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解醉仙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加入天道注定的事，但究竟是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培养的门生，玉隐真人思前想后，照旧决定给桑千秋写一封信，哪怕是隐晦地提点她几句，也好过临到头让她手足无措。

　　千秋从掌管信件往来的军官手中接到信时还在惊讶，玉隐真人向来闲云野鹤，从不外多费心门生们的生活，自从她下山以来，这照旧第一次收到她主动寄来的信。

　　撕掉封蜡，千秋展开卷在一起的帛书，归无探身过来看了一眼：“王烂柯重出江湖了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樊似玉讨回他的霰雪筒。”有关霰雪筒的事玉隐真人在信中简要提了几句，不外如今樊似玉已经被俘，她也允许解药在三日内送到，而在她被归无擒住的时候，那杀人无数的霰雪筒就已经被千秋实时从她手臂上拆了下来，交给了归无贴身保管，且不说王烂柯险些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他现在前来，对上归无的“折叶手”，胜负恐怕也只在五五之数。

　　五天前。

　　擒获敌方主将于交战两军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所以千秋等人关于如何部署樊似玉讨论了许久。樊似玉原本还盘算着能不能借此时机见到两位兄长，千秋却早早就猜到她打了什么主意，特意下令将樊似玉部署在离樊擒龙樊擒虎二人最远的营帐，紧挨着薛谨和归无，中间还隔了千秋和程好的帐子，杜绝了让他们兄妹搭上话的一切可能。

　　樊似玉在归无和千秋的双重威胁下给江渠关写下了书信一封，三日内让她的亲信将醉仙引解药送来唐营。千秋允许她等越沧海一醒就立刻放她回去，却绝口不提她的两位兄长。樊似玉心中也清楚，桑千秋实则是和她差异的，桑千秋重情义不假，但是在她心中，国家的分量远胜小情小爱，她不会拿戎马大事开玩笑，用她来换醉仙引的解药恐怕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致了。

　　信被薛谨一张强弓射上了江渠关的城楼，城中对此的反映速度倒是飞快，第二天一大早，樊似玉的亲信就带着解药来到了唐营外。程好认得来人，当日在金风林中，正是她一直跟在樊似玉身侧。确认来者身份无误后，千秋接了解药，转身欲走。那女兵急遽叫住她：“桑上将军，我们将军她——”

　　千秋头也不回地说道：“某在信中已经说了，蘭月一醒，自然放你们将军回去，我大唐可不像某些小国一样言而无信。”女兵无奈，只好站在辕门外，顶着四面唐兵的灼灼目光，心中盼望那唐国的蘭月快些苏醒，一点一点熬着时间，忽而想起了千秋那自豪的姿态，又忍不住悄悄骂了几句。

　　“阿嚏！”千秋拿了解药，刚走到沧海寝帐门口，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一旁薛谨关切地问：“可是着凉了？”千秋微笑着摇摇头，一挑帘子走了进去。

　　帐中异香依旧浓重，千秋屏住呼吸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掩住口鼻，将药瓶递给军医。邓军医接过来拔开瓶塞，马上一股清凉的薄荷清香弥散开来，竟然将醉仙引那腻人的甜香驱散了几分。

　　“看来，这瓶中确实是醉仙引的解药。”邓军医点颔首，樊似玉已经将解药使用要领告诉了千秋，邓军医看了千秋誊录下来的解法后确定没有问题，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进药臼子里，指使薛谨把药丸捣碎。薛谨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动手开始捣药。随着药丸在铜臼中慢慢地破裂成泥，药臼子里飘出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冷香，千秋觉得胸中所有烦闷郁躁一扫而空，只余下了一派平静。在沧海身上萦绕多日的醉仙引香气也徐徐被解药的香气压制，沧海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千秋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

　　“好了！”邓军医脱手止住了薛谨的行动，将已经捣成药泥的解药用一把小巧的银匙从铜臼里挖出，一勺勺喂进沧海口中。千秋期待地盯着沧海，最后一口药泥喂完，就见他眼皮剧烈地哆嗦了几下，喉中也发出了巨高声响。千秋赶忙和邓军医一起将沧海扶坐起来，抄起一旁的唾盂往他面前一送。

　　只听“哇”地一声，沧海呕出了一大口黑红的瘀血，腥臭难闻，他整小我私家在吐出这口积在胸中的瘀血之后也慢慢清醒了过来，眨了眨双眼，撩起了仍有些极重的眼皮看向千秋：“千千？”出口的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慢吞吞抬手摸了摸脖子，行动间感受扯着腰侧微微发痛，垂眸一看，见腰上露在外面的一小片皮肤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他的影象瞬间回笼。

　　“这是——”

　　“姓樊的那毒妇，给你下了醉仙引，要不是得了解药，你就要在甜睡中没命喽！”邓军医捋了捋髯毛，语气欣慰，“我们的桑上将军和子虚子道长师兄妹联手把她捉了来，换——”

　　“既然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千秋突兀地打断了邓军医的话，“你听邓公的话，好好休养，战事有我在，你不必多烦忧。”说罢，转过身朝薛谨使了个眼色就要走。沧海头脑另有些昏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认真地答了她个“好”字，就又靠回了隐囊，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闭目养神。

　　薛谨随着千秋出了帐篷，问道：“我们是否该想措施营救行正贤弟了？”行正是程英的表字，听薛谨这么一提，千秋皱起了眉头。如今江渠关和唐军手中俱有对方的人质，如果论起来，唐军还略占优势，但樊威据雄关以守，要想破江渠谈何容易？若不破江渠，那么时间久了，不仅程英性命危矣，军心也会受到影响——没有士兵希望自己的主将是一个冷酷无情，不恤下属的人，金豹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千秋获得消息，金豹已于日前被枭首示众，卧龙城中军民一片欢悦，无不额手称庆，薛谨笑着告诉她的时候，她并未感应何等厦悦，反而惊出了一身冷汗，军民如水，他们这些执掌权柄的人就如同水上行舟一般，颠覆只在水的一念之间。

　　“我要好好想一想，”千秋沉声道，“要做好强攻江渠关的准备，这座城池就是肉中之刺，必拔之尔后快。”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中军帐，千秋叫人去放了樊似玉，自己则坐回了案前，凝眉深思。

　　唐营外，那樊似玉的亲信女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叫喊敦促唐军放人，就见营门一开，一名银甲将官走来，在门内站定，朝身后一摆手，几名士兵押着樊似玉走了出来，用力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出了营门，又把她的武器丢了出去。

　　大门在她们身后轰然关闭，樊似玉的亲信气得一跺脚：“娘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樊似玉却出乎她意料地没有生气，弯腰捡起自己的白狼刀，敬服地抬袖擦掉了上面沾染的灰尘，语气平静：“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娘子！明明是那桑千秋叫了援兵，二对一，是他们以多欺少！”

　　“多说无益，走吧。”樊似玉转头看了一眼唐营紧闭的大门，眸光昏暗不明，隐隐有风暴在她眼底酝酿着。她二十余年顺风顺水，何曾尝过如此羞辱？“桑千秋，我记着你了。”

　　薛谨打发走了樊似玉回去复命，千秋正在和归无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归无道：“江渠关阵势险要，三面环山，按理说应是个易守难攻的位置。然有一点：城中极端缺水，只有一条景河供应全城，其他时候用水全部依靠城中的水井。但是现在这个季节，连日干旱，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了，那条河的水量因为秋末到现在的连续无雨而锐减，想来城中井水这几天也干枯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彻底截断水源，然后按兵不动，等江渠关中因为缺水内乱一起，我们就可以趁势攻城，一举拿下。如此一来，不仅坚持僵局可破，行正贤弟也可以解围。”

　　“万一樊似玉被逼急了，拿我三兄出气怎么办？”程好从旁插了一句，满怀担忧。

　　“樊威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归无说着，手指掐算的行动不停，“究竟他的两个儿子还在我们手上，樊似玉可以掉臂手足之情，他却不会不念父子之情。他虽然倚重这个女儿，但是他一直认为，女生外向，他的衣钵最后照旧需要两个儿子来继续。惹恼了我们，他的儿子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嗤，他也不看看他那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倒还不如樊似玉呢！”千秋抱臂冷笑，“阿好，你去准备一下，点上五十人，今晚咱们就去填河！”

　　“诺。”

　　程好领命出去，千秋看向薛谨：“薛二兄，人送走了？”

　　薛谨点颔首，说：“我觉得那疯妇受了这等羞辱之后，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后面一切行事都要多加小心才是。”

　　“慎行贤弟所言极是，”归无赞同道，“另有那有能力从万重山中救出王烂柯的神秘人，也是个隐患，不得不提防。我猜着，他和之前被我除掉的天机门叛徒石不转也必有联系。”

　　幕后之人在编织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而现在泛起在他们面前的每一个敌人，都不外是网上一个小小绳结。千秋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人的网编成之前，将这张雏形初现的网彻底打破，哪怕要直面流血与牺牲，他们也不能退却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