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偃明山

　　契月军如潮水般退去，薛昭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笑着亲自出城迎接千秋卫。

　　桑千秋一骑在前，飞驰过护城河上吊桥，滚鞍下马，一拂战袍向着薛昭抱拳行了个礼：“千秋卫桑千秋见过薛大总管！”她本不必节外生枝，但此次她实际上是作为二路军队的主将前来的，薛昭从军职和资历两方面来说，都当得起她这一礼。薛昭虚扶了她一把，笑道：“桑上将军不必如此，快快随某进城吧！”说罢，他瞪了她身后的次子薛谨一眼，薛谨赶忙赞同：“是啊上将军，多日赶路，各人也都疲惫了，照旧先进城稍作休息为好。”

　　千秋点颔首，落后薛昭半步随他一起进城，千秋卫一众将士则由薛昭的副将周行领导去安置住处。几人来到城守府，千秋在门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城守府高峻鲜明的门楣，马上就皱起了眉头：“这城守府倒是比安京城国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去啊！”薛昭叹气，将郭待封所作所为同她简朴说了，千秋气得瞪大了双眼，她究竟常在山中，现下才初入政界，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如此，圣人再明察秋毫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一次如果不是薛昭脱手坚决，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众人在厅中依次落座，薛昭问千秋：“若薛某没有看错，你刚刚击退契月军的阵法，是凭据龙门阵变化而来的？”

　　千秋欠美意思地笑了笑：“是千秋班门弄斧了，薛大总管勿怪。”言外之意，那阵法确实经过她的改编。薛昭获得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颔首，赞美道：“某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薛某早就觉得此阵另有完善的余地，不外一直没有头绪。今天看了你重新排演的阵法，茅塞顿开，实在是绝妙！”几人又关于契月国的事情谈论了几句，周行处置惩罚完千秋卫驻扎问题回来了，顺口说了一句：“大总管，某听说颖阳城西北那座偃明山有异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偃明山”三个字，千秋放下茶杯，竖起耳朵听着。

　　“出什么事了？”

　　“斥候说发现城外有人形迹可疑，他跟已往一看，发现那人径直往偃明山去了。”周行是知道偃明山有一伙人数不算太多，平日里行事还算低调老实的山匪之事的，现在不外随便一提，并没有往心里去。千秋却纷歧样了，自从他得了张斡的消息后，心中的念头就像春来时的野草一样疯狂生长，险些停止不住想要立即前往偃明山一探究竟的欲望。

　　归无把她的神态看在眼中，对那素未谋面的越明越发没了好印象，但他也知道，都已经到了这里，再拦着千秋也是不行能的事情，只好朝薛昭行了个礼，道：“大总管，与其在这里无由臆测，不如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更为妥当，您看如何？”

　　“善，”薛昭抚掌赞同，眼角余光一扫，也看出了千秋的跃跃欲试，“桑上将军，你可愿意前往？”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挖苦之意——他比谁都清楚偃明山中到底藏着什么人，但是他不方便出头，如今看来，千秋反倒是去探偃明山最合适的人选。

　　“蒙大总管不弃，千秋愿往！”千秋眼中马上放出了光线，一口允许下来，惹得归无在一旁抬袖掩面，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千秋又稍坐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离别薛昭，带着程英程好兄妹二人并数十千秋卫士兵，赶往偃明山。

　　偃明山。

　　“二娘子，二娘子，不能再远走了，颖阳城被契月军队围困，外边还乱着，等下大郎君回来，若是找不见你，又要罚你抄书了！”一名身穿青衣作侍婢妆扮的女子骑马顺着山路一路狂奔，堪堪追上了信马由缰跑在前面的蓝衣小娘子，喘息着劝她回去。

　　那小娘子勒马停下，偏头看向她，笑道：“阿兄去了颖阳城，算算时辰，离他回来还早得很。我偷偷溜下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另有谁知？”

　　“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万一——”

　　“不行能的，阿兄这会儿绝不会回来的！”蓝衣小娘子信誓旦旦打着包票。话音未落，林间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真不巧，我恰好这会儿回来了，还听到有人又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趁着我不在就无法无天。”蓝衣小娘子笑容一僵，徐徐转过头，看向道旁密林。

　　踏过满地枯叶，从一棵几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走出来了一个年轻郎君，手中牵着一匹白马，步履从容，速度却一点都不慢，眨眼时光就到了那一主一仆面前。

　　“阿秀，你又想跑去哪里？”

　　叫作阿秀的蓝衣小娘子年纪不外十三四岁，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只许你天天下山玩，就不让我也到山下瞧瞧，一天天待在寨子里，太无聊了吧！”

　　“不叫你下山是因为最近战事吃紧，”来人抬手摸了摸阿秀的头，声音温和，“不外刚刚为兄从颖阳回来，契月军已经退回卧龙城。你要是实在待得烦闷，等明日为兄带你去颖阳游玩一番怎么样？”

　　“一言为定！阿兄禁绝骗人！”小娘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兄长这么一哄，马上又开心了起来，跳下马欢欢喜喜地凑到他身边问着他这次下山的见闻。

　　“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被颖阳守军发现了，所以没敢多做停留，怕给师父惹事，于是赶忙回来了。”少年摇摇头，不欲多言。兄妹两人加一个侍婢，三人都没有骑马，沿着曲折山路慢悠悠步行而上。

　　偃明山高而陡峭，山中草木蔚然，春夏之时满山翠色也堪称盛景，只可惜如今已经入冬，刮了几场大风后，路边只余一些枯枝败叶，间或有两三株四季常青的松柏突兀地从一片焜黄苍灰中冒出头来，也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此时未到黄昏，微风正好，三人行走于静谧的山间，似乎世上一切骚动在此时现在都离他们远去了一般。

　　“等等。”突然，少年停住了脚步，转了个身将阿秀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刚刚他们上山走过的路。

　　“阿兄，怎么啦？”阿秀探着脑袋想越过兄长往那边看，被少年往后推了推。他头也不回地付托侍婢：“阿涛，你先带二娘子回去，再叫张六叔领一队人马埋伏，等我命令。”

　　“诺。”

　　见侍婢阿涛拉着仍然恋恋不舍的阿秀走了，薛昭这才稍稍放心，立在原地，静静期待着。

　　“我的上将军！不是我说你，这偃明山阵势庞大，就那峭壁，远看着就让人胆怯，你这样冒冒失失闯上来——万一那些山匪突然跳出来该怎么办？”

　　女子？少年听着山路那边传来的声音，愣了一愣。

　　“山匪？阿好，你真的相信能据守这座山这许多几何年的是一群乡野莽夫？”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后响起，尾音略微上飘，听着有些许耳熟。

　　不外片刻，声音的主人就来到了少年面前，停下了脚步。少年将没有牵马的手按住了腰间宝剑，定睛看去。来的人是两女一男，年纪都和他相仿，均是银甲黑袍，只不外中间那小娘子兜鍪之上插着的雉羽比另外两人都要华美一些，显然身份职位更高于他们，三人都是出挑的好样貌，手中牵着的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少年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他们的身份，作势拔剑，冲着三人低喝了一声：“站住！莫要再往前走了！”

　　来的三人正是千秋和程氏兄妹，他们走着走着突然被一人一马拦住了门路，立刻警觉地停住了脚步。千秋往前看去，只晤面前这少年身长快要八尺，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宽肩窄腰，就是以芝兰玉树比之也不为过，他身上穿一领粗布皂袍，腰悬剑，背负弓，其余再无半点赘饰，英武很是，有些莫名眼熟。那少年看着千秋也觉得十分熟悉，双方相互审察一番，千秋率先开口问道：“君是何人？为何在此？”

　　“此山即是吾家，吾在此又有何不妥么？”少年凉凉一笑，“尔等到我山中，又是为何？”

　　他话语里充满了讥笑的意味，程好刚要发作，被千秋伸手拦住。她上前半步，朝少年拱手一礼：“贸然到此，郎君勿怪。儿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寻找一小我私家而已。”

　　“找人当去官府，你们到我这闭塞山沟里找得什么人？”少年抱臂而立，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儿有位定了亲事的夫婿，六年前因为一场变故失踪，他姓越名沧海，不知道郎君可认得此人？”千秋说着，不动声色地视察着少年的面部心情。

　　那少年面上仍然波涛不惊，淡淡道：“这偃明山中并没有姓越的人，娘子怕是寻错了地方。不外，远来是客，如果三位不嫌弃，可抵家中稍坐，但山下的那些将士们就请恕某不能招待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叨扰了。阿好，你下山一趟，把弟兄们安置好后再来山上找我们。”千秋转头对程好说。程好应了一声，上马下山去了，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少年微微一笑，引着千秋和程英往山上走，一面走一面说：“在下姓蘭名月，幼时随尊长们逃难至此。既然有缘相遇，蘭月也想同几位交个朋友，敢问几位名姓？”

　　“儿名叫桑千千，”听千秋这么说，程英突然被自己呛到，猛咳了几声，千秋瞟了他一眼，面不改色继续道，“这位是程央，刚刚下山那个是他的妹妹程佳娘。”

　　“幸会幸会，程兄，千……桑二娘子。”自称蘭月的少年笑着再次拱手。

　　“不必说幸会，”千秋皮笑肉不笑地紧紧盯住了蘭月，“我看你倒是瞒得颇为煞费苦心且乐在其中啊！”

　　“对差池呢？越、阿、帆！”