息,只是随着那消散的水势,飞得也有些恹恹的。起风了,海平面咆哮着掀起阵阵海浪,一重又一重,看不到边际。

  “走,良人带你回家。”火神一如既往地平静,一如只见那次婉婷用穿心针刺伤那王妃时一样,神情中是带着一丝温存的,那是贵族特有的温存。

  王妃那错愕的眼睛看着她,风吹起她如烈焰般的长袍和那一头如新丝般的长发,纷骚动扰,纷骚动扰,她嘴角洋溢起一丝很浅很浅的笑,那细长多情的双眸一闭,只身向那无垠的海域坠落下去。

  火神一个箭步飞身已往,接住她,看着她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如初,以他的修为,要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救下一小我私家实为不在话下,只是他这一次错了,王妃这一次并非是怨他恼他才耍的小性子,她这一次是真的累了。火神看了一眼怀中的王妃,又怔怔地看了一眼那悲痛欲绝的少女,似曾相识的感受又萦绕在心头,他早知她不是那沐灵皙,却在每每看见她时又将信将疑地认为她就是沐灵皙。而这一切似乎就是命中注定。

  少女转过脸来,面容上已无任何心情,坠落的那滴泪水被风吹入灰尘,她抬头看了一眼那火神和他怀中的王妃,欲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只见她抱起那穆鹤云的尸体,在那礁石上高高立起,一纵身便跃入那无穷无尽的大海中。

  那亦真亦幻的意识里,婉婷听见有人唤了一声“皙儿”,紧接着那汩汩的海水将她的视觉、听觉尽数湮没,朦胧模糊间,她似乎睁开眼,见师父正安然地向着那海水更深处坠下去,她欲拉住他,却无力转动。

  师父!她用意识唤了一声,寂静无声的海水正徐徐吞噬了他,婉婷感受师父正从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

  原来这就是死亡。

  这就是划分!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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